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莲动下渔舟】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综]我有黄金屋》作者:南柯十三殿 文案: 我有黄金屋,内住颜如玉。 林霜降捡到一个黑皮小本子,不是死亡O记,是个游戏攻略本。她自此被攻略本绑上,据说只要打出十条挚友线就通关。 可是卡好感太难,林霜降捧着本子,发现她不是满就是负,简直心塞…… 本文又名《师妹专业户》《隔壁的师妹你好》《我的师兄都是渣》 【阅读提示】 1、女主甚渣,为了好感的垂怜什么都做得出来(大雾)。 2、大概不反读者,万一反读者了一定不是我的错。 3、女主CP不知道 4、爽过不后悔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无限流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霜降 ┃ 配角: ┃ 其它:天下无双,师妹是奇葩   ☆、第1章 师兄hi师兄bye 大漠黄沙猎猎,乍一眼看去,似黄金堆成的沙丘一座漫过一座,层叠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波涛海洋。其上星星略略的绿洲似海上随波追流的小舟,恹恹稀少,仿佛顷刻间就要被这片杀意肃然的干涸土地吞噬。 林霜降躲在干涸的河床里,紧紧抱着自己怀里制作精良的羽箭,漆黑的眼睛一撮不漏的盯着河床上细碎沙粒的流动,耳朵更是提起了十万分的警觉,生怕错漏了一点风声就要命。 河床上方堆积着的沙丘渐渐被大漠的狂风吹散变形,林霜降双手合十求神告佛地指望这将河床渐渐暴露的狂风赶紧停下,或者转个方向,将自己团团遮住才好。 然而大抵是她平日里从来未听进他人敬畏鬼神之言,此刻求神到底是晚了些。即便她心中再恐惧,那道听起来无边优雅的声音却如恶鬼低喃,从她上头响道: “师妹。” 林霜降听见这声当下腿脚一软,差点就直接给站在她后脑勺上方河床边的剑客跪下。她颤悠悠的转回了身,手下却是半点也不停的一扣就将弩、箭射了出去。那柄用精铁锻造的雪白利剑就像是抹寒霜,速度也快如冰雹砸地,瞬间便向着身着西域白袍的剑客直刺而去。 然而这柄精钢制成的弩|箭在剑客眼前三寸处便被剑客两指拿住,轻巧的仿若拿住的不是一柄强弓射出的钢箭,而是少女怀春掷出的香囊。 剑客挑了挑眉,他眉发皆白,瞳孔更是异色,配上一张与鹤发截然不同的年轻面孔,看起来比起人类更像是鬼魅——对于林霜降而言,眼前这个人,恐怕比鬼魅还要可怕。 林霜降咽了咽唾液,讨好地笑了笑,仰着头卖萌道:“师兄,我都跑这么远了,你还追上来真是不怕辛苦啊。” 剑客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随手丢弃了她的钢箭,转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冷如冰雪道:“早同你说过,奇淫巧计乃下层,若你一心学武,现也不会如此狼狈。” 林霜降立刻道:“那师兄你别追我了呗。” 剑客蹲下身,看着缩在河谷里四处寻找出路的小姑娘,微微眯起了眼,开口道:“我若放了你,如何出师?” 林霜降听见这话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她就知道这个鬼谷门一听恐怕就和秦代那个神秘莫测的鬼谷脱不开关系!昔年她作为墨家弟子,常耳闻鬼谷诡秘之事,更曾有幸亲眼见证过鬼谷弟子是何等“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她师父与一鬼谷弟子比拼机关术都败于下层不敌。更不用提当时那代鬼谷弟子张仪翻云覆雨的手段更远墨家能及!她对这个奇才遍出的门派一直十分敬畏,张仪曾笑言,鬼谷弟子一旦互博便将以天下为盘、万物为筹!然而同样的,鬼谷内部继承的残酷也非其他诸子百家可想。鬼谷弟子需互博,胜者生,败者死。赢方为新鬼谷子,得鬼谷之名,承传承之责。败则万物消逝,一生所学尽回鬼谷。 林霜降原本还可惜自己入了墨家未能拜入鬼谷,听张仪如此一提,反倒庆幸起来。她惯有自知,如果对手是张仪苏秦这等名士,自己只能先挑好身后地了。 只可惜张仪挚友线给得爽快,她未能见证他与苏秦到底谁胜谁负,天下得纵还是从横,便从战国纷乱的秦代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大唐。 来到新世界,刚知道自己被西域一个神秘门派“鬼谷”收入门下,上面有两师兄一师姐后,林霜降就感觉不太妙。胆战心惊的一边把墨家机关术捡回来,一边努力刷所有师兄姐的好感度,可当师父快要嗝屁了,握着鬼谷派最高绝学说“胜者为王”,林霜降就知道自己除了呵呵没第二个词能说了。 明明她已经未雨绸缪的把所有师兄姐的好感度都刷满了!为了那个万一连挚友线都没想着卡!只求满满满好活命!结果呢!大师兄和二师姐是舍不得动手了,但三师兄他!一点都不手软!两秒干掉了师兄和师姐,掉头就提剑往自己这儿来! 要不是跑的快,早把命丢啦! 林霜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侧的本子,深刻的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令狐伤对自己的好感度压根就不是满,而是负无穷的仇恨吧? 他一点儿都不手软啊!宁可追自己三天三夜也要干掉自己的节奏啊! 林霜降简直要哭了,早知道三师兄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主,她一早请求师父把她逐出师门了。听说中原有两个门派,一个叫万花谷,一个叫唐门,都研究机关巧术,怎么看都比能千年前养出张仪苏秦的这种坑爹的“鬼谷门”更靠谱更适合自己啊! 林霜降收拾了一下情绪,艰难道:“师兄,你就当我死了行不行?” 令狐伤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那双一动不动盯着她的异色瞳孔直接表明了他的态度。 不行。 林霜降:……我他|妈简直好感度都喂了狗! 林霜降咬牙道:“那能不能让我自己解决?师兄妹一场,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想你的剑上染上我的血。” 令狐伤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身了,将已经握在手心的长剑又配回腰侧。林霜降知道他同意了,以林霜降对他的了解,要不是此刻好感已满,他肯定还会再涨点好感。 可是好感涨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死!早知道就试着卡挚友了!哪怕成功几率低,可万一成功了,也就可以直接脱离了呀! 林霜降狠了狠心,从背后抽出最后一根钢箭,搭上了弩|箭在令狐伤的眼前将箭弩对准了自己。她看了看令狐伤,见对方半点犹豫也没有,也不知是赌气居多还是难过居多,闭了闭眼,就扣下了扳机,令这一箭穿胸而过。 雪冷般的钢箭染上了红色,像是花茎般刺过去,带开一片血花。居于高处的剑客眼见着少女跌倒于地,迟疑片刻后跃下河床,悄无声息的走至她身侧。异色瞳孔显示打量了她一番,伸手抚上了她挣扎着呼吸的面孔,神色浅淡,却让被遮了视野的林霜降心中惊慌。 她熬了半晌,先前服下丹药开始起作用,她慢慢进入假死状态。恍惚中她似乎觉得令狐伤低头亲了亲自己的额头,摩挲着自己闭合的眼脸淡淡道:“我不杀你。” 她想想觉得大概是错觉,面上来看她已经被令狐伤逼死了,他哪来的“不杀”。林霜降转念一想,难不成是令狐伤看出了自己假死的算盘,所以才说这么一句? 这一想将她吓了一跳,竟是想开口试探一句“三师兄”,可是龟息丹已经发挥作用,她完全无法掌控身体,就真的像一个死人一样,睡去了。 两天两夜后,她从假死中苏醒。 这枚龟息丹还是她因为打出了张仪的挚友线而给的奖励,要不是实在不想经历未刷出挚友线就死亡,然后被迫又得被本子宣判重来的痛苦,她也舍不得就这么用了,只为骗过令狐伤。 龟息丹是疗伤圣物,哪怕一脚已经踏入了阎王殿,只要先前服下了这颗丸药,假死的两天过后,都能喘过气来。毫发无损是不可能,但总归也能算是捡回条命。 为了骗过令狐伤,林霜降对准自己那一箭近乎是擦着心脏穿过去的。此等重伤即便有了龟息丹,她清醒后,一呼一吸间也疼得要命。加之虽说为了避免被黄沙掩埋,她已经选了避沙的河谷,但身上还是被埋了层浅沙,乍一呼吸砂砾呛入喉管,差点让她直接又厥过去。 令狐伤已经不在了,如林霜降的估计,以他父亲张守珪的性格,既然令狐伤已经从鬼谷出师,便该去寻下一个西域高手为师了。西域不太讲究中原的那一套,什么入了一门便不能再入他门的规矩是从来没有。令狐伤自十五岁起拜入西域众多高手门下,时至今日,西域还能做他师父的高手着实不多了。以林霜降的估计,这回令狐伤恐怕走的要远些,才能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了。 这样一来,林霜降也放下了心,倚在河谷石壁上歇了半晌,眼看着沙漠太阳即将升起,这才拨弄了自己的羽箭几下,刷刷将其变成了一柄样式有些奇怪、足有一米多的长剑,当做拐杖,拄着一步一步向河谷外去了。 然而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守在出河谷必经之路上蹲着的那抹身影给吓在了原地。 白衣剑客发须皆白,瞳孔异色。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握着酒壶。初升的旭日将他倒出的酒液映成橙色,林霜降的全副心神却被他随意搁置在石头那柄长剑吸引,只觉得心脏都要停了。 尼玛啊,这是好感度全满的态度嘛!?好感度全满了你都不惜等在门口两天两夜,就他么为了确定我真死假死!? 林霜降简直要给令狐伤跪下了。 就在她痛苦地想着废了颗龟息丹结果还是要全盘重来的时候,令狐伤却像是全然没看见她,只是瞥了她所在的方向一眼,便提起剑自顾自走了。 林霜降在原地半点也没敢动,知道再也看不见令狐伤的背影了,这才松了口气,小步上前。然而走近令狐伤先前在的位置时她却怔了怔。 令狐伤原先座过的地方上放着一包行李,林霜降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尽是一些替换衣物干粮、两壶水和一整包的金叶子。 她下意识朝令狐伤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包裹里一阵翻腾,却再也找不到只言片语。 令狐伤向来寡言,同门近三年,林霜降见令狐伤笑的次数也十分有限。她从来摸不懂这个武学天分极高的师兄再想什么,与之相处想得更多的也不过是未雨绸缪。可如今看来,或许是她误解居多。令狐伤并非冰冷地丝毫不近人情,至少他最后还是放过了她。 或者说,令狐伤同意了林霜降“自杀”掉了“鬼谷传人霜”的身份,而让林霜降活下来了。林霜降不知道没有带回自己的脑袋,师父到底会不会认账、吐完那口吊着的气给令狐伤鬼谷派最后的一式绝学,但她却是再也不想见到令狐伤了。 ==鬼谷虽盛产男神,但更盛产男神(经病)。 远离鬼谷,珍爱生命。   ☆、第2章 瞎子与伤患 沙漠的气温惯来是一个天一个地。中午热得能平底煎鸡蛋,晚上也能冷得你以为滴水要成冰。龟息丹的效果一过,也亏得令狐伤良心留下了一包衣物,不然林霜降觉得自己没被胸口的伤弄死,要先被这气温变化给弄死。 如今沙漠里最热的时间已经过去,她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处水源。先是痛痛快快的喝了个够,然后才毫无环境顾虑地避开伤口给自己洗了个澡。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才觉得整个人好多了。在绿洲边略歇了歇,在夜幕降临之际,将令狐伤留给她的大氅把自己包好,算是将就着又过去了一夜。 她选择逃跑路线的时候只知道往难以追踪之地而去,却未曾想既难以追踪,自己想要走出去也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水源暂且不是问题,然而令狐伤给她准备的干粮却最多只能撑过十日,如今已是第三天,若再不赶紧寻到出去的方向,恐怕即便令狐伤放过了她,她还是要跪。 三师兄你为什么不在包裹里再放份地图——! 林霜降哀哀怨怨的躲在岩石后睡了,她不太懂得辨别星星,只能等太阳初升后,背着太阳走,看能不能找到了路。林霜降颇为乐观的想,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一定能找到路的。 第二天林霜降上路前将水囊灌满了水,走了大半天,感觉到太阳越来越烈接近正午,不得不停下脚步,试图寻找遮蔽之物。 只可惜这漫天黄沙看去竟然无一处岩壁,林霜降想了想,只能盘膝于地,将自己用来当拐杖的长剑又拆拆分分做成了伞骨,用先前换下的衣物简单当做伞面,勉勉强强充作遮蔽物,在一处仙人掌的背阴处歇了歇。 然而她正头疼着这沙漠烈日,不远处的沙地却似乎动了一下,被令狐伤三天追杀差点追出神经病的林霜降当下所有汗毛都立起来了,差点下一秒就拔腿要跑,却不想在她跑之前,那处沙地忽然传出一片惨叫,其中悲愤怨恨听得连林霜降都觉得心惊。 林霜降举着伞迟疑了片刻,终究抵不过良心小心翼翼的探过去。 等距离近了,林霜降这才看清,那处沙海的动静是一个人。那人发色浅灰皮肤惨白,服装更是奇诡,在沙漠的烈日中竟袒露着大片暴晒。 大约是一脚踩空跌进了沙里,大漠午间近乎可以烤肉的砂砾立刻烫伤了他的皮肤,令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林霜降见他挣扎着从这片堪比炙板的沙地爬起,紧闭着双眼,高举着双手,像似对着太阳痛苦的哀鸣着什么,周身的砂砾因他四散的真气而暴走飞舞,当下吓了一跳,潜意识就把伞变回她熟悉使用的弓弩。 等她把伞拆了一半了,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鬼,而不是需要她对付的鬼谷门人。 想通这一点,她把伞变回原样,小心翼翼的接近,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就先被对方锁住了喉咙! 那人闭着双眼,面带狠厉地对着她,口吐一连串完全让人听不懂的鸟语。林霜降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到这人的手越锁越紧,当下伸手在他被太阳灼得发红的肌肤上抠出一道道血印子,好在这人被烈日晒了许久,本身力气也不大,她三两下便挣扎开来,喘息道:“……你要演……农夫……与蛇吗?”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手掌一松,林霜降总算挣扎了出来。被令狐伤追杀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武功学不好是什么大事,可如今想救个人却反被拿住,倒真让开始思考令狐伤的话——机关术是不是真的不能防身?想来也是,张仪无需武力那是因他舌灿如花、智慧远常人可及。而便是张仪,也曾受辱于魏。 那人低低呢喃了些什么,林霜降依然一个音节都没听懂。她望着对方已经被太阳灼烧的起泡的皮肤,最终还是心有不忍踮起脚尖,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有点同情道:“你有阳光性过敏皮炎啊?” 这病林霜降被本子绑上贼船开始在这个像游戏又像真实的世界之前,也有这个毛病。不过被本子套上之后,原本身体的大小毛病却都没了。连眼睛都不近视了,更何况这点小毛病。 那人明显也听不懂她说什么,却感受到对面之人帮他遮蔽阳光的善意,安静的低下了头。确定自己无害后便没了攻击意向,一时间倒真似一只被顺了毛的大猫。 林霜降见他唇瓣干裂,后背上甚至有大片灼伤后溃烂的皮肤,也不知在这沙漠里就这么莽莽撞撞走了多久,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她将水壶取出,正午的沙地烫得让人无法触碰。林霜降无法,只能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半蹲,好在这人在明晓善意后也未曾多加反抗。林霜降取出水壶,小心的喂了他几口,开口道:“你是傻子吗?在这种沙漠行走还把自己暴露得和颗肉圆子一样?” 那人一开始警惕着她,当冰凉的水蕴湿了唇瓣后,他还是因本能张口,手更是直接从林霜降手中抢过了水囊。等他喘过一口气,意识回笼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有些羞愧得将空了一半的水囊还给林霜降,又说了句什么。林霜降听不懂,却大概知道他在道歉。 林霜降登时觉得有趣,望着对方道:“你也不是蛇嘛,知道要还我水囊,也不算是坏透了。” 那人微怔大概没听懂林霜降的话,又说了什么。林霜降也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叹息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迷路了。来时明明没走近多少,可如今想要离开却不知往哪个方向了。” 她想了想觉得也是心酸。便伸手将对方喝剩下的半壶水给了他,望着自己防身的武器半晌,叹了口气,也把这把“伞”送给了他。 “我没能力带你出去,这两样东西给你,希望你能找到出口吧。” 说罢,林霜降转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扭头往后看去,果不其然那怪人举着伞领着水囊跟在她的后面。 林霜降有些无奈,又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路,你跟着我未必能出去。” 那人却是说了一串鸟语,林霜降这才想起这人压根听不懂。她停在原地,那人也举着伞停在原地,半晌像是试探一般的将伞移向了林霜降的方向。他双眼闭合根本看不见,只能凭借声音将伞递去,却不知方向虽未错,但林霜降离他足有一丈,他这伞遮了空地,压根就没挡掉林霜降头顶一丝一毫的光线。 虽是如此,林霜降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伸手将伞又扶回了那人头顶,伸手牵住了他的手,一边假意吓唬他道:“跟着我未必能出去啊,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我会丢下你的。” 林霜降也不知对方听没听懂,只是那人在听了她的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没有一句抱怨。 林霜降忍不住就想,大漠黄沙,到现在也没看见别的活物。虽说语言不通,但有个人陪着,寻出路的过程便也不断太难熬,便带着半途捡来的家伙,继续向前寻路去了。 林霜降因为伤口未好,难免体力不足,那怪人虽说双目已盲,体格却十分强健。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帮助着走了大半个月,倒也走出不少。林霜降甚至隐隐有些意识,觉得他们离出路不远了。 干粮已经吃完,林霜降凭借些常识,寻水倒是没有太多问题。只是没了食物,单靠硬撑能不能撑过他们走出这片沙漠呢? 然而林霜降却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她连令狐伤的剑都躲过去了(大雾),绝对不会倒霉的因为一片沙漠而倒下。 只可惜因为气候多变,她的伤口开始恶化,这时候她又有些庆幸一时好心捡了这个怪人。虽然语言不通,但她因为伤口的恶化而步履难行时,这人便一言不发背起她继续走,仿佛背着林霜降丝毫未压着他背脊上溃烂的伤口。 林霜降有些不忍,忍不住道:“要不你自己走吧,我就不会真正的死,可你要是死了就是真死。我死了能读档,你不能吧?” 然而那人听见她说话,只是重复一段鸟语,林霜降估摸着这段鸟语的语气,猜测对方大概是在鼓励她。她觉得有点囧,干脆就从对方身上下来,挥手直接赶人。 两人虽语言不通,但林霜降拼命把他推走和有些愤怒的语气还是能传达出一些意思。那人呆了半晌,恍而明白林霜降在赶他走。 他原不愿,却在林霜降持之以恒的努力下,不得不迈开的步伐,却在临走前将伞和林霜降的行李全留了下来,只给自己留了壶水。 林霜降叹了口气,想让对方把剩下的那壶也带走,可那看不见的怪人已经走远了。 同一个世界一旦在成功打出挚友线前死亡一次,下次读盘重来身份虽相同,但出现时间点会推后变并且难度也会增加。为了维持这个初始难度,林霜降在逃离令狐伤时甚至不惜使用龟息丹,只可惜到头来还是要跪,让她不得不深深叹息。 要怪只能还是怪自己准备不足,怎么跑进了这片沙漠!早知道令狐伤最后会放走她,她就选龙门了!至少龙门的沙漠可比这片沙漠容易出去多了! 既然想好了要读档重来,她也不走了。 找了片仙人掌的阴影,也不顾砂砾的滚烫就这么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开始等死。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渐渐开始在阳光正盛的时候也觉得视野一片黑暗,胸前的伤口更是因为难以愈合几乎要和泛着腥臭的衣物黏在一起时,她仿佛听见了一道沙哑而焦急的声音。 她勉强睁开眼,望见是先前被他赶走的怪人。那人虽看不见,但从林霜降微弱的呼吸中也察觉到了不对,他说着什么,林霜降一句没懂。那人急了,伸手摸索到林霜降的嘴唇,便将林霜降放在一边的水壶取出灌进她的嘴里。 林霜降本想拒绝,可身体却拒绝不了。她看着又折回来的家伙眼睛有点湿,喃喃道:“不是说让你走了么?” 那人听不懂林霜降的话,便干脆不听,感觉林霜降大概缓过了气,便又将她背起来,提着她的行李,向着一个方向快速奔跑而去。 似乎是怕林霜降放弃,他一直不停的说着一句话,林霜降最初没听懂,直到她感受看见了一众明显属于沙漠居民的骆驼团队,她才猜到那人在说什么。 “我找到了绿洲,请你坚持活下去。”   ☆、第3章 语言不通怎么交流 从烈日炎炎到幽洞冰凉,其中地狱到天堂一般的转换真的非亲生经历者不能体会。短短十日间,林霜降竟然两次体会到从阎王殿再爬回人世间的感受,一时间除了觉得“尼玛这个世界简直天天打仗的战国还可怕”外,就想着怎么样能打出99好感度的挚友线,赶紧离开这个高危世界了。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选是沙漠里遇到的怪人,怎么说同甘共苦过,好感度涨起来很容易,只要注意者别超过就行。 只可惜她胸口伤口溃烂严重,根本没办法跑去照顾对方,靠着悉心照料什么的来涨好感度,她自己都是要被照顾的人=-=。 好在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说汉语,这片绿洲是沙漠与中原的交界处补给站。她的预感没错,他们的确就能走出大漠了。想到这里林霜降忍不住又有些感激沙漠里肤色惨白的那人,如果他最后没带人回头,恐怕自己真的就要离生机只差一线却含恨读盘了。 绿洲里的人大多爱好和平,好在也有不少猎人外出狩猎沙狐,偶尔会受伤,绿洲的大夫也会简单处理下伤口,虽见效不快,但多少也算是救回了她的命。而她的伤口因为龟息丹,也只是皮外伤,只是因为缺乏药物加之天气恶劣,才逐渐恶化溃烂,差点成了要命伤的。 这样将将养了一周,林霜降便能下床了。这时候包裹里的金叶子总算发挥了作用,这些金子替她付了医药住食的费用,甚至买到了好马和干粮。 唯一遗憾的,是这些人没法治疗那人被太阳灼伤的眼睛,只能帮他治疗其他皮肤上的烧伤。因为无法同人交流,这名灰发的家伙便被周围的人都称为“怪客”。 这位和常人发色瞳色乃至肤色都不一样的“怪客”因为换上眼疾,加之语言不通,便更加寡言少语,不大与人交流。除却换药十分便是一言不发,若不注意,任谁也无法发现她。 先前林霜降在另一处养伤,等她能下床行走后才发现这个问题。毕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林霜降当然不能放着他不管,更不能任凭所有人“怪客”“怪客”的叫下去。 她能下床活动的第一件事便是摸到了那人养伤的屋子里。然而进了他的屋子,林霜降才发现,这个同她一齐从那可怕沙漠走出来的人,目前的问题恐怕不止是因为语言不通而引起的“社交焦虑”这一点小小的问题。 他怕光。 那间小屋内所有的窗户都合得严严实实,有光从纸糊的窗纸内透过来,他必然会选择另一侧阴暗的墙角。仿佛只有墙角的阴凉才能给他安全。 林霜降猜想,大约是那半个月几乎将他一层皮都剥下的暴晒日子留下的阴影。可人活在世上,怎么能一辈子不见阳光?林霜降在心里做了计划,面上却只能叹了口气,接近了他。 这人十分警觉,在林霜降还在门外的时候便发现了。 他坐在竹椅上,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应气度尽丝毫不比林霜降所见过的西域首领差上一星半点。虽闭着眼,面朝着的方向却是半点不错。林霜降合上了门,隔绝了阳光,走至他身边,笑道:“谢谢你最后救了我。” 那人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像是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竟是淡淡的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了句林霜降依旧听不懂的话。 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林霜降的感激。 她拖了把椅子,坐在了对方说身边,自顾自道:“虽然已经认识很久了,但我们好像一直都不知道对方名字,来,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霜降,师承墨家。” 对方听着她说了一大串,面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说了句词,却又自己摇头否定了。林霜降也不恼,笑眯眯的拉过了对方的手,在对方诧异的神情中,指向了自己,字腔正圆的开口道:“林霜降。” 那人想要缩回手,但考虑到林霜降的武力值,迟疑片刻还是放弃了,任凭林霜降抓着。林霜降见对方似乎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便将他的手指直接戳向了自己的脸,又重复道:“林霜降。” 那人显示下意识想要缩回手指,然而在林霜降难得的强势以及重复的一遍遍“林霜降”下,他渐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动了动手腕,碰上林霜降的脸,发音模仿道:“林、霜、降。” 林霜降笑弯了眼,松开手:“嗯,我,林霜降。” 那人十分聪明,当下明白,便也有样学样的扯了林霜降的手,犹豫按着自己的眼角,轻轻念了一个音节:“卡卢比。” 他抬起头,阖着双目,向林霜降微微笑道:“嗯,我,卡卢比。” 见这办法有效,林霜降便每日都来同卡卢比说话,说些最简单的的东西,从“你我他”教起,一时间竟然林霜降觉得自己回到了幼时,只不过这次她不是被教导的那个,而是教人的那个。 除了学生的块头有些大外,种种场景还真是差不离。 在她能行动后,绿洲一连七天都是炽热的晴天,她也不急,更美劝过卡卢比出门。直到第八天,她终于等到了难得的阴天,便高兴地冲进卡卢比的屋子,想要带他出来。 卡卢比显然对曝露在天空下没太多好感,林霜降只能用这简单的词句,好说歹说的劝。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卡卢比勉强将胳膊伸出屋外光亮处。 林霜降见他将胳膊伸出后比他还紧张,盯着苍白的皮肤看了半晌,确定没起一个泡后才舒了口气,笑道:“看吧,我说不会受伤的。” 卡卢比也有些疑惑的收回了手臂,伸手碰了碰,确定无碍后,才在林霜降的拖拉下踏出了房门。 即便是阴天,外面也比屋内要亮得多。 卡卢比站在空旷处,感觉到微风拂面,气流奔涌,比屋内的空气及狭小的空间不知要清醒宽广多少。林霜降观他肤色,变多少猜到他之前生活的地方一定甚少接触阳光,否则肤色不会如此苍白地近乎鬼魅。 她曾听令狐伤说过,西域有种族居于沙漠地下洞穴,靠洞口泄露光线为存,整日活在阴暗中,为沙漠里稀少的地下水而互相搏斗。因为常年活在黑暗中,他们的夜视能力无人可及,同样的他们的皮肤头发乃至瞳孔,也都因此而与常人迥然不同。 林霜降望着卡卢比,觉得他大约就是令狐伤说的那族人,不过他为何出了地表,反而将自己暴露在从未接触过的阳光下却是个谜。好在林霜降不打算问,只是若是回不去地下,适应阳光是必须的事情。 她拉着卡卢比走在绿洲的集市里,寻了处茶摊坐下。即便是阴天在绿洲,沙漠的风也不小。林霜降眼见着卡卢比灰色的头发乱发,按住他试图将头发拢起来打个结的手,问老板借了根发带,站在他身后帮他束起了头发。 林霜降嘀咕道:“好好的头发打理一下才对得起脸啊,不然简直暴殄天物。” 卡卢比显然没听懂林霜降在说什么,但好歹他明白林霜降不会害他,在她做事的时候等着便好。林霜降三两下便帮卡卢比梳了苗疆人最常见的辫子,帮他拢了拢碎发,十分满意道:“好了。” 卡卢比听见这个词便明白林霜降干完了,他朝着对方的方向转去,伸手摸了摸自己束好的头发,认真道了谢……虽然林霜降没听懂。 能克服第一步,走在外面便好。林霜降带着卡卢比在茶寮吹了会儿风,便往绿洲的医生那儿去。绿洲的医生听见她的来意,给卡卢比看了看眼睛,琢磨了半晌后摇了摇头。 医师道:“我学艺不精,这位公子的眼疾却是没有办法。不过我听中原来往的商人常常提起一位大家名为‘孙思邈’,或许他有法子。” 林霜降道:“孙思邈,他在哪儿?” 医师道:“据说这位医圣云游四方,这我倒不知道了。” 林霜降皱了皱眉道:“还有其他法子么?” 医师想了想又开口说:“中原华山有座纯阳宫,我听说其内奇珍丹药数不胜数,或许他们的丹药也可医治也不一定。” “华山纯阳宫啊。”林霜降暗暗记下了这名字,转而同医师道了谢,付了诊疗费,便带着卡卢比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卡卢比感受到林霜降心情不错,便开口询问。林霜降想了想,伸手抚上他紧闭的眼睛,微笑道:“眼睛,好。” 卡卢比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当下隐隐也有些兴奋。然而林霜降紧接着就道:“路途远,你首先得不怕太阳。” 虽然大部分没听懂,但不要怕太阳的意思卡卢比还是猜了出来。他犹豫的仰头,向着天空中被云朵一层层遮住的太阳方向,有些迟疑不定。 林霜降握住他手,承诺道:“你的伤已经好了,一点点的接触,时间不长,你会习惯,它不会伤害你。” 望着卡卢比困惑不解的模样,林霜降补充道:“我不会伤害你。” 大约是最后一句话让卡卢比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又是个艳阳天的时候,他难得的打开的屋子,主动伸出手去触碰的光线。 这一回同沙漠里仿佛要燃烧一切的热度不同,这是和地底幽凉截然不同的温和。像是沙漠夜里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也像是极热时递来清泉中和后的温度。 温暖,却毫不灼人。   ☆、第4章 一代大侠 打听到纯阳宫能治卡卢比的眼睛,林霜降在绿洲休整了半月,待卡卢比并不很惧怕日光后,便打算起行往中原去。 说来也是有趣,她还滞留在秦代时常年待在秦国咸阳城内,后来公孙衍大破河西、张仪来秦,她便跟着张仪四处奔走游说,方能一观中|华大地。可如今来到几百年后的盛唐,却是出自西域,一来二去,竟是从未细细打量过这变化极大的中原风光。 因而她在准备行囊的时候便不得不多了些许兴致勃勃,甚至耗费数日时间,亲手打造了一匹马车。卡卢比不知道林霜降到底做了些什么手脚,使得这马车在行走时会发出叮咚似泉水流动的声响。而林霜降则是拍着满手的木屑笑嘻嘻道:“这样你在路上就不至于太无聊啦,我能看看路边景观,你也能听一听这由山石风声构成的曲子,我们两厢得宜!” 说着她还眯了眯眼,一脸自得:“我们墨家子弟就是这么酷炫啦,你不用太感动。” 卡卢比没有听明白全部意思,几下猜测后也对林霜降孩子气的举动觉得失笑。他想了想族内因缺乏战斗力而一直处于附庸状态的女性,又对比了与之截然不同的林霜降,一时间也不知改如何反应才是正确。 林霜降却不知卡卢比的迟疑纠结,她炫耀完了自己脱离时代的技术,转头就去屋内搬行李去了。 她刚刚转身,一只体温略低的手抚上了她的脑袋,试探性地轻轻揉了揉。 林霜降一愣,抬起头来便看见卡卢比带着笑意的眉眼。他的眉眼有些像令狐伤,皆是典型西域人的相貌,五官深邃立体,眸色浅淡。然而他的皮肤要比令狐伤更加白,这种苍白使得他的微笑显得有些虚幻,配上他俊美的面容,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林霜降受到冲击的,不是卡卢比的微笑,而是这微笑后无尽的包容与宠溺。由于语言不通,卡卢比大抵是不清楚这马车到底有何作用,只是单纯因为林霜降得意,所以他便觉得这辆马车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想清楚后,林霜降忍不住伸手将卡卢比的手掌从自己的脑袋挪下,眨了眨眼,扑哧笑了。 林霜降道:“我去收拾行李,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卡卢比并不明白林霜降因何而笑,只是见她笑了,便也觉得自己先前模仿绿洲中人的举动没有错,正犹疑着是否更大胆些抱一抱林霜降,简单梳了条辫子的少女却已经想起什么,自他臂弯可及处跑开,欢快道:“公孙衍教过我埙,我记得卖杂货的普吉大叔手里有,我去买一只,在路上也可以吹给你听!” 卡卢比伸出的指尖只来得及触及少女漆黑的辫尾,触感是如同部落里嘀嗒漏下的生命之泉般冰凉柔滑。少女已经跑远,卡卢比闭着眼,指尖微动,他缓缓抬起手,极轻地置于唇边亲吻,微微笑了。 部落里与部落外着实像是两个世界。部落内是黑夜里的挣扎杀戮,部落外是阳光灿烂的奇妙世界。压抑,生存,诬陷与逼迫——这些东西使得他不得不离开生养他的土地,来到地面之上。 可地面之上的光却远没有他赐予地下星点希望时温暖慈爱,地面上的太阳是恶鬼,是死亡,是真正暴躁的恶魔!族内的驱逐逼迫卡卢比不得不迎着死亡而上,处置叛神者的惩罚他承担不起,也不能承担!因为他从未背弃过指引跋汗前行的光之神,他从未背弃过自己的信仰! 正午的太阳刺瞎了他双眼,似乎也讥笑着、认定他背叛了神明。高温、炽热、能灼烧一切的沙漠之怒——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阳光下,悲愤怨尤地诅咒着这个不明是非的世界!可太阳终究没有抛弃他曽赐予恩惠的跋汗族人,他派来了使者,拯救了一切。 卡卢比如此深信,林霜降就是光之神并未抛弃他的证明。 他甚至偏执地坚信,林霜降就是他信仰坚定的证据,就是他的信仰。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底那头因背叛而滋生出的可怕猛兽沉眠,使得他不至于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个人。 他甚至都不愿提起被全族驱逐的事。光明之神的使者合该就是像林霜降这样,拥有动听似水的嗓音,温暖的笑声,快乐的情绪。所有的烦恼与不幸,都该被驱除。 林霜降买了埙,在卡卢比身前晃了晃,带着上了马车后,也不知她是做了什么手脚。马车外并无人驾驶,那匹拉车的枣红色骏马却是径自往着正确的方向而去。 那只有陶土捏成的简易乐器,握在少女白皙的手心看起来有些过于丑陋老旧了。然而林霜降来到大唐数载,虽在西域所能接触得乐器也少得可怜,如今能重新握起自己熟悉的乐器便十分高兴,更别提半点嫌弃了。 她将有些粗糙的埙塞进了卡卢比的手里,手把手教会他这种乐器是埙后,便在空旷无人的戈壁里,随着马车前行时发出的叮咚声,吹响了公孙衍曾坐在咸阳城墙上吹过的那首曲子。 那是公孙衍为秦夺回河西、声望最高之时,也正是张仪来秦之时。公孙衍在城墙上吹完了这首曲子,第二天便离秦了。自此一别,他与张仪两人,或者说与秦,一纵一横,互为劲敌。 后芈八子嫁秦,作为嬴霜的林霜降同芈八子学了许多曲子,而她唯一学会的,却是公孙衍离秦时吹响的悲凉战歌。 当埙吹出第一个音,卡卢比就敏锐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随着乐曲的音调与林霜降的内力产生了微妙的共鸣,恍惚中,似乎连炽热的空气也冷凝了起来,只闻激昂战鼓于耳边咋响!细一听,却又是呜呜咽着军士百战死,血洗家国泪。 卡卢比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音符中传达的深切悲凉。 埙声呜咽,因为陈旧,甚至有些走音。林霜降吹的认真,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吹得这首曲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却原封不动地、将她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不忿与撼天之志给奏了出来。 卡卢比越听越想起被逐地那段黑暗时光,一时间觉得奏曲人就是自己,将情感完完整整都用这笛子,宣泄了出去。曲调渐弱,他忽觉脸颊一湿,伸手抚去,竟是惊愕的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留下了泪水。 林霜降奏完了一曲,突见卡卢流泪,慌忙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帮他抹去泪水,却不防被卡卢比紧紧握住。林霜降有些不解地看向卡卢比,卡卢比却是握着她还触碰着自己脸颊的手掌,忽而轻声问道:“霜降,这是什么感觉?” 林霜降笑了:“是难过吧,我初听这首曲子,也很难过。”说着她顿了顿,“被排斥,被驱逐,论谁也不会高兴吧。” 卡卢比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了林霜降的手,也笑了:“……不对。” 林霜降:“啊?你原来是坚信明天会更好的乐天派啊——” 林霜降并没有说完,卡卢比面对着林霜降的方向,打断了她。肤色苍白的青年神色认真,微笑着道:“被驱逐、我并不难过……因为我能遇到你。” 林霜降:“……等等,撇开先后逻辑不谈,你知道这话通常代表什么意思么?” 卡卢比迷惘道:“霜降、重要?” 林霜降:“……我不该指望你能一下跳级到知道情话怎么说的,好啦好啦,这个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这时候应该说‘我不难过是因为我坚强’,来和我重复下,‘坚’、‘强’——” 卡卢比看不见林霜降鼓励的眼神,却能从话语中听出霜老师的期盼。他思索了片刻,忽而低下头快速的亲了林霜降的脸颊一下,在林霜降有些愕然的表情中,抿着嘴角,轻声重复道:“……是霜降。” 林霜降捂着脸颊目瞪口呆,甚至都忘了去纠正卡卢比的话!一反应过来,她便意识到自己身为教师的使命,很可能又多了一项“生活常识”! 林霜降严肃道:“为了你不被人当登徒子看,我觉得我们需要约法三章了。我不管你族里什么规矩啊!我们是要去中原华山的,到了那儿你千万不能这样,你这是轻薄良家少女你知道吗?我和你说——” 林霜降满肚子的醒世恒言都摆在了卡卢比一副“你说什么我一个字没懂”的表情下,挫败地低下头,下一刻却又斗志满满,扯着卡卢比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严肃道:“好,我现在就教你这个。刚才那样,不——行——” 卡卢比半晌才明白了林霜降的意思,表示了自己全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也是这样。” 林霜降回忆了一下才知道卡卢比说的大概是绿洲生活着的奔放的西域人民。她不知道自己鼓捣马车的时候,那些甚少见到外人的好客绿洲居民给卡卢比灌输了多少奇怪的东西,只知道以卡卢比现在能听懂的话来看,她完全不能合理解释! 所以林霜降摆出了后妈脸:“没有为什么!不许!” 卡卢比皱了皱眉,林霜降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悦,然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家伙明明完全可以凭借武力拒绝林霜降的要求,他却选择了压住所有的情绪,顺从向她点了点头,开口道:“好。” 林霜降顿时有种欺负了外乡人的罪恶感,然而她认为自己是对的,绝对不能助长卡卢比这种习惯,否则万一他上了华山对华山纯阳宫的女道士们这样那样——他肯定会被打断腿哒! 林霜降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心下却仍是过意不去,便又举起了埙道:“我再吹曲子给你听吧?” 卡卢比点了头。 于是林霜降吹了小段的路的曲子,有些悲壮的曲调随着而在这小小马车叮叮当当响了一路,然而卡卢比却再也没有流过泪。 正如他所说,黑夜已经过去,而今光明正陪在他的身边。 三日后,林霜降同卡卢比到了龙门,她牵着马叮嘱了卡卢比别离开,转头变去补充行囊顺带打听消息了。 好在龙门客栈的老板是个“有钱万事好商量”的人,有着令狐伤支援的百分百足量金叶子,林霜降迅速得到了自己想要得一切消息。 她四下打量了自己买得好几个包裹,觉得光凭自己是提不动的,便请老板稍等片刻,自己打算回去先叫卡卢比帮忙。 却不想她刚抬脚没走多远,她先前停车的地方就被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围了起来。林霜降凭借自己身材纤细,几下便挤到了前方,随后差点被一道剑光割断鼻子!! 林霜降吓得往后急退几步,尚未跌坐在地,便被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卡卢比一把托住。林霜降惊魂未定的握住卡卢比的手臂站直身体,目光从那柄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剑缓缓移至到执剑的人身上。自看清握剑的青年俊美却神色寡淡的面孔时,瞳孔不由自主猛地一缩,声音更是整个提起来,尖叫道: “人贩子——!” 李复:“………………” 李复无奈叹气:“霜姑娘,在下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人贩子。”   ☆、第5章 夭寿啦修罗场 林霜降:“……呵呵,说的好像多次试图拐走我二师姐的人不是你一样。” 李复:“……霜姑娘,李某说过多次,木姑娘可能是我父故人亲眷,我不得不探查一二。” 林霜降呵呵笑了声:“是吗?请问我二师姐是你表姐、堂姐还是小姨妈?” 李复:“……都不是。” 便是李复再胸有沟壑智满天下,尚显青涩的年纪使得他一时也不知该要如何面对一名妙龄少女的刁难。即使是昔日潜入鬼谷派,探查鬼谷二弟子木的真实身份时,木二即便发现这是个误会,自己并非他所寻之人,对他也并未有过片刻怠慢。 林霜降的态度在李复看似顺风顺水的人生中实则是第一遭,他一时间除了点点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林霜降见李复闭口,当下越发认定自己判断无误,回神握住了卡卢比的手就絮絮叨叨教育道:“看见没,外面也不都是好人的,要是我来晚点,搞不好你就被拐走了!” 卡卢比也不知到底有无听懂,却依然顺着林霜降的意思颌首赞同。 围观的群众一看两方已经不再动兵戈,没有什么热闹好看,便也散了。 林霜降很满意学生配合的态度,领着卡卢比手顺着人流便打算去取她置备的那些补给。可她不过刚踏出一步,身后李复忽而道了句“得罪了”,话音刚落,他手中那柄长剑剑柄端便如同一道闪电,快速打中了她周身穴位——林霜降立刻发现自己的四肢完全不受控制了。 李复:“霜姑娘,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霜姑娘回答后,在下会即刻解开姑娘的穴道。” 林霜降:“……信你的邪,不解开信不信我——” 林霜降的威胁话语未落,她的身侧忽然就刮过一阵风,原本还握着她手掌的卡卢比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李复的身后,三指锁住了李复的咽喉,用着发音有些奇怪的汉语,充满杀意低低开口: “救、她。” 那两个字浸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从万骨血池中迸出。李复听了这话,眸色微沉,身形却是半点不错的立于原地。 他极负气度开口道:“这位兄台步法飘逸无尘,若是在昏暗的夜间,恐怕世上没有几人能躲过兄台雷霆一击。” “只可惜现今是白日,而兄台既擅长的是暗杀之术,却此等做法,未免太过看轻李某。” 李复指着卡卢比钳制自己却为更进一步的三指,忽然间握着长剑的右手一动。没人看见他具体到底是怎么做的,等人们再缓过神来,原先站在上风的灰发男子已经被他弹开了手臂,足足逼退了三步之远! 卡卢比握着自己现在还止不住发麻的小臂,神色一时间几近变化。李复感觉到在他周身的风沙微变,便知这人完全没有放弃,他立刻解释道:“我理解兄台心情,但请相信,在下并无恶——!” 李复的话未完,卡卢比已经攻了上来!他的武功路数着实奇怪,便是李复也闻所未闻!这人的身形变化之快速,行动举止之寂静,凭借声音对敌人位置的判断,乃至出手袭击要害的速度——都统统令年不过二九的李复心惊! 那一刻,李复心中极为复杂,他虽年少此人些许年岁,但仍然不能弥补他所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危机感。如今是白日朗朗,他自是能与此人相斗,如若是夜间,此人只为夺命的话—— 李复一剑逼退卡卢比,心中微叹,自觉师父罗宇之话半分不错。天下之大,奇人异事之多,当真数不胜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会当真有人能够手掌一切。 李复道:“是在下失礼,兄台莫急,我这便替霜姑娘解开穴道。” 然而对面那名灰发的杀手竟像是没有听清一般,舔了舔掌心被割裂的伤口,好似毫无痛感,像是一匹黑夜孤狼,看准了李复的空荡,便又攻了上来! 李复心下越惊,一时间倒被迫于下方。林霜降被定在原地,原本的幸灾乐祸早在卡卢比受伤的一刻变为了着急。她阻止了几次,卡卢比都未罢手停工,她着急道:“你这么聪明,看不出他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话嘛!简单点啊!” 李复恍然,用剑柄卡住卡卢比手肘的那一刻无比简洁道:“我救!” 果不其然,听见这两个字的卡卢比停下了只刺向李复喉咙的手掌,他略略停下脚步,看向林霜降的方向,然而警惕却半分不减,依旧防范着李复。 林霜降道:“不打了不打了,他给我解穴了……人贩子大哥,快啊!” 李复随手取出枚铜钱,击出替林霜降解了穴,林霜降一得到自由,便跑至卡卢比身边,捧着他的手看了看,赶紧掏出金疮药给他敷上,同时不忘怪罪李复: “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李复扫了林霜降一眼,神色复杂的摸了摸自己差点被拗断的脖子:“…………” 林霜降给卡卢比做了简单包扎,知道李复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不会走的,带着卡卢比便跟着李复去了龙门客栈二楼的雅间,打算看看他到底想问些什么。 李复为表友好还点了些茶点,他见林霜降表情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方才犹疑道:“霜姑娘……鬼谷门内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霜降喝茶的动作停在了一半,她抬眼看了李复一眼,道:“为什么这么问?” 李复斟酌道:“我前些时日,随师父去了趟西域……鬼谷门内空无一人。” 林霜降:“嗯,没人就对了,有人才奇怪。” 李复蹙眉:“为何如此说?” 林霜降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鬼谷一门传承之法的吧。” 李复颌首:“鬼谷一门出自春秋,由鬼谷子所创,汉代之前,每任鬼谷子都会挑选两名资质相当者为徒,一位纵,一位横,纵横博弈,胜者不仅代表将统领天下的王道,也将继承鬼谷派。” “不过……”李复顿了顿接着道,“汉代之后,有新的组织崛起,鬼谷逐渐没落,传到霜姑娘这里,应该已经没有纵横之争了才是。” 林霜降颌首:“对,没有纵横之争,但胜者为王的道理却还没丢的。” 李复极聪慧,立刻从林霜降这句话猜出了始末。他神色顿时一凛,有些不敢置信道:“……霜姑娘,你——” 林霜降莞尔一笑:“你不是想问我二师姐么?”她顿了顿,接着道:“她死了,一剑断喉,没什么痛苦。” 李复打断了林霜降:“虽然失礼,但霜姑娘,请恕我直言。”李复看着林霜降欲言又止:“……以你的功夫,恐怕还是奈何不了木姑娘的。” 林霜降:“……” 李复道:“所以还请霜姑娘直言,鬼谷门内到底发生何事?” 林霜降烦躁道:“哎呀告诉你也没用啦!你又打不过我三师兄,还能替二师姐报仇不成?” 李复:“………………” 李复吸了口气,平稳了下心虚,继续道:“姑娘门内事,李某自不好插手。倒是还请姑娘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霜降已经把注意力放去教卡卢比认茶点上去了,听李复言,方才慢吞吞转过身,开口道:“还有什么问题?” 李复取出一块麻布,米色的麻布上是一枚由数根墨色线条扭曲成面具模样的图徽,林霜降好奇接过来仔细打量了片刻,听见李复问道:“霜姑娘,你可曾见过此图案?” 林霜降细细想了想,果决的摇头:“没见过,绝对没见过!” 李复毕竟年纪尚幼,三番四次的猜测都被证实错误后,也免不得有些失望。他收回了麻布,有些叹息道:“鬼谷子已不在人世,线索又断了。” 林霜降托着下巴道:“你三番两次来我鬼谷派,到底是要找谁啊?” 李复道:“故人亲眷。” 林霜降:“……你告诉我这说了和没说的差别在哪里?” 李复得了答案,便也不便多留,他在桌上留了茶钱,起身道别:“今日龙门能遇到霜姑娘实则意外之喜,我虽不明白霜姑娘未成鬼谷子是如何存活,但西域毕竟是鬼谷派所在之地,为保万全,霜姑娘还是尽快过了玉门关,前往中原才好。” 林霜降颌首:“我知道,我正打算去纯阳。” 李复挑眉:“华山纯阳?霜姑娘怎想起来去此?” 林霜降看了看卡卢比:“大夫说他的眼睛只有孙思邈和纯阳宫的丹药有可能医治,孙思邈太难找了,我打算带他上纯阳宫。” 李复沉吟片刻后:“若能医治这位眼疾,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丹药。纯阳乃国教,在中原举足轻重……霜姑娘要如何才能从纯阳求得丹药?” 林霜降有些干巴巴道:“既然是国教,不是该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李复有些失笑:“霜姑娘,那是佛家少林,可不是道教纯阳。” 林霜降充满希冀地看向李复:“你有办法要到吗?” 李复:“……” 就在李复因为多嘴了一句反被困在原地不得去时,龙门的小二一打布巾,正迎着一客往二楼而来。李复与林霜降的位置正巧在楼梯转弯处,因而将上楼之人观的一清二楚。 李复观其人,忍不住赞曰:“好轻功。” 来人自龙门年久失修的吱呀楼梯而来,却未曾惊响一片木板。这位身着西域长服地青年华发如雪,面容俊美,偏偏却气质清冷令人觉得难以接近。 他似乎是察觉了楼上人的视线,步伐微微一顿,侧首往上看去。那一双世间少有的异色瞳孔宛若妖魅,看得令人心惊。 李复不闪不避,向来人略一拱手,聊表善意。却不想这人竟是径直越过了他,看向他身侧神色惨白的林霜降,眉梢似雪,淡漠如冰道:“他是谁?” 林霜降:“………………” 令狐伤面无表情的面容上,眉梢微动,太熟悉这表情意思的林霜降立刻怂了。 令狐伤问:“他是谁?” 林霜降秒答:“人贩……阿不,故人亲眷!” 李复:“………………”   ☆、第6章 师兄狂霸酷炫拽 令狐伤作为林霜降的师兄却不认得李复,这其中因缘还要牵扯到一年前。一年前李复不知道得到什么线索,认定鬼谷派和他要找的“故人亲眷”有关。他特意修帖求见,却遭此代鬼谷子拒绝,李复无法,便只得暗访。 那时林霜降同二师姐木处得好,好到二师姐常常拉着她的小手约她晚上一起睡。李复潜进来想要直接向二师姐求证的时候,林霜降就正好睡在二师姐的屋子,因而误打误撞变成了鬼谷派第二位识得李复的弟子。 鬼谷传人除却林霜降这个西贝货,大多目空一切,任性的很。然而林霜降的二师姐却对李复赞不绝口,礼遇有加。更曾经问过林霜降“如果师姐走了你寂不寂寞”这个问题,当时林霜降处于攻克师姐的关键期,当下便是一阵撒娇哭闹,爽快的拿了最后十点好感后,也令她师姐下定了决心,不再去见李复。 ……所以,林霜降叫李复人贩子,还真是有缘故的。 令狐伤不被林霜降所扰,反倒眉梢微挑。林霜降前不久刚见过令狐伤这个表情,在她说出假死借口时,令狐伤有一瞬间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这是谎言被秒看穿的表情。 令狐伤道:“呵,故人亲眷?功夫倒是不错,你师承何处。” 李复警惕道:“师门不足挂齿,倒不知侠士所出何派?” 令狐伤那双异色的瞳孔中隐有战意翻滚,只需一个缺口,变回汹涌而出成燎原之态。他慢条斯理的抚摸着自己腰侧剑柄,扫了眼浑身僵硬的林霜降,侧头微微想了想,似在做着什么选择。最终他看向李复,嘴角微翘,开口道: “鬼谷三弟子,令狐伤。” 李复的瞳孔猛然缩起,他可不曾忘记先前林霜降所提——鬼谷新任鬼谷子,是她三师兄。 气氛的变化只在须臾之间,李复原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书生意气在强敌面前渐渐散去,他脑中一时间运过太多思绪,可没有一条能令他在不伤一人的情况下解决了眼前青年眼中浇不灭的战意。 赢不了。 李复迅速做了这了这个认知,可挑衅之人却似乎并不这么想。或者说,在没有试过之前,他想要挑战所有他看得上眼的兵刃,而刀刃的意志,显然全不再他的考虑之中。 这是个绝对自我的武者,偏偏他却有着任性的本钱。 李复在几秒内便策划出了最低伤亡的撤退之策,他刚想递个眼色给林霜降,让她同那名暂时失明的杀手配合,却不想林霜降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诡异气氛。 林霜降道:“师兄,师父把最后一式交予你了么?” 令狐伤眼中战意略褪,他扫了眼林霜降,顿了顿道:“并未。” 林霜降:“……可鬼谷派只剩你了啊?……难,难不成是因为师父没有看见我的脑袋?” 令狐伤忽然极轻地笑了,因为他甚少笑,林霜降见到他笑后越发俊美的容颜,不但没有半分少女含情的心思,反倒吓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她结结巴巴道:“师师师兄,你笑什什什么呀?” 令狐伤敛了笑,又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我笑自然是因为那一式对我已经没有意义。” 林霜降咽了咽唾液,紧张道:“……为、为什么啊?” 令狐伤道:“因为我杀了他。” 林霜降:“!!!!” 令狐伤道:“既然他便是握有最后一式也仍会败,那这必败的一式学不学也没甚意思。” 林霜降小心道:“可是……历代鬼谷子——” 林霜降说不下去了,令狐伤的眼睛正漠然地对着她。相处这么些年,她完全能摸清令狐伤的脑回路,无非就是“鬼谷子是什么鬼,我只是来学武的,其他管它去死”。 林霜降:……哎呀,我家师兄就是这么一直酷炫到死没朋友呢——酷炫过头了摔!师父都被他揍死啦,我真的能活下去吗!?人贩子大哥你的眼神是不是指你顶住,让我和卡卢比先跑啊?要是真的我误会你了你真是好人!!! 林霜降沉吟道:“你……” 令狐伤道:“我并非来取你性命,我应允过你,不再杀你。” 林霜降顿觉脖子一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直到李复奇怪的眼神又递过来,方才哈哈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那师兄我先走啦。” 说罢,林霜降便想拉着卡卢比先走。卡卢比视力受损看不清令狐伤样貌,又听不太懂三人对话,只是常年搏杀的神经直觉性告诉他危险,方才毫无迟疑的跟着林霜降便走。 然而林霜降尚未扯着卡卢比走出令狐伤一臂的范围,令狐伤已经低低道:“师妹,生死已解,你还要去哪儿?” 林霜降咔嚓咔嚓扭过头,勉强笑道:“师兄,我不是张将军的孩子,西域的高手不会买我的账,你要学武,我只会是累赘。” 令狐伤挑眉,淡声道:“既然你还唤我一声师兄,这点小忙,师兄自然会帮。” 说着他扫过李复:“以你的身手,师兄怎能放心。” 林霜降:“……………………”说得当初要我命的人不是你一样一样呢。 这时候,林霜降方才感觉到满好感度的威力。若是对二师姐或是大师兄,令狐伤绝对不会因为曾经的同门情谊而能说出这般话来。他一直是一个人走在孤独的路上,便是他父也不能干涉一二,更别说容忍别人踏上他的路。按照道理说,林霜降这时是该感受到受宠若惊、老怀欣慰、自己洒出的汗水总算是有回报的——可此刻她只有满腔悔意,恨不得去掐当初刷好感刷那么勤快的自己的脖子! 让你手贱让你刷!好啦,不仅之前被追杀!现在不杀了还想着要当小鸡仔拎走养着玩啦! 试问:被三师兄抓走,还有机会刷挚友线通关吗?答:呵呵。 林霜降苦大仇深的回味先前令狐伤的话,陡然间灵光一闪——等等……是师兄所以要照顾小师妹,不是师兄是不是就可以不管了!? 林霜降秒改口:“令狐公子好!” 令狐伤:“……” 李复原本看着林霜降的奇怪视线一瞬间闪过了复杂的同情,林霜降尚且不知,他身后的卡卢比却是比任何人都对空气的流动杀气的强弱要来得敏锐得多! 林霜降只觉得一眼一花,就被卡卢比一手护在了身后!直到在这极静的空气里,液体滴溅在桐油地板上的声响迸炸入耳,众人方才恍觉此刻情景。 白衣的剑客不知何时被林霜降惹怒,腰侧造型奇异的长剑已拔出一半,雪般锋利的刀口杀气凛凛!可灰发的杀手察觉的更快,在他拔剑的刹那便侵袭直来!因手无寸铁,只能凭借刀刃出鞘的声音徒手压制住敌人的剑! 此人对危机与杀气的敏锐度,当真无与伦比。 李复不由在心中微叹,令狐伤的剑术怕是在座无人可敌,想要与他有一搏之力,必须得在他出鞘前先下手!可令狐伤是何等高手,便是卡卢比动作中再快,也只能阻止他完全将剑拔出,而不能阻止他出鞘。 鲜红的液体自异族人苍白的皮肤滚落,溅在松色的地板上,很快便积了一小汪。远远看去竟像是一朵开在沙漠的红花,艳丽无双。 令狐伤的望着自己被阻止的剑,眼中神色波动。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之前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瞎子的异族人,或许是卡卢比之前安静的神色与苍白的肤色给了令狐伤错觉,才令他觉得这人毫无威胁。 他微眯起眼,开口道:“你是谁?” 灰发的杀手一言不发,林霜降急了,她甚至忘了自己也不是令狐伤的对手,竟然抬起自己的手臂,直打开袖箭机关,颤抖着对令狐伤道: “别,别伤他。” 令狐伤微微眯起眼。 林霜降:……妈呀他杀二师姐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令狐伤从来不是被封住一手便无法出剑的剑客。他的右手被卡卢比钳制着,他的左手便自腰间抽出了一柄马刀,携风雷之势,直往卡卢比的胸膛割去!卡卢比已察觉到危险,但他更怕自己松开手,那柄被压住的剑刃会挥向身后的林霜降,竟是丝毫不避! 说时迟那时快,林霜降鬼迷了心窍一般,推开卡卢比护着自己的左手,仗着对方对自己不设防,一把将他推向屋角,自己迎上了那柄刀! 令狐伤的刀锋已至,林霜降吓得直闭上眼,差点连站都站不稳!然而片刻后,除却什么物什叮当坠地的声响外,林霜降竟然半点疼痛也无。 她等了片刻,实在是抵不过心理的煎熬的,悄悄的掀起一眼。 令狐伤面无表情,喜怒难辨,却的确收回了马刀,甚至击退了卡卢比,将原本那柄剑也插回剑鞘了。 林霜降送了口气,可先前一直站在旁边伺机而动的李复却打破了他观望的常态。他的视线凝在了林霜降被令狐伤的刀风割断坠地的颈饰上,那枚小小、像是某种标志、又像是一枚被缩小无数倍面具的挂坠刚好掉进先前的血汪里,鲜红色顺着挂坠的凹痕汩汩填满,这一看,竟像是一张修罗鬼脸! 李复盯着这枚同他先前取出麻布图案同出一辙的挂坠,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向林霜降,神色复杂道:“……霜姑娘,你先前分明说——” 林霜降:“……骗你的。” 李复:“……………………” 令狐伤却是不耐烦在陪这些人将闹剧演下去了,忽然间,他动了!身形之快在林霜降的眼中只留下残影!林霜降只来得及看见他瞬间提起了自己的衣领,下一秒便破窗而去! 被林霜降那一推撞着了脑袋的卡卢比半支起身子,不顾额角的伤口直追而来!令狐伤已见识了他如鬼魅一般的速度,不愿多做纠缠,反手便挥出一剑!那一剑看起平凡无奇,却含了令狐伤十成十的功力,即便是卡卢比只想追,身体规避风险的本能也使得他暂且停下了脚步避开这一剑。 然而就只是这短短的几个瞬身之差,等他们在想要追时,龙门漫漫黄沙内,已没有那名白衣剑客的影子了。   ☆、第7章 营救 在卡卢比同李复的眼中,令狐伤像是突然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一般,实际上他并未走远。 他提着林霜降,就像提着他常握着的佩剑,极为自然的拎着她进了间屋子。这屋子的造型在龙门也算得上难得的巍峨大气,朱红的门上甚至还嵌着金色的门钉。林霜降抽空抬眼看了下门匾,果不其然看见了“将军府”这三个字。 龙门近玉门关,自有中原的军队守将。令狐伤之父张守珪乃一等一的大唐名将,这天下不识得张守珪的将领着实不多,而据林霜降所知,这时的龙门守将,正是张守珪旧部。 这样似乎也能解释为何先前还在西域的令狐伤为何会出现在龙门,若是他父张守珪托令狐伤给昔日下属带个口信,想来便是冷情如令狐伤也不至于断然拒绝。 只是大概他也没想到,林霜降会作死的在歌朵兰迷路那么久,还受了伤,导致现在都没有走出玉门关。令狐伤的确如他所言,是打算当林霜降不复存在回鬼谷复命。只可惜这世间本打算十之八九都不会成真,令狐伤杀了鬼谷子,并且又遇上了林霜降。 与他不再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林霜降。 林霜降缩着脖子顶着来往将军府的侍女如同针刺一般的视线,被令狐伤提着领子一直带进了他暂居的院子。直到将她拖至了正厅的梨木椅边,令狐伤方才松了手,神色冷漠地扫了林霜降一眼。 林霜降立刻十分乖觉地自发坐在椅子上,像是个准备听训的小孩子,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 令狐伤暂时没有搭理她,只是坐在了她的旁边,翻看着自己先前被阻了的长剑。 侍女们见令狐伤回来,手下利索的很。先是一名绿衣少女娉婷端来了一盏西山白露,林霜降倒是再大惊之下渴的很,偏偏侍女就像没看见她一样,放下茶壶就走了。 拿令狐伤的茶解渴……林霜降还没被养出这个胆子_(:3)∠)_。 林霜降和令狐伤做师兄妹这么多年,要是还摸不清这些少女的心思,那也真是白刷了这么多好感度。 令狐伤年纪虽未弱冠,但少年的面容已经日益俊朗,加之周身冷漠不化的气质,漠北第一美男子的名声就和他的武学天赋传得一般广。往直白里说,要是西域、突厥、吐蕃、漠北也有个少女求嫁排行榜,令狐大大可以光靠脸就稳坐第一! 令狐伤忽然开口道:“想什么?” 林霜降一惊,下意识就否定道:“什、什么也没想!” 令狐伤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恰巧这时又有一紫衣少女端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莲步而来,装着葡萄的盘子是西域产出的琉璃夜光盘,在这酷热的沙漠旱季中,这盘端出的葡萄上竟然还冒着丝丝白气——林霜降认出那是冰特有的寒气。 侍女将那盏葡萄十分细心地摆在了令狐伤的手边,距离靠近,林霜降这才发现在琉璃盘上还有一整块雕成了琉璃盘弧度的冰层,正是这层冰层与炙热的空气相撞,升起一片白雾。 天气炎热,即便屋内有厚冰降暑,琉璃盘上很快也凝结出了一片水珠。 林霜降望着那盘冰葡萄,更渴了。 葡萄在西域算不上稀罕物,但冰在西域却绝对算得上达官贵人都不一定用得起的“水黄金”。林霜降还记得有一年的夏季,西域来了一与张守珪相熟的节度使,为表礼节,他给鬼谷门送来了一车厚冰。鬼谷派并无存储冰的地下深窖,那些冰不到一日便融化了大半。 令狐伤倒是看不出星点动容,反倒是林霜降心疼半死,剩下的大半天就琢磨着把剩下的冰用着做了冰镇葡萄、刨冰、冰镇葡萄酒给磨光了。 后来嘛,刨冰归了二师姐,葡萄酒给大师兄喝完了,只剩下冰镇的葡萄,因为她讨厌剥皮,便假惺惺地端着去找了令狐伤分享,仗着年纪小,每当令狐伤剥好一枚葡萄,就快准狠地从他指尖吞掉,半点不留。 前两三次令狐伤还对她这种行为颇为无语,次数一多,令狐伤干脆就在自己膝上铺了本剑法,林霜降负责帮他翻页,他顺手就帮林霜降剥完了整串的葡萄,像喂食松鼠一般尽给她喂完了。 那时令狐伤尚是求学少年、林霜降也不过还是梳童髻的年纪。 这些原本昔日十分平常的情景,在现在想来,倒也真是奢侈的很了。师父一道命令,大师兄二师姐都死在了令狐伤的剑下,连同自己也差点丧命。对比之下,昔日的同门相护倒显得越发讽刺了。她正回忆着昔日安稳平静的日子,忽而鼻尖闻到一股甜香。 林霜降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侧,令狐伤压根都没有施舍给林霜降一个眼神,然而他指节分明,修长如琴师的手指却实实在在的抵在林霜降的眼前,三根手指上捏着枚还冒着丝丝凉气的、剥好了皮的葡萄。 褪去了皮的葡萄就像是颗深色的宝石珠子,色泽诱人得令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林霜降悄悄瞟了令狐伤一眼,快速得伸出手捏走了那枚葡萄一口吞下,汁液在口腔中溢出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然后……林霜降倒在了敌人的糖衣炮弹下,吃完了整串葡萄_(:3)∠)_。 令狐伤剥完了葡萄,洗净了手,淡声问道:“你想学什么?” 林霜降还沉浸在“冰镇葡萄果然好好吃就是太奢侈了不能常吃”中,乍听令狐伤问话,迷惘地抬头道:“什么?” 令狐伤道:“你沉迷巧技,武学太弱,今后当不可再如此。” 林霜降:“我觉得吧,机关术尽够我用了,摘叶飞花……”林霜降瞥见了令狐伤面无表情的脸,“不需要”三个字在喉咙里一打嗝,转了一圈后立刻就变成了:“——是必须的。说的对,学武着实是件刻不容缓的事,我实在太弱了!” 令狐伤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几丝类似欣慰的情绪,他伸手有些不习惯的拍了拍林霜降的脑袋,冷冷道:“那就好好想想,晚膳后给我答案。” 月亮西陲的时候,林霜降郁闷的跟着令狐伤吃完了晚餐。当杯碟被收走,该走的程序也都走完,林霜降正恋恋不舍的净了一盏茶功夫还没洗完的手,纠结着要怎么回答坐在一旁铁了心要她答案的令狐伤。 学剑肯定不行了,鬼谷派就是教剑法的……说这个搞不好令狐伤就自己教了。那还能学什么呢?有什么是令狐伤不会的,必须要送走学的啊? 林霜降一边摆深沉脸,一边苦苦思索。正当她想着要不要说想学“美人计”的时候,门厅里突然传说一阵兵戈交响,守卫的声音像是绷到极致的弓弦,手指一弹,哄得咋响—— “刺客,有刺客!保护令狐公子——” 守卫的话语未落,一阵爽朗的笑声便自夜空传来。那声音饱含活力,又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激扬意气,颇有些突兀地在这原本安静得将军大宅中响起。 林霜降抬起头,直能看见前院屋顶上站着名玄甲的侠士,他手握长刀,带着笑意畅快道: “听闻西域第一剑手在此做客,在下薛直,慕名已久,特来请教一二!” 这声音中透出充沛的内力与沙场中才能磨砺出的战意。令狐伤几乎从未拒绝过挑战,他听闻这话,便提剑飞了出去,林霜降且觉得那句“在这等着”尚在耳边,而令狐伤已与那名夜半闯入的刺客消失在夜空里了。 林霜降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棒的逃跑机会!她几乎是瞬间就洗完了先前还仿佛永远也洗不完的手,抬脚就向往将军府外跑。然而她不过刚迈出一步,原本看起来柔弱无依的两名侍女竟然一脸寒色,自腰间抽出了一泓软剑,两人一前一后,完全封死了林霜降的出路。 其中那位绿衣少女更是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公子请姑娘等候——” 那位紫衣少女接口道:“还请姑娘静候。” 林霜降:“………………” 林霜降身上零散的暗器早就被令狐伤搜出来丢了,一时间她还真完全想不出解决之法。就在她着急大好机会就要溜走时,两枚石子破空而来,精确的砸上了两名少女脖颈,冲击力使她们瞬间昏迷。 林霜降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朝门外看去,屋外夜色正浓,月光流转下影影绰绰映出一人声音。身着黑袍的青年像是生于暗夜的精灵,灰色的发色是晨星洒下的恩赐,苍白的肤色只有月光才能织就。他立于门外,一步步朝内走来,明明身形高大,却一路无声——只要闭上眼,这个人就似不再存在。 那人信步而来,没有惊动一名巡逻的侍卫。林霜降见到他睁开的赤色瞳孔宛如沙海残阳,却又通透如上好的玛瑙珠。那双赤色的瞳孔中满满映着林霜降诧异的神色,浮着笑意。 林霜降“你你你”了半天,总算是找回了语言功能,惊喜道:“卡卢比,你、你的眼睛好了么!?” 卡卢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越过昏迷的两位侍女,伸手不顾林霜降的惊呼径自将她抱了起来。望着怀中满眼讶异的少女,他低声开口道:“暂时……霜降,我先、带你走。” 他的汉语说的很生硬,唯有霜降二字发音准确,像是念过无数遍一样。林霜降心中有许多疑惑,但也知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便伸手搂紧了他,点点头紧张道:“好。” 林霜降一直知道卡卢比身手很好,可到今晚她才亲身感受到卡卢比的特殊。在夜色之中,卡卢比简直像是个隐形人一样,他奇特的无声的步伐、潜行击杀的本能、乃至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都与这浓稠的黑夜完美契合。灰色发色与苍白的皮肤像是能融近月光一般,唯有那双赤红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他抱着林霜降,走在夜晚守备森严的将军府,就像是走在繁密无人的森林。林霜降只感觉到他抱着自己左闪右避,片刻后便在所有守卫士兵的眼皮底下,将自己带出了将军府!! 当在看见龙门熟悉的黄沙时,林霜降差点没眼含热泪。 李复驾着匹马车等着接应他们,一见林霜降满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霜姑娘,薛兄弟恐怕拖不了多久,我们得快些离开。万般心绪,还是过了玉门关再说吧。” 林霜降一边被卡卢比抱着送进了马车,一边抽空问了句赶车的李复道:“来找我师兄挑战的人是你朋友?我也说怎么会这么凑巧。” 李复一边驾着马车飞驰,一边道:“薛直乃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将为雁门苍云统帅。亏得他赴任之前想同我见一面,来了龙门——不然想要在这龙门找一个能托住你师兄的人,可真难如登天。” 林霜降好奇:“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将军府?” 李复道:“令狐伤即便再厉害,也还是人,既然是人,便没有飞天遁地之能。城门的守军没有见过他,他自然在城内,加之他形貌特殊,要问出他先前落脚何处,在容易不过。” 林霜降了然:“而且他生性骄傲,肯定不会因为抓了我就换地方住,所以你们就摸到将军府去了?” 李复颌首表示正是如此。林霜降抬着帘子望着李复真心实意道:“谢谢你愿意来救我,先前误会你真是对不起。” 李复道:“不必,复也有自己私心。毕竟霜姑娘还未告诉我那枚吊坠的事,若是就这么消失,可是个大麻烦。” 林霜降:“…………” 林霜降把满腔感激全拾掇拾掇咽回去了,她又想到卡卢比的眼睛,连忙道:“卡卢比的眼睛是你帮忙治好的么?” 李复顿了顿,叹息道:“李复并不是医生,只不过借几枚丹药使卡卢比兄弟暂时恢复视力,已方便将你救出。大约黎明一到,他的眼睛变会恢复原状。” 林霜降道:“并非痊愈强行视物,不会有后作用吗?” 李复道:“霜姑娘聪慧,在下此刻无暇分身。到了黎明,还请姑娘压制住他,免得他因为过度的疼痛……而做出些自残的行径。”   ☆、第8章 蜀中阎王 林霜降顿时回头看向卡卢比,裹在黑袍中的男子并未探究她同李复的对话。自将她安全救出,便倚在马车便,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眼不错地望着她。 扭头望去,那副安静的模样,竟像是就要这么静静注视到明早一般。 林霜降忍不住将手覆盖上了卡卢比的眼前,青年对着突兀而来的黑暗还有些不明白,虽然乖顺地像是只无害得大猫,浅色的睫毛懒洋洋的扫过林霜降的手心,面上却没有任何悔意。 林霜降低低道:“有没有想过,万一处理不好……因此真得失明了怎么办?” 卡卢比被蒙着眼睛,不太确定道:“霜降?我听不太懂?” 林霜降手掌缩了缩,难得放柔了声音:“没什么,你休息吧,我和李复会守夜。” 听见了“休息”,卡卢比伸手摘下了林霜降捂着他双目的手,颇为不赞同道:“很快,我又、看不见。” 林霜降道:“……没关系,我会带你去纯阳宫的,你的眼睛会好的!” 卡卢比笑了,他略侧首,半腰的灰发便撒了满肩,流淌在漆黑的袍身上,像是浑然天成的精美纹路。他握着林霜降的手,轻吻了她的手心一下,很快放开,微笑道: “黑夜来临前,我想能看见你。” 林霜降颇有些讶然,这话说得太过于暧昧,可卡卢比有限的汉语能力令她不能确定卡卢比说这话,到底知不知道这话内里透出的意思。 卡卢比见她面露困扰,忍不住伸出食指抚平了她的眉心,温柔道:“霜降,吹首曲子吧。” 林霜降微怔,随及笑道:“好啊,可是——我的埙……” 林霜降霜降这时才想起,自己原本的行李早就丢在了龙门客栈,连自己那辆惊醒打造的马车都没了,哪里还有埙? 正当苦恼的时候,李复悠悠道:“霜姑娘可是寻自己的行李?姑娘的马车目标太大,可姑娘马车内的东西,李复还是能帮姑娘带走的。” 林霜降闻言在马车内四下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那只褐色的陶埙。埙声在马车内响起,李复听着这曲调悲壮又带有伤感之意,有些不明白林霜降怎么会吹这种调子来安抚人。然而李复在拐弯时往帘子内瞥了一眼,却见卡卢比仿佛听见了什么心安之声,神色安宁。 在这埙声呜咽下,一时间,夜半难捱的奔逃时光,倒也就这么过去了。 等太阳露出第一丝光线的时候,他们已经离了玉门关百里之远,一路往南奔驰而去。 为了避免盘查,马车一路行在崎岖的山道小路上,李复全心策马,正如他所说一般无暇他顾。当卡卢比的眼中的林霜降渐渐模糊,视野中还是出现重影、世界逐渐灰暗之时,李复正驾着马车过着一到只有三分之二马车在其上的天险石桥!马车因路窄咯噔一下,小半个身子往右直撞而去。卡卢比眼前一片晦暗,分不清那三个重影哪个是林霜降,只得快速的每个都伸手去够,将她护在剩下,挡住了这突然倾斜到来的桌角碰撞。 等李复驾车过了这石桥,马车又恢复平衡时,林霜降惊疑未定的抬头看去,先见到的便是卡卢比一手勒住她的腰身,一手按在流血的额角、紧闭着双眼的样子。 林霜降吓得声音中忍不住带上了颤音,她连坐直都顾不得,撵着衣袖就像帮卡卢比止住额头上的血迹,慌不定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卡卢比慢慢支起了身,用手指极为平静的摸去了额角的血迹,撩起头发向林霜降展示了片刻只是蹭破了层皮的额角,声音平和,只是尾端带了丝没压住的抖音:“我没事,不用担心。” 林霜降仔细检查了卡卢比的额角,确定这只是看起来有些可怕的擦伤后方才松了口气。她刚想再细问一些,初升的太阳光线透过马车竹片的窗户照了进来。马车外李复的声音随着马蹄崩塌的声音传来—— “霜姑娘,早上了。” 林霜降几乎是在话音出口的同时伸手摸上了卡卢比闭着的眼睑,她不敢用力,只能很小心的问道:“疼得厉害吗?” 卡卢比额角隐有冷汗溢出,但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听清林霜降的问话,他摇了摇头,之后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动作的可信度,又低声补充道:“不是很疼,比起遇到你之前、在沙漠,不疼。” 林霜降望着卡卢比微笑的模样,顿时想起来了初见他时那副可怕的模样。她忍不住轻轻拥抱了眼前的青年一下,固执地,不容青年反驳的让出了马车里唯一能休息的地方,令他平躺其上。林霜降知道卡卢比的性格,为了能让他安静一会儿,只能把手按在他的眼睛上,命令道:“睡觉。” 卡卢比闭着眼,感受着隔着眼帘传来的温度,嘴角微扬,低低道:“我不累。” “我说你累了你就累了!”林霜降蛮横道,她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僵硬,便又叮嘱哄了一句:“好好睡觉,睡醒了,就不疼了。” 卡卢比闻言,竟然真得双手置于胸前,调整了呼吸,静静陷入梦想了。 傍晚时分,李复终于确定令狐伤便是有通天本领也追不到他们了,这才将车驶入了一家边陲小镇,停车休整。 当他撩开帘子,看见的便是林霜降没有撑住倦意,跪坐在马车长榻边,半个身子倚在黑袍青年身上沉眠的模样。青年见他撩开车帘,伸出食指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李复掀开帘子的时候可没想着不能吵醒里面的人,因而林霜降还是有了清醒的迹象。 卡卢比在感受到林霜降呼吸变化的第一时刻便完成了“将人放置在榻边”、“躺下”、“装睡”等一系列行动,直到林霜降完全醒来,坐直了身体,打着哈欠扭头看向李复时——卡卢比已经是一副完全还在睡梦中的模样了。 李复:“………………” 林霜降看了眼睡梦中的卡卢比,冲李复竖了根食指,小心翼翼地踏下了马车,放下了车帘。当她下了马车,望着与龙门截然不同的风貌土地,方才开口询问李复道: “我们安全了吗?” 李复神色复杂的看了马车一眼,又看了看林霜降,勉强道:“再走百里便是长安辖内,算是安全了。” 林霜降松了口气,脸上疲累一扫而空,笑道:“那真是太好啦,我去叫卡卢比醒来,晚上我们好好休整一下。” 李复忍不住问道:“霜姑娘,赶车时车内一直很安静,你那位朋友没有发作吗?” 林霜降仔细想了想昨日卡卢比极为平静的表现,突然沉默起来,半晌后才轻声道:“有吧,只是在你我看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早就忍受过比之残酷十倍的了……对他而言,这或许已经称不上疼痛了。” 李复哑然,他皱眉道:“……霜姑娘可又询问过,他到底来自何方?” 林霜降摇头,意有所指道:“他想说的话会说的,不想说我为什么又要问呢?” 李复:“……霜姑娘,关于那枚吊坠,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问道你说的。” 林霜降幽幽道:“李公子,做人何必呢。” 李复冷静道:“这句话我同样送给霜姑娘,你何必呢。” 林霜降闭了嘴,干干脆脆上了车唤醒了卡卢比。等林霜降带着卡卢比下了马车,李复望着脸上尚残留着睡意的卡卢比,觉得他人生前十几年加起来的复杂情绪,都没有遇上林霜降后这两天多。 疾驰了一天一夜,便是再好的良驹也受不了,何况精神紧绷了许久的三人。当晚,三人不再赶路,在小镇的客栈歇下休息。 用晚餐后,林霜降正打算回房间好好睡一晚,她足有大半个月没有睡过床了,却不想李复叫住了她,将一包银子抛给了她,开口道:“既然霜姑娘已经无事,那我就告辞了。姑娘那包金叶子造型着实太特殊,为保万一,还是不要用了。” 林霜降接过银子有些发怔,呆呆道:“你不带我们上纯阳吗?” 李复反问道:“我为何要如此呢?” 林霜降急道:“你都救了我了,再帮一下,送佛送到西啦!” 李复道:“那姑娘已经露出那枚坠子了,把前因后果告诉李复又能如何?” 得,扯了半天还是为那个图案的事情。 林霜降在一个修仙世界就因为一枚挂坠而被本子狠狠坑过一把。如今来到大唐,发现自己的身上多了这么一枚吊坠,理所当然也会认为这是本子为坑自己埋的棋,如非必要,林霜降实在不想知道这坠子有什么秘密。 说到底,她要打的是攻略游戏,又不是侦探游戏,没必要知道那么多。要知道,不管是什么世界,“知道越多死越快”可是同行的道理。 李复见林霜降沉默,也不多言,只是一拱手便要离开。卡卢比感觉到林霜降的焦急与李复离去的步伐,大约猜到了缘故,当下握住林霜降的手,开口道:“没关系。” 林霜降最怕的便是“卡卢比”这句话,她一咬牙高声道:“李复,我告诉你,你会带卡卢比去求医么?” 李复停下了脚步,肯定道:“确定的话……会。” 林霜降来回踱了几步,下定了决心:“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李复走近。林霜降看着李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知道。” 李复皱眉:“霜姑娘……” “是真的不知道。”林霜降挥了挥手,“你知道我是孤儿吧?从我记事起这个坠子就挂在我的脖子上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也没人和我讲过。我想过丢掉,只是这坠子压根没有锁口,浑然一体。我想解也解不开,这才带到了现今,被我师兄用刀锋斩断。” 李复沉吟片刻道:“还有谁知道你这枚坠子的来历吗?” 林霜降露出囧脸:“这么贴身还有谁能知道啊。” 李复颌首:“我知道了霜姑娘,那么便麻烦你和我去一趟蜀中了。” 林霜降:“……啥!不是说好我告诉你你就帮卡卢比的么!” “是‘确定’后会,”李复冷静道,“霜姑娘你的线索太少,我只能带你去证实一下。” 林霜降抓狂:“不带这样的啊!你再这样我就自己去纯阳宫,他们不给我治我就睡他们太极广场上!逼得他们给我治!” 李复差点被林霜降的不要脸给惊呆,他喃喃道:“霜姑娘,你可是个女孩子……” 林霜降冷冷道:“女孩子怎么了?我告诉你,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9章 生死相依 李复面对林霜降完全没了办法,林霜降算是他生平见过最挑战正常人认知的姑娘,就是以奔放著称的苗族姑娘恐怕都得给她跪下。好在李复与林霜降认知这么久,再震惊也习惯了,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沉吟片刻,再次开了口。 李复意味深长道:“霜姑娘,弄清这件事,对你也是有益处的。” 林霜降:“不需要。” 李复:“…………你就不想知道这坠子到底代表着什么吗?” 林霜降微微开了口,可这一次学乖了的李复没给她说出“不想”的机会,紧接着就介绍道:“这坠子上的修罗面具图案,不是其他,正是蜀中阎王——唐门的门派标志。” 李复捻着那枚他拣起的坠子道:“唐门以世家模式立于武林,代表着他们门派的标志通常都只有唐门弟子才有,基本不可能有流落在外的现象。如果有非唐门子弟拥有唐门的标志,他一定与唐门关系匪浅。” 林霜降忍不住侧耳倾听,李复简直接着道:“霜姑娘,我说过,我是来寻我父故人亲眷。我父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前武林盟主,唐门唐简。” 林霜降:“居然是他!” 李复颌首:“不错,我年幼时遭遇山贼,亏得唐简大侠出手相助。只可惜后来他就失踪了,我寻不到他的踪迹,听母亲提起他有余亲在西域,便想替他寻回余亲。” 林霜降:“等等、我有点晕,你帮唐简找余亲和我去蜀中有什么关系?” 李复:“……霜姑娘,你不是知道唐简大侠么?” 林霜降面瘫脸:“我只是觉得武林盟主很厉害的样子,再说我从小住在西域怎么可能了解中原的事情,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啊?” 李复不和林霜降纠结这个问题,他默默补充道:“唐简是唐门的上一代门主,这一任门主是正他的儿子,唐傲天。” “所以……?” 李复道:“唐简的母亲是西域人——” 林霜降举起手做了个暂停标志:“对不起我是不听派,讲重点就好。” 李复:“……他应该还有个同西域女子所生的孩子流落西域。” 林霜降结合李复的话琢磨了片刻,抬头道:“外遇的私生子啊?” 李复低头看着林霜降,冷静道:“霜姑娘,那个私生女很可能就是你。” 林霜降:“…………………………” 李复道:“因为霜姑娘没有记忆,即便霜姑娘你出生鬼谷又有吊坠为证,我也不能十足确认,只能带你回一趟蜀中——唐门总有办法。” 林霜降希冀道:“如果道时候发现只是个误会呢?” 李复微笑:“那在下自然会送霜姑娘同卡卢比阁下一起上华山,向纯阳宫求药。” 林霜降低下头仔细想了想,不同于当初在某个修仙世界,一块挂坠给自己带来的一个门派的追杀,连把那玩意送人了都不放过。这次的坠子似乎只是枚单纯的认亲道具——认亲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宅斗,连鬼谷派都活下来的林大大会惧怕宅斗吗?当然不可能!宅斗最怕的是什么,自然是口蜜腹剑,可林霜降有好感度显示本,谁好谁坏一目了然,简直堪称宅斗外挂! 林霜降考虑完毕,便爽快道:“好,成交!但不管我是不是,你都要先送卡卢比去纯阳。” 李复有些惊讶的看向林霜降,林霜降道:“他的眼睛多拖一天便多有一分危险,确认身份总需要时间吧?你可以将我交给蜀中的唐家弟子,随后便带着卡卢比上纯阳。” “你放心。”林霜降许诺道,“我不会跑的。” 李复收敛了面上的表情,仿佛第一次认识林霜降般,重新正视了林霜降一番。 林霜降被看的满脸“=。=”,忍不住道:“怎么这种表情。” 李复道:“只是忽然发现,我对霜姑娘的看法还是太片面了。你放心,我会为卡卢比求到丹药。” 林霜降:“我信你,二师姐总说你聪明。我相信,如果连你也求不到纯阳的药,那这天下,大约也没人能从纯阳取药了。” 在这边陲小镇休息片刻后,三人便启程去了长安。长安早有收到李复书信的唐门弟子等候,当李复那辆马车晃悠悠的驶入了长安门,就意味着林霜降该和卡卢比分开了。 一路上,林霜降抓紧了一切机会,尽可能的教会了卡卢比日常对话,以确保他上了纯阳后不会因为语言问题而无法与人交流。卡卢比虽不愿与林霜降分开,却也明白无法视物的自己是林霜降的包袱,因而也只能压下所有的心绪,听着李复同那两名唐门弟子交接。 林霜降抱着自己的行李下了马车,看着那两面带着面具一身幽蓝的唐门弟子心里还有些犯怵。虽然武功是废了点,但林霜降对血的气味却是一等一敏感。正如她猜到卡卢比的不简单,眼前这两位弟子身上弄得快要溢出来的血味,让林霜降对【唐门】有了第一个认识。 这个门派……要是真宅斗起来恐怕血腥的很啊(深沉脸)。 林霜降胡思乱想着,李复哪里已经同人交代完毕。他回头看了林霜降一眼,同那两位弟子说了几句,走回马车边,对林霜降道:“同你朋友道个别吧,下次相见,最快也要一个月后了。” 林霜降点了点头,转身对卡卢比道:“等结果出来,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去华山找你的,你记得好好休息。还有,千万不要随随便便亲华山的道士啊,再感激也不行!” 林霜降知道卡卢比听不懂太复杂的解释,只能给个警告,免得他一时不注意就缺胳膊断腿了。倒是李复在一旁听得满头黑线,最后干脆不听了,甩手走了。 林霜降没注意到这一点,还在絮絮叨叨。卡卢比安静的听着,直到林霜降说累了,自己停了下来,他才开口,轻声道:“霜降。” 林霜降抬头:“嗯?” 卡卢比伸出了手,顺着她的声音摸索到了她的面容上。他的手指修长,指腹有着厚厚的茧,在林霜降的脸上抚过时,令林霜降觉得有些痒。她有些不明白卡卢比为何忽然伸手,但觉得这个习惯在纯阳宫恐怕也要糟,正打算多叮嘱一句,卡卢比的指腹碰到了她的唇畔。 他忽然便低下身,在林霜降的唇上轻啄,像是片柔软的羽毛一触而过,快得令人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现实。 林霜降呆如木鸡,卡卢比微笑应承:“我不会的,你放心。” 林霜降:……不会,不会什么? 林霜降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灵魂出窍的恍惚中,直到她坐上了那两名唐门弟子架地车,方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抽出了腰间布包中的黑皮小本子,缠着手指找到了卡卢比的界面,看着上面的数据,手指不住颤抖,差点当场哭昏在地。 只见黑皮笔记本上清楚的写着这么一行字:满好感生死相依。 林霜降:…………麻麻,我好像又打错线了呢。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第10章 又调皮了 林霜降在马车内磕得那一下可不轻,马车外赶车的两名唐门弟子都听见了那突兀的一声“咚”和林霜降发出的那一声惨叫。 其中一位唐门弟子在迟疑了片刻后,伸手敲了敲马车壁,开口道:“霜姑娘,可有事?” 马车内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林霜降倒吸这冷气的声音,压着疼痛道:“没事没事……就不小心磕到了。” 那位敲壁的唐门弟子闻言,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是我的疏忽,赶车太急了。” 林霜降还未来得及说些客套话,坐在马车右侧懒洋洋挥着马鞭的便接口道:“哪是你的错,这速度要是再慢下去,是打算明年才回堡吗?” 林霜降虽觉得这人说话太不客气了点,但心里多少还是自觉理亏的,当下也接口道:“不用在乎,我们早点赶回去,早点弄清事情也好。” 先前开口的唐门弟子犹豫了片刻,点头称是。林霜降偷偷掀起帘子看了眼先前那位出声呛人的唐门中人,只见对方倚在马车上,一只脚翘在车辙上,一只脚半蜷着悬于半空,虽然脸被面具遮住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懒散傲物得气质却怎么也遮不住。 似是注意到了林霜降的偷瞄,这弟子慢悠悠转过脸——一张修罗面具乍然入目,林霜降吓得赶紧松手。车帘阻隔了那人锐利的视线,却遮不住声音。 林霜降听着那声带着轻嘲意味的“呵”,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好了。 直觉告诉林霜降,最初开口的那名唐门弟子或许还能惹一惹,但另一个——恐怕是个杀人不眨眼,狠起来六亲都能不认得货。 隐隐触摸到其中一位护送者的本质,林霜降在剩下的旅途中极为安分。让吃饭吃饭,让睡觉睡觉,让连夜赶路就连夜赶路——乖巧的有时都会令那个好说话的唐门弟子误以为林霜降是不是性格太胆小懦弱了。 行路大约有大半个月,他们终于踏进了成都。 成都作为巴蜀中心都城,繁华广阔自不必说,但其中充斥的异族风情还是令林霜降忍不住注目。这里有说着一口漂亮川话的漂亮姑娘,更有衣着暴露坦露着大片肌肉地苗族阿哥。 市集上卖什么的都有,林霜降看着那一摊漂亮的苗饰忍不住心生羡慕,然而那个先前嘲讽他的唐门弟子冷哼一声,林霜降便收回视线,规规矩矩跟着他们过了成都城,往唐门所在地去了。 唐家堡盘踞于蜀中群山峻岭之中,自黑黢黢的天际往下看就像是群山中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大块,填进一座坚不可摧的黑铁之城。在青色的、连绵起伏的深山里像是一块璀璨的巨大宝石,神秘而致命。 而唐门也的确是致命的。 跟着那两位唐门弟子走上只有唐门中人知道的小路,向守在山口的唐门弟子递交身份证明,带着林霜降的马车这才咕咕驶进了唐家堡的地界。 唐门很大,不仅仅只是包括这唐家堡。唐家堡前有唐家集,后有饮露峡。天坑、黑山谷、幽冥涧呈簇拥之事环绕簇拥这唐家堡,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唐家堡南面有问道坡及欧阳子别院——这是训练唐门杀手的地方。 林霜降只是略略一瞥而过,心中对唐门为何能立蜀中百年不倒而有了大数——轮谁守着这么一块易守难攻之地,便是不能名扬天下,要败光也是不容易的。 唐家堡前,有唐门弟子带着巨大的人形机甲巡视,林霜降探出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巨大的机甲,忍不住好奇道:“这东西能做到什么地步?” 好说话的那位唐门弟子想了想,带了丝小小的骄傲回道:“在弟子操控下,能劈斩敌人。” 林霜降闻言忍不住就有些失望:“……不能自己动啊?” 唐门弟子:“……对,不能自己动。” 另一位唐门弟子闻言便嗤笑了声,林霜降也不去问他笑什么,只是收回了视线,看着他们带自己过了唐家集,往唐家堡内走去。 马车停在了入保的城门前,两个人皆下了马车。沉稳的那位对林霜降拱了拱手,道:“再往前是堡主及长老所在之处,非其弟子,不得随意入内。我与烟只能将姑娘送于此,前方有人接应姑娘,这段路,还请姑娘自走了。” 林霜降同这位弟子道了谢,刻意忽视了另一个,便深吸了口气,往造型诡谲,宛如空中城堡的唐家堡走去。远远看去,唐家堡空洞洞的一层处正站着一名女弟子,她望见了林霜降带着笑意道:“是霜姑娘吧,堡主和老太太已等候姑娘多时。我是唐小晨,叫我小晨就好。” 林霜降见那女弟子和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心下紧张也去了几分。跟着那弟子来到了唐家堡的正下方。林霜降见着头顶数十丈之高的入口,忍不住道:“……对不起,我想问一下,怎么样去?飞上去嘛?” 唐小晨听见林霜降的吐槽,竟然真的笑着点点头,开口道:“对呀,飞上去。” 说罢,唐小晨携着林霜降的腰,脚下一点,拔地而起的轻功直接飞上了九重楼,再轻易一个翻身——等她再次接触地面时,已然在悬空数十丈的唐家堡内了。 林霜降:…………真是飞啊!麻麻唐门轻功好可怕!飞这么高,他们练得时候都没有摔断过腿嘛! 林霜降还没能从“人类居然可以飞这么高!”的震惊中缓过来,唐小晨已经对着不远处正厅坐着的一男一老,恭敬行礼道:“堡主,老太太,霜姑娘来了。” 林霜降看去,只见唐门正厅的座榻上正坐着名略带阴郁的英俊男子。他的身体略略右移,下巴支在斜抵在扶手上的右臂上,神色就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深沉的看不见底,仿佛能同唐门阴暗的光线汇成一体。 林霜降咽了咽唾液,没说话。倒是坐在这男人左侧的老太太开了口,淡淡吩咐道:“小晨,你先下去吧。” 唐小晨得了令毫无迟疑便走了。 一时间,这偌大的唐家堡正厅之中,除了林霜降于唐门的两位实权人物,表面上看起来便没有第四人了。在这样的气氛下,林霜降有些紧张,那老太太见她神色倨紧,便慈眉善目地向她招了招手,和声道:“好孩子,凑近写给我老人家看看。” 林霜降觉得这话怪怪的,让她有种秒穿进清宫剧见老佛爷的错觉。她慢吞吞走近了几分,那老人拄着龙头杖站了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林霜降一般,感慨道:“像,是有些像,和你的祖母足足有七分相像。剩下三分像简儿——傲天,你看,她像不像?” 林霜降一开始以为老人在和自己说话,直到最后,她才明白老人是在和正坐上的男人说话。面对老太太的问话,男人十分恭敬道:“相由心生,还是做下检测方才能确定。” 眼角撇着老太太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男人面无表情的顿了顿,又开口道:“当然,父亲由您养大,您觉得是,大约也差不离了。” 老太太这才有些满意,她带着笑意道:“我听李家小子说了,她带着无缝的唐门锁。这东西只有简儿有,戴上就摘不下的,错不了,错不了!” 老太太伸出手牵起林霜降的手心,感慨道:“这些年,在西域受苦啦。” 林霜降:“……不苦。”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哎,你这孩子还和我客气什么!西域那地方我还不知道么,满地黄沙的,哪有我们蜀中好!” 林霜降:“……真的不苦。” 老太太转头对唐傲天道:“你看看这孩子多乖巧,知道我会担心,就这么委屈自己呢。”说着,她又笑意盈盈道:“我听李家小子说,你的机关术习自鬼谷?昔年墨家落败后,我唐门得其大部分真传,然而有些部分却被鬼谷所得,听闻墨家千变便在鬼谷,你可曾见过?” 林霜降想了想道:“……您说的是不是一把可以任意变化武器的弓弩?鬼谷那个是根据流传的残缺图纸自己做出得仿品,据书载乃墨子所作有百般变化,鬼谷自行研究出的,不过四种。” 唐老太太和蔼道:“正是如此,可在你手?” 林霜降道:“不在啊,我拆了。” 唐老太太:“……………………” 静静听着对话的唐傲天忍不住不太确定,低低开口道:“拆了?” 林霜降这才回过味来:“……你们想要啊?” 唐老太太叹息道:“罢了罢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唐傲天适时道:“祖母无需难过,我唐门也不缺这点机关术。” 唐老太太皱眉:“我何尝不知,只是自你父失踪后,我唐门……哎。” 林霜降看着他们自顾自说话,实在没憋住,开口道:“如果你们想要……我能做啊,百种做不出来,四种的形态你们随便挑啊。” 唐老太太有些讶异的看着林霜降,林霜降有些局促不安道:“我师父觉得机关术没什么出息,所以也不怎么管我,我琢磨很多年,也就只能达到这个水平了。” 唐老太太一时有些激动难抑,开口道:“孩子,唐门需要你的机关术!若你真能帮我唐门改造千机匣,祖母感激不尽!” 林霜降:“……不是还要检测么?” 唐老太太道:“就算你不是,单凭这项能力,你也能在唐门门主的幼妹!”说着唐老太太眉眼颇为自豪,“我唐门可和某些沽名钓誉的门派不同,惯来就是论英雄,胜者方为王!” 林霜降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原则,从善如流的喊了声“祖母”,老太太眉笑眼开,牵着她的手不住说好,同时又看向唐傲天语重心长道:“小霜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你这个做哥哥的日后要多让着些,多护着些,别让她被旁人欺负了去。” ……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妹妹啊? 唐傲天深沉道:“…………是。” 老太太道:“既然入了唐门,你也有姓啦,不用每次都只能有个‘霜’字作名,等检测结果出来,我便将你的名字写入族谱——”老太太想了想,像是下了决心,“若是不是,我也收你做干孙女,唐这个姓,你尽可拿去。” 林霜降琢磨了下自己的新名字,唐霜唐霜糖霜……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一股太古方糖的气味扑面而来啊。 林霜降不缺姓,但也不好意思拂了老人家的好意,便笑嘻嘻应了。老太太慈爱的抹了抹她的头发,转头对唐傲天道:“你霜妹妹才来也是人生地不熟,找两个人陪着她吧。” 唐傲天想了想,开口道:“唐小晨如何?” 老太太摇头:“不妥,小晨是御堂长老首徒,杂事繁多。” 唐傲天又道:“她妹妹唐小夕?” 唐老太太皱眉:“一个毛丫头怎么照顾人?”唐老太太沉吟片刻道,“傲骨说他门下有两个弟子极为出色,是哪两个来着?” 唐傲天道:“唐影和唐烟。” 唐老太太敲板道:“就他们,送小霜回来的是不是也是他们?正好,让鬼斧暂停了这两人任务,来照顾小霜。” 唐傲天点头称是,接着拍了拍手,屋檐处立刻有两名带着面具的唐门弟子悄无声息飞下,半跪在地听从命令。唐傲天淡淡道:“叫唐影唐烟来。” 林霜降就像看魔术一样,眼睁睁看着两人又在自己眼前刷的一下消失了。老太太笑着道:“唐门分四堂,你若得空可去力堂寻你师伯唐怀义,对于机关术,你们一定聊得来。另外傲天还有两个女儿,书雁身体不好,小婉乖巧可爱,想必你也会喜欢的。” 林霜降胡乱应了声,老太太见她面有疲色,也不留人,边让潜藏着的唐门弟子带着林霜降下去了。 林霜降离开这座空中堡垒,再次踏上土地,还没走两步,便看见了带着面具的兄弟俩。她一面感慨唐门效率之高,一遍走过去,举着手打了个招呼:“……吃过没?” 唐影——也就是那个在林霜降看起来好脾气的——弯了弯腰,认真回到道:“尚未。” 唐烟双手抱胸,虽然看不见脸,但林霜降就觉得他在斜视自己。于是林霜降不动声色对唐影道:“我也没吃,一起吧。”   ☆、第11章 叔侄 到了吃饭的地方,林霜降才知道还有更大的坑在等着她。 虽然暂时身份不明,但唐影的确也是以对待师叔的态度待之,有他在,唐烟是不可能使绊子的。事实上,唐烟的确不需要使绊子,因为在林霜降说了那句“吃了没”,她就已经给自己挖好了坑。 林霜降跟唐影去了食堂,因为身份甚至开了小灶——可她看着满桌红艳艳的一片,半天都没能找回语言。 她扫完所有的菜色,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那壶配酒上,以着极大的勇气掀开了封泥轻轻嗅了嗅,随后—— 林霜降:“咳咳咳咳咳咳——眼泪,眼泪辣出来了!这是什么鬼!” 唐烟在一旁等这刻等了良久,顿时嘲笑道:“辣椒酒啊,小师叔没喝过么?” 林霜降:“……辣椒这东西你能泡酒!?” 林霜降通红着眼看着桌上那一串由辣椒作为主食材的盘菜,沉默半晌道:“你们知道么,我好几辈子都是淮扬人……” 唐烟顿时接口道:“不管小师叔以前是哪里人,进了唐门,就都是唐家人了。” 林霜降:“………………”妈蛋,进之前没说好要一辈子吃辣椒啊! 林霜降作为了贯穿了几辈子的甜党表示不能忍,这一桌吃下去妥妥是要疼死脾胃的节奏啊。 林霜降不说话,但是唐影已经全部反应过来了。他顿时冲林霜降一拱手,歉意道:“是我疏忽,我这便去给师叔重置午膳。” 林霜降心想本来就不是饭点来吃饭的,已经开小灶了,就不要再麻烦人师傅了。便摇了摇头阻止了唐影,看着一片红彤彤的川菜,捏着筷子长叹一声:“入乡随俗。” 于是她就一口菜三口米饭的状态,快速吃完了饭。实话实说,川菜虽然出入口辣的林霜降眼泪直淌,但习惯之后便发现这辣味十足的菜,也不失为一道享受。 林霜降邀烟影同餐,原本是想看看这两人面具下到底是什么脸的。然而这两人居然和火影里的卡卡西似得!面具之下还有面具!褪去那和修罗面谱似得大面具,里面还有一张银质贴面的小面具。林霜降特别拼的吃完了饭,也就看见了唐影唐烟这对兄弟的下巴和嘴长什么样。 林霜降:“……我能看看面具底下的脸么?” 饭后,林霜降诚恳放弃了弯弯绕绕,直达自己想要的问题中心。这时唐影正打算带回那张脸谱,忽闻林霜降这么说,略薄的嘴唇抿成了直线,很显然有些两难。 唐影迟疑了片刻后,开口道:“按说是该听师叔的,但我等鬼斧奉命要将自己锻炼为唐门最锐利的刀刃,面容更是因要配合任务而多变——隐藏自我已成本能,这面具……已是我等生命的一部分。” 其实这就是婉拒了。林霜降听了出来,虽有遗憾,但也并不强求。倒是唐烟颇感兴趣的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小师叔想看?这还不好说,请堡主废了鬼斧法令不就行?” 说着他还真有打算掀开面具的架势,唐影见状,即刻厉声喝止:“烟!” 唐烟停下了已拨转到面具边缘的手指,顿感无趣。他转头看了自己哥哥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沉默着将脸谱戴上了。 林霜降隐隐能感到在这对兄弟之间流动的诡异气氛,天生感应危险的雷达令她十分识相的哈哈两句把话题带了过去,请唐烟带她去找唐怀义报道了。 说起唐怀义,这人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技术宅”就够了。他是唐老太太的儿子,按照道理来说是非常有同昔年唐简一搏门主之力的。可偏偏这人毫无功利之心,见唐简这个后来者资质超群,便十分高兴的辅助这个便宜弟弟成为门主,对弟弟十分敬佩服从。后来唐简失踪,唐怀义遗憾之下便全力支持唐傲天,虽然他对于唐傲天的一些做法也不甚赞同——但无论如何,唐傲天的地位在唐门不可动摇也有他的功劳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可是唐门幕后大boss唐老太太的儿子。 简而言之,不管林霜降要不要宅斗,在唐门里,同唐怀义交好总是没错的。 尤其这个男人在中年丧妻后,便不再续娶,十足十要为妻子守着儿子长大然后了此一生的架势。除了儿子,他每日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了鼓捣暗器。自此一窥,足可见其重情重义。 唐影唐烟虽说主要任务就是陪林霜降玩,但他们属于鬼斧的日常训练却是没有被叫停的。因而唐影将林霜降带去了力堂后,便拱手告别了,唐影递给林霜降一枚看起来吹不响的哨子,告知她需要他们的时候径自鸣哨即可。 林霜降知道这大概是利用动物与人类不同的听域而做的传讯哨子,估计是唐门鬼斧内部用来互相鸣示用,便爽快的收下了哨子,进了力堂。 力堂内弟子们都在忙忙碌碌的修理各式机关暗器,见有人进来也没多抬头。还是一名在书架处查找典籍的女弟子看见了她,当下放下了手中书籍,笑道:“这位可是今日新到的小师叔?” 那唐门弟子生得美艳,比林霜降略高出一个头尖,唐门幽蓝色的弟子服穿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其身子高挑,气势凌人。 林霜降对御姐很有好感,便点头答道:“我是……唐霜,奶奶叫我来找大伯。” 那弟子颌首,笑意盈盈:“在下唐晓牙。长老此刻恐在天坑寻石,我这便帮霜师叔去请长老,还请霜师叔稍待。” 说着那弟子回头唤道:“阿夏,阿夏。” 她话音刚落,一名十一二岁还梳着双环髻小姑娘闻言将自己的视线从帮她修整千机匣的师兄身上挪开,小跑着去了唐晓牙的身边,仰着头问道:“晓牙姐姐什么事啊?” 唐晓牙摸了摸唐门萝莉的脑袋,对她道:“力堂的师兄弟都很忙,师叔就拜托你照顾了,师姐我去寻长老。” 唐夏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乖巧道:“师姐你去吧,我会照顾霜师叔。” 唐晓牙得了保证便带着笑意走了。林霜降亲眼看着她出了力堂门后,一阵轻功踏云逐月——甚至到了力堂山隘边缘都不曾半点减速,就在林霜降要惊呼出来的时候,她的右手臂上忽然张开了一小巧玲珑的飞翔翼,带着她借助风势,便在唐门的群山中远远飞去了。 林霜降:“………………”麻麻,唐门的人看起来都好酷炫呢。 那小萝莉见师姐彻底走了,便伸手拽了拽林霜降的衣角,仰着头好奇道:“霜师叔,我是敏堂怀智长老门下弟子,我叫唐夏,霜师叔是力堂怀义长老的弟子嘛?” 这话倒把林霜降问住了,她想了半天,觉得以唐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要把自己归到那位失踪的“唐简”门下,刚想回答这位小师妹,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年轻男子自力堂之外大步跨来,手机拿着件块头颇大的机关盒子。他入门之后,先是看见了在一众弟子们矮的十分瞩目的唐夏,随后便看见了站在唐夏身边的林霜降。 吃完饭后,来到力堂之前。多少还是个识礼数的好孩子林霜降是先去了唐老太太给自己安排的屋子里洗漱换衣后才来见唐怀义的。 如今她已不是一副外门的模样,而是穿上了内门核心弟子才有的服饰,一身幽蓝流光溢彩,颈间有蓝色薄纱缠绕装饰坠于身后飘荡,衬得越发肤色如雪。而那枚簪在发髻处那枚飞镖造型得点翠银簪,不仅让她更像是唐门出产,更是点名了她归属力堂的身份。 来人见此,便是根据这些判断出了她的身份,一时间竟是盯着林霜降目不转睛,口里抽空道:“力堂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可爱的小师妹,为何无人通知我?” 林霜降被他这话语刺激得一个哆嗦,而这人却浑然不觉,笑吟吟道:“我对小师妹当真一见如故,不知小师妹芳名为何?在下唐门第三代内门弟子唐无寻,这厢给小师妹见礼了。” 林霜降:“………………” 林霜降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一眼不错盯着自己就差没直接说“哇姑娘你长得不错要不要和我一起玩耍”的家伙,觉得这人怎么能把这种调戏不像调戏见礼不像见礼,整个四不像的话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洋洋自得?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唐夏乖巧的回答了唐无寻的问题。 唐夏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晓牙姐姐托我照顾她。” 唐无寻听见唐晓牙的名字显示哆嗦了一下,随后又强自镇定。这时唐夏又补充道:“晓牙姐姐一会儿就回来了,师兄可以去问晓牙姐姐。” 听见这话,唐无寻就跟打了什么激素针一般,伸手就在林霜降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握住了林霜降的手,柔情款款道:“力堂是在太过嘈杂,我有万千事想与师妹说,师妹可愿同我移步药堂?” 林霜降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随后看着他的身后,特别冷静地、在唐无寻受宠若惊的表情中略略弯腰行了礼,顿了顿开口道: “唐霜见过怀义师伯。” 唐无寻:“师妹不必多——嗯?嗯嗯嗯?” 唐怀义原本调整好要面对小侄女的慈爱表情,全都在看见自己另一个侄孙握着他姑姑手满口花花地时刻扭曲变形,他愤怒一巴掌拍飞了唐无寻,怒气冲冲道: “孽子!” “就这就是你对待你师叔的态度!?” 唐无寻被一巴掌打得完全蒙了神,只知道下意识呆呆看向了林霜降。 林霜降这才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冲唐无寻露出了抹慈爱的笑容,满怀恶意地温柔道:“初次见面,你好啊,无寻师侄。” 唐无寻:“……………………”呵呵都没唐书雁大的师叔,你、t、m、逗、我?   ☆、第12章 神算子 林霜降道:“师侄,对不住啊,我不是刻意坑你的。” 唐无寻揉着自己半肿的脸艰难吐词:“没关——”系还在牙缝间没发出去。 林霜降冷静道:“我故意的。” 唐无寻:“…………” 林霜降语重心长道:“无寻师侄不是我说啊,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你既没有长着一张唐门第一美男子的脸,又没有独步天下的武功,‘爱颜色’这个业余爱好真不适合你。” 唐无寻摸着自己的下巴盯着林霜降,半晌道:“要是你早说你叫唐霜,我绝对不敢。” “这就是我说你不适合的原因。”林霜降开口道,“你看,你连登徒子必备的‘执着’都不具备。” 唐无寻:“……师叔你不是出自鬼谷么,据说鬼谷也通周易,倒不如你帮我算一下,我未来妻子是谁。知道了未来发妻,我也不去骚扰别人了。” 林霜降慈爱脸:“不是师叔不给你算,而是师叔这个学得不太好。你说要是不小心给你算出个断袖命,这对你伤害多大呀?” 唐无寻给自己找了片湿毛巾搭在脸上冷静了一下,片刻后摘下毛巾,忍不住开口道:“师叔,你故意来气我的么?” 林霜降:“……不是,实际上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唐无寻:“……师叔,你让我对‘请人帮忙’这个短语有了新的认识。” 林霜降挥了挥手,犹疑道:“那些不重要,师侄……你对鬼斧了解多少啊?” 唐无寻有些不解:“师叔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林霜降挠了挠自己抱着的千机匣:“就是……有点好奇。” 唐无寻不疑有他,开口道:“我一直跟随怀义长老修习暗器之术,对鬼斧并不十分了解,师叔想要知道或许还要去问无乐,只是我现下的状态,着实不适合去……” 林霜降自然知道唐无寻未尽之语,他脸肿得不能见人基本就是因为自己,而且因为唐怀义实在是气得要命,连镇痛药都不许给唐无寻难,使得他看起来更憔悴了几分。 虽说对方失礼在前,林霜降也没想着把他坑这么惨,便默默帮他掖了掖被角,开口道:“你好好养伤,我自己去找就好了。” 唐无寻颌首道:“最好让晓牙带你去,无乐性格颇为乖戾,虽说师叔也是我唐门中人……但我怕因为师叔的经历,而使得无乐对师叔有些误解。” 林霜降了然,私生子毕竟不光彩嘛,要是全唐门都欢迎她那才是见鬼的事呢。唐老太太和唐傲天欢迎她是因为她多少算是骨血而且机关术十分出色,利用价值极高。唐怀义喜欢她则是技术宅的惺惺相惜以及对弟弟遗骨纯天然的好感。唐无寻则是被她坑怕了。这样一想,唐无乐属于鬼斧与自己毫无利益关系,他倒是没有肯定会欢迎自己的理由了。 林霜降颌首表示自己记下了,同时将自己一直带着的千机匣放在了唐无寻床边,开口道:“我听阿夏说,你带着这个是改造后的千机匣,容量加大,可放上百弩箭。” “但我觉得你做的也太大了,男弟子便算了,对女弟子来说,带着它隐藏身形都难。所以我和大伯帮你改过了——可放百箭,同时做了些处理,令其按上座基后可自动发射当连弩。” 说着林霜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不太美观,离设想也还差得远……你先用着试试看,记得把使用心得写了给我啊。” 唐无寻惊异地看着手中合起来不过两臂粗细的新弩箭,心下赞叹不已。他忍不住到手便按住机关,在机关驱使之下,千机匣很快张开了双翼为弓,一枚弩箭也已经搭在了弓弦上,蓄势待发。 威力更胜以往,造型却更小更细致。唐无寻爱不释手的又将千机匣合上,发现其合起后便是一个长方体,刚巧可以挂于腰后完全不妨碍行动。 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为何唐傲天会在林霜降身份未完全明朗的情况下,仍然给以他前堡主之女的待遇——只因这手机关术,也只需这手机关术。 唐无寻喃喃道:“枉我自负天赋出众,这世道果真人外有人。”他像是猛地想起来什么,抬头想要找林霜降的身影,可林霜降早就听着他的话,找唐晓牙带自己去寻唐无乐了。 林霜降来探望唐无寻的这天,其实是下着小雨的。 她打着把罗伞,踏步在飒飒阴雨下越发神秘诡谲地唐门之中,左手掏钱开心的在唐家集买一串糖葫芦,右手亮力堂牌子免费领了件薄披风。 林霜降便打算去黑山谷找唐晓牙。唐晓牙同唐夏一样,是敏堂唐怀智门下弟子,因为才思出众博学广志,方常被力堂借来帮忙。 也正是因此,当不在力堂之时,多在敏堂。她到底在哪儿,向敏堂弟子打听就行了。 黑山谷在唐门后山之外,是一片人迹罕至之地,但风景倒是美得很。唐晓牙喜欢在哪儿喂熊猫,风雨无阻。林霜降见天际飘雨,骑马恐怕会把衣服打湿,便打算走了去。 从唐家堡出发,是有一条小路弯弯直通黑山谷的。阴了唐无寻的当天晚上,林霜降便从唐怀义那儿得到了唐门地图。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这个门派大大小小的路线刻在了脑子里,虽染唐老太太说了唐影和唐烟就是她在唐门的刀,但林霜降自知道了唐影他们陪同自己之后回去还要补训练,便能不麻烦他们就不麻烦他们了。 此刻她正走在路上。这一条小路全都用碎石密密匝匝的铺着,因而虽是阴雨霏霏不停,地面倒也没有全溢满沾脚的泥浆。 林霜降就这么一人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手上的一连串糖葫芦已经吃完了,她放在通往黑山中路途的右侧隐隐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林霜降:“……唐烟?”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凑近一看,这人穿着唐门弟子统制的服饰,但身上未佩戴表明归属的事物,看起来有点像外门弟子。 而唐烟当然不是外门弟子。 待林霜降走近了,方才发现这人是没有带面具的。唐烟是鬼斧核心弟子,按照鬼斧道理来说便是在门内也是习惯面具不离身。鬼斧弟子需得湮灭自我,而湮灭自我的第一步便是湮灭自己的形象,湮灭形象的表达便是让面具成为自己的第二张脸,冷酷的脸。在神秘的唐门,最为神秘的便是鬼斧。唐门弟子都不太清楚核心鬼斧有多少,更别提他们又都长什么样。 鬼斧弟子只有一个称号,那边是“鬼斧”,唐门的杀手。 如今这名弟子这么酷炫的独站斜风细雨中,大约便不是唐烟了。 她举着伞,站在这人身后有些迟疑。那弟子也没有打伞,只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细密不断的小雨早就将他全身打湿,雨水顺着成缕的黑发顺着脸颊滑下,接着滴答溅碎在他的肩上。 林霜降迟疑半晌,方才好心开口道:“需要借伞吗?” 那名唐门弟子闻言缓缓转过了头,面无表情。他姿容俊美,眼如星墨,唯有那弧线优美的下颚上,一双令林霜降颇有些熟悉的薄唇忽然一弯,带出末嘲讽的弧度,林霜降方猛地反应过来,退后连退多步,举着食指指着他,不停颤动道: “你、你、唐——唔!” 虽然林霜降并未见过唐烟的真实面容,但那双眼睛和带着讥笑的嘴角却是林霜降这段时间里最熟悉的。她当下就要惊呼处唐烟的名字,却被对方先一步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巴。 唐烟单手反堵住了林霜降所有未说完的话,又分分秒解了了她想要发射的、右手上的袖箭。方才慢悠悠的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林霜降举着的伞柄上端,将伞往上举了举,将两人都罩了进去,整个人略弯下腰欺压而来,一股雨日的湿润气息瞬间笼扩了伞下的一方小小天地。 林霜降瞪大了双眼,用眼神表达道:……你小子是想杀人灭口嘛! 似乎是读懂了林霜降的意思,唐烟轻笑了声,慢慢松了手,眯着眼道:“杀人灭口不至于,小师叔这么聪明,明晓我兄长人善便亲近,对于师侄这么点小爱好,自然而然也知道该怎么说话。” 林霜降得了自由冷哼道:“我是你师叔,你又能将我如何?你自心性不够坚定,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林霜降话放的狠,唐烟确实静静听着。等林霜降说完,原本便没有收回的手便干脆又捏上了她的脸,狠狠往旁边一拉! 林霜降:“疼疼疼疼疼——qaq!!” 唐烟就这么扯着林霜降的脸把她拽到了先前自己站着的地方,林霜降这才发现这是片悬崖。唐烟松开了手,看着林霜降双手捂脸眼含泪水,轻柔道:“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这里少有弟子走动,便是弟子我将师叔你推了下去,被人发现也只会当做是一场意外的。” 林霜降:“……你好狠毒的心肠。” 唐烟眯了眯眼:“鬼斧对失败品的残酷小师叔自然是不知的。小师叔,你可想清楚了?” 林霜降:……我去你|妈的这个孽徒!你要是不想给我看到我又不是绝世高手你能听不见脚步声!你自己跑不就好了!我还追啊!摆明了坑我! 面上,林霜降深吸了口气,勉强维持笑容道:“这位不知名的师侄,我要往黑山谷去,麻烦指个路?” 唐烟笑意盈盈地摸了摸林霜降的脑袋,指了那条小路,温声道:“师叔往这条路一直去便是了。” 约小半个时辰后,林霜降到了黑山谷。在黑山谷小屋同唐小晨正聊着什么的唐晓牙一见林霜降穿这件薄披风,打着把伞缓步而来,急急将她带进了小屋避雨。 唐晓牙一边给林霜降倒了杯热茶,一边看见了她被捏肿的半张脸,惊讶道:“霜师叔,你的脸怎么了?” 林霜降苦逼道:“……不小心撞树上了。” 唐晓牙满脸怀疑:“树能撞这样?” 林霜降镇定道:“因为是歪脖子树嘛,枯枝烂叶,黑心透了!” 唐晓牙:“霜师叔,现下还没入冬呢,哪来的枯枝烂叶啊。” 林霜降:“………………” 唐晓牙也知林霜降不会说了,便也不问。转而令唐小晨找些上药来,她一边给林霜降上药一边问道:“师叔找我何事?” 林霜降方才正了神色,认真道:“我想见见唐无乐。”   ☆、第13章 凡我唐门弟子 唐晓牙有些惊讶:“师叔为何想起来问无乐公子?” 林霜降侧着脸方便唐晓牙给自己上药,开口道:“我就是想打听些鬼斧的事情。” 唐晓牙见状微微挑了挑眉毛:“鬼斧里竟是些刀口舔血的弟子,师叔为何会对鬼斧感兴趣?” 林霜降知道唐晓牙这是以为自己暗藏祸心,毕竟她初到唐家堡身份又未完全铁板钉钉,这番先对唐门的杀手组织感兴趣,着实令人起疑了些。于是她老老实实解释道: “是因为唐影和唐烟啦。”林霜降摊开手,“奶奶让他们带我熟悉唐门,唐影还好,可是唐烟——”林霜降识趣的咽下了接下来的台词,给了唐晓牙一个眼神表示“你懂得”。 “所以我才想问问,是不是因为我犯了鬼斧什么忌讳,所以他才看我不顺眼。” 唐晓牙微微一笑,解释道:“这你倒误会唐烟了,他们这对兄弟一直这样的。哥哥沉稳周密,弟弟乖张敏锐。唐烟的脾气不好在识得他的人中不是什么秘密,他脾气虽不好,完成任务确实同他哥哥一样出色的。我唐门惯以实力论英雄,因而他性格虽怪,却依然是下一任鬼斧首领人选之一。” 林霜降琢磨了一下唐晓牙的意思,恍然。这不就是说唐烟的怪脾气是他自己做得和鬼斧无关嘛,证据就是他的模范哥哥。 唐晓牙见林霜降不说话,以为她是对自己并未直接领她去见唐无乐的不满,便笑笑对林霜降道:“无乐公子今日恰巧为了哄小婉小姐高兴出去寻些小女孩喜欢的物什去了,师叔恐怕是见不到的。倒不如好好休息,过几日等公子回堡,我自领师叔前去。” 林霜降同意了,唐晓牙的手揉着膏药半晌,如今差不多也将药力全部化开,方收了手,取出干净的丝帕擦了擦,笑着对林霜降道:“我送师叔回去吧。” 她顿了顿,笑意盈盈道:“也免得师叔再次被歪脖子树撞上。” 林霜降:“…………” 她这是猜到什么了吧?绝对是猜到什么了吧! 林霜降惊疑不定,然而唐晓牙已经打起了伞,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刺、以极为符合一名年长师侄的神情举止,在前方等着林霜降了。 林霜降:麻麻,唐门的人不止酷炫好像还有一点点可怕呢。 唐晓牙见林霜降还不起身,略带疑惑道:“师叔还有何事?” 林霜降有些羞窘,她略略低头,颇不好意思道:“……我听说,晓牙姑娘你有养熊猫,能不能,给我抱一只养两天啊?” 两天后,林霜降得到了唐晓牙精心调|教后的一只毛茸茸的幼崽熊猫。这是黑白相间的萌物趴在她的床上偶尔懒洋洋的翻个身,都能讲林霜降萌得满脸>////////<飞起。 唐、唐门实在是太棒了! 林霜降觉得这世界上绝对没有比吃竹笋的熊猫更可爱的生物了,她瞅着篓子里先前一并送来的竹子已经快见了底,便打算去给唐晓牙送自己的熊猫去后山挖些竹笋。 这也不失改造千机匣之中的休息,她同弟子借了了锄头和背篓,便开开心心去寻竹子。由于靠近唐家堡的区域早就被负责喂养熊猫的弟子扫荡了七七八八,林霜降只得往人迹罕至的深处去寻。 然而出乎林霜降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在她见到唐无乐向其打听出唐烟的把柄之前,她居然又遇到了唐烟这个王八蛋! 当看见半个身子浸在了血里,单手拄着黑色山崖石壁一步步不知道从哪个偏僻小角落爬进唐家范围的杀手显得狼狈至极。他的发髻散乱,垂下的黑发早就被鲜血凝固成一络络搭在肩头,那张脸谱式的面具早已碎裂,地下的那枚银质面具上沾满了血与土,唯有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还是亮的骇人! 林霜降:……这他么是什么运气! 唐烟进入她视角的那一刻,她简直恨不得立刻自戳双目,就当自己啥也没看见,转脸就走。可偏偏倒在荒郊野外的那家伙已经发现发现了来人,尚且完好的左手两指夹着枚飞镖便直射而来,林霜降被吓了一跳,一动没敢动,反而令那枚估算她行动的飞镖带着的锁链便卷住了根竹子。 林霜降:“………………” 唐烟似乎原本也没自信到一镖就能解决一个唐门弟子,他几乎是同出手后的飞镖一起动。等林霜降缓过意识想要拔腿就跑的时候,唐烟已经自背后袭来,一指点上了唐霜降的穴位,眼看下一秒就要反手击晕! 唐烟已经施力的手指突兀一停,他有些不可思议低低道:“小师叔?” 林霜降:“……qaq。” 唐烟忽然变松下了戒备,他虽仍然扣着林霜降的脖颈,原本的杀气却消失了干净。浑身染血的男人低下头了,血腥味冲得林霜降脸色发白。他见状看,忽得轻笑一声,在林霜降耳边轻轻道: “竟然是小师叔,可见我果真命不该绝,小师叔,帮师侄一个小忙如何?” 林霜降艰难道:“我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做个默默无名的红领巾,就此离开吗?” 唐烟略紧了紧手,笑容不变,自顾自道:“还麻烦小师叔带我去个能养伤的安全地方。” 林霜降:“………………” 唐烟道:“否则,我虽重伤,但和小师叔拼个同归于尽的力气,还是有的。” 林霜降:“………………” 林霜降终于从内心体会了令狐伤的用心良苦。谁说武功不重要的?武功太重要了!机关术是厉害,可是也要有使得出来的机会啊!没机会什么都百搭! 林霜降默默接过了唐烟的一只胳膊,猜他现在的情况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便挑着脑海里那些偏僻无人的道路往自己屋子走去。 对,说道安全的地方,她第一个想到得便是连唐傲天都不会随便进出的自己屋子。辛酸泪。 林霜降想,等避过了这一劫,她一定好好听话,认真学武!立志做一代大侠,拳打鬼谷神经病,脚踩唐门死傲娇! 好在林霜降地图背的非常好,一路有惊无险地将他带回。正因为唐门对自己机关术极为自信,那些偏僻的道路并未用弟子守卫,而是用了机甲。对于林霜降来说,瞒过机甲,实在是比呼吸还要容易的一件事。 唐烟认出了这是去哪的路,低低笑道:“带我来这里,小师叔倒是心宽。” 林霜降懒得理他。 当她用袖箭引走了她院子里守着的弟子后,便赶紧将唐烟偷渡了进去。 唐烟浑身是血,林霜降一点儿都不想把他往自己屋子里任何休息的地方放。她的实现缓缓盯上了床下的脚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我觉得床底特别安全”。注意到她视线的唐烟已经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敢把我丢去那里,我现在就和你同归于尽。” 林霜降:…………你说你都沦落到这地步了,还这么挑剔何苦呢。 腹诽归腹诽,林霜降还是没够胆把唐烟踹进床底。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随地扔了算了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林霜降一个手抖,便将唐烟摔在了地上。 唐烟阴测测地看着她。 林霜降:“……我不是故意的。” 门外的敲门声开始急促,已经有弟子开口道:“霜师叔,我看你院门外有些血迹,你还好吗?” 林霜降看了对着门外已经眼色暗沉的唐烟一眼,咬了咬牙,把对方带上了自己的床,放下了帘幕藏好,这才扬声答道:“是我,没事,我采竹笋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腿。” 林霜降说着又看了床铺,一咬牙拿起锄头就在自己的小腿上划了一刀。鲜血立刻染湿了她墨兰色的裤子,她倒吸一口冷气,抽了腰间装饰用的腰带便勒紧缠好,等了会,血不流了,又把湿的裤脚擦个半干。她方才忍者痛开了门,给守卫的弟子抱歉笑笑道:“腿伤的不太方便,给你们添麻烦了。” 原本守在院外的那弟子见到林霜降腿,急忙道:“弟子这就去给您取药。” 眼见着人走了,林霜降才松了口气,拉开帘幕,没好气道:“让块地方给我……,噗。” 林霜降的话未说完,只因眼前的画面着实有趣了些。她走之前放在床铺上的那只幼年熊猫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唐烟的脸上,在他脸上踩来踩去,偏偏唐烟受伤严重又被林霜降刚才狠狠一摔,加之顾忌门外有人,没法一次性把这只熊猫拽下来丢掉,试了几次后只能忍着。 如今他见林霜降回来,立刻冷冷道:“……挪开。” 林霜降装傻:“为什么呀,这么可爱!” 小熊猫适时的歪头冲林霜降卖了个萌。 唐烟:“……再不拿开我废了这条胳膊也捏碎了它。” 林霜降忍着笑,只能哄着把小熊猫抱去了另一边的美人榻上,再一瘸一拐的回来。她盯着弄脏了她床的罪魁祸首一眼,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走。” 唐烟垂下眼,轻笑道:“恐怕暂时走不了。” 林霜降深呼吸:“……唐烟,做人不能这样啊,这是的我的房间!” 唐烟微微一笑:“嗯,你胳膊能动吧,帮我把面具摘了,硌人。” 林霜降:“……你不要蹬鼻子上眼啊!” 唐烟有些不耐烦:“快一些。” 林霜降,林霜降屈辱的半坐在床边,替唐烟取了面具。 刚取下面具时,唐烟那长如鸦羽的睫毛从林霜降的指间蹭过,乌黑浓密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凭良心说话,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情景下,唐烟的五官依然无可挑剔。“美姿颜”这三个字用在他身上绝不夸张,林霜降甚至觉得,这家伙要是打扮成女人起来,绝对不会有半点违和感,搞不好还会是个绝代佳人。 唐烟察觉到林霜降的略微走神,望着她神情泄出抹温柔,然而下一刻,这丝难得柔色便被林霜降熟悉的似笑非笑取代。 正在唐烟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林霜降的房门忽得又响了起来。唐烟神色一凛,只听门外传来了唐无寻有些担心的声音,他道:“师叔,师叔你好些了么?” 林霜降一惊,抬手便用被子不顾反抗地捂住唐烟,扬声答道:“好些了,你回去吧。” 门外传来唐无寻不赞同的声音:“药还没送来的怎么回去啊,师叔我进来了啊。” 林霜降叫道:“不行!不许进来!” 唐无寻不解道:“怎么了?”说着唐无寻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沉,声色依然玩笑道,“莫不是师叔不想见我?” 唐无寻说着便直接破门而入,他初见到的便是林霜降在白日里拉下的床蔓。见此他神色陡然一变,伸手将药物全都递给了一旁的唐晓牙,一边走近就直接掀了帘子! 林霜降惊恐的睁大了眼!! 唐无寻:“…………” 唐晓牙:“…………” 唐无寻立刻合上了帘子背过身,满脸通红地自我检讨,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师叔!我不知道你、我还以为你被挟持了!” 林霜降:……其实我还真是被挟持了。 林霜降裹着被子,弯着双腿,使得被子以她为中心像是做小山一般隆在床铺上。而之所以使唐无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的原因——则是林霜裸露在外的肩膀。 唐无寻血泣:“对不起师叔!我真不是故意的!求你别告诉怀义长老!” 林霜降有些可怜地看了唐无寻一眼,咳了两声:“我衣服上有血,当然要换衣服。放心,这次我不怪你。” 唐无寻松了口气,但仍然不敢扭头,直道:“晓牙你把药给师叔,我先出去。” 听了唐无寻的话,林霜降这才发现屋角还站着个唐晓牙。林霜降的大脑立刻想起了警报,而偏偏唐晓牙的视线正盯着被子隆起的小山处微微凸出的一块。 林霜降咽着唾液解释:“是枕头。” 说着,她还略略扯开了点被子,想要证明自己没说错。 唐晓牙将伤药放在了桌上,笑着走来,顺手帮林霜降塞在被子里面的染血金属面具再往里藏了藏,神色不动道:“师叔说的哪里话,师侄难道还会怀疑师叔么?” 林霜降艰难地将视线从唐晓牙帮忙藏好面具的地方收回来,咽了咽唾液道:“……是呢。” 唐晓牙笑笑,意味深长道:“看来师叔伤得很重,我会多送些伤药和包扎用的细布来。”唐晓牙说着还去贵妃榻抱起了皮毛沾了血的熊猫:“滚滚我也带回去了,等师叔伤好再送来。” 说着,她深深又看了床榻一眼,微笑道:“我想师叔最近也没有空照顾滚滚了。” 林霜降:“……哈哈。” 唐晓牙向林霜降微微示意,转身刚打算离去,却又顿住步伐,不知是对林霜降还是对谁说道:“我唐门子弟,入门之时都曾发过重誓。一入唐门,当捍卫唐门声誉,与同门互为兄弟,绝不仗技害人。” “无论鬼斧是如何生存法则,”她微微侧首,语气轻柔,“在鬼斧之外,唐家人绝不会伤害自己兄弟。” 唐晓牙走了,临走前似乎还帮忙撤走了原本的一名护卫弟子。林霜降抱着被子有些微怔地望着唐晓牙离去后带上的木门,默默扯开了被子,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唐烟道:“我觉得她知道我藏着你了,但她不会说出去。” 唐烟淡声道:“正是因此,她才会毫发无损走出这扇门。” 林霜降闻言冷哼道:“还骗我,晓牙都说了,你们入门都是发过誓的,绝不杀自己同门——亏你之前还好意思威胁我!” 唐烟淡笑轻描淡写:“小师叔不是仍好好躺在这里。” 林霜降:“…………” 林霜降暴起,趁着唐烟受伤颇重,抽出枕头就是一阵暴捶,将唐烟打得又吐了口血出去。就在林霜降觉得不过瘾,想要再补一轮的时候,唐烟睫毛微动,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林霜降。他脸色苍白,偏偏唇色深红,忽而勾唇一笑,便似牡丹极艳。 他凝视着林霜降,语调诱惑,带着丝调笑道:“怎么办,小师叔,看起来你以后只能嫁给我了。” 林霜降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为了堵唐无寻而脱得只剩胸衣和亵裤的自己,默而不语,十分冷静地拽过衣服给自己穿好。 衣着整齐后,看着唐烟越发得意的笑容,唐霜降一秒变脸,愤怒促使她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用枕头死死打上了唐影的眼睛:“看看看!挖掉你眼睛啊!” 唐烟畅快笑出声:“小师叔这话,可总算说得有点我唐门架势了。” 林霜降一听他这毫不作掩的笑声,吓得要去堵他的嘴:“你小声些,唐无寻还没走远呢!” 唐烟忽然止了笑,却不是因为林霜降警告。他虽被林霜降压住了眼,却仍然将头往门外侧去,做出警备的模样。 林霜降略不解的向门外看去,不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林霜降:……平时没人串门子,今天怎么这么多! 林霜降想着要不要扮一回野蛮师叔直接把人轰出去算了,那扇门忽然被不由分说的强行推开。 林霜降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了喉间。 来者是唐影。   ☆、第14章 一只银镯 林霜降开口就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影:“…………” 林霜降:“……求你信我。” 唐影稳稳地侧过身,向林霜降点头示意,十分镇定沉稳地开口道:“劣弟给师叔添麻烦了。我有些事想要问一问他,不知可否请师叔移步一二。” 林霜降点了点头,刚要从床上爬下去穿鞋,却被唐烟一把抓住。唐烟扯开了压住自己的枕头,直看向唐影道:“她伤了腿,不方便移动。” 唐影微怔,视线转向了林霜降的小腿。林霜降只觉得身后寒风飒飒,立刻麻利地甩开了唐烟的手,爬下床,一瘸一拐的走到唐影让出的出处,挥手道:“我没事,你们兄弟聊。” 唐影见状,下意识伸手扶了林霜降一下,将她送出了房门后,方才从面具后传来了低低声音。 唐影道:“……谢谢。” 林霜降刚想说不用谢,唐影已经将门合上了。 林霜降:“…………”妈呀这不是误会我对他弟弟不轨生气了吧——这个我真能解释! 她有些头疼的挪去了院中石桌上,无聊得拨弄自己身上坠着的各类小玩意打发时间。好容易那扇门又打开了,唐影从门内走出,面具虽遮住了他的表情,林霜降属于野兽般的直觉仍然让她觉得唐影……心情似乎不好。 林霜降垫着脚尖往唐影身后看了看,确定他没带唐烟就合上了门,默默地抬头盯着他,开口道:“……你不带唐烟走啊。” 唐影似乎也觉得自己此举有些不地道,他略低下头,带着歉意道:“鬼斧那儿……烟可能暂时回不去。为保万全,还请师叔照看烟一段时日,其余用具痕迹我都会备好抹除,绝不会给师叔添麻烦!” 林霜降见唐影双手抱拳,折下了自己的头颅拜托,心里也微有些触动,便道:“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他出了什么事吗?为何这么怕被同门发现的样子?” 唐影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相信了林霜降,开口道:“师叔来了这些时日,应当也有所察觉,‘鬼斧’与唐门其他分堂都不同,它主暗杀,也就注定了其中藏污纳垢,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 林霜降:“……?” 虽然隔着面具,林霜降却觉得唐影露出一抹微笑。唐影顿了顿接着道:“烟是在执行任务中受伤的,而他的任务……并未完成。以鬼斧的规则,任务未成不得允许……便不得私自回堡。” 林霜降睁大了眼:“为什么呀,我不觉得唐烟会私自回来——而且他不是很厉害吗?什么任务会让受这么重的伤都完成不了?” 唐影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师叔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好奇心不死的林霜降被这说了一半的话引得挠心挠肺:“……不说完我去问唐无乐啊,听说他是头?” 唐影:“……” 唐影叹了口气:“师叔这是何必。唐门是世家,世家便少不些争权夺利之事,便是堡主坐上今天的位子,也不像外人看得那般容易轻松。” 林霜降:“…………所以你们还真的有宅斗啊?” 真血淋淋的宅斗啊? 唐影没听懂,但是他仍然好心提示道:“师叔还是如今这般一心研究为好。怀义长老是个宽仁地长辈,同他一起,比被划入其他人的党羽中都好。” 其他人的党羽?林霜降若有所思,忽然就吐出一句:“唐烟的任务不是鬼斧派的,而是某个人派的么?因为你们亲近的派别,不是‘他’?” 唐影闻言一惊。林霜降确实微微一笑,开口道:“我就随口一猜,你大可不必当真。我会照顾好唐烟的,但你什么时候接他走?” 唐影道:“替烟完成任务,我便带他走,这些日,就麻烦师叔了。” 林霜降笑道:“大可不必这么说,我来到唐门一路多受你照顾,回报一二也是应当。” 唐影千恩万谢离开了。林霜降见他三两下便消失在夕阳中,心中松了口气,也回屋了。 推开门,他首先看见的便是屋内一个大包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些气力,自己离开床铺,坐在了屋中圆桌旁的唐烟正对着那包裹扫了眼,道:“我哥送来的换洗衣物。” 林霜降:“……他进来我没看见他有拿东西啊?” 唐烟冷嘲道:“要是能被你发现,他唐影的名头也可以不要了。” 林霜降不和他纠结这个,只是径自去拆了包裹,发现包裹里除了唐烟两三件换洗的衣物和伤药,还有一整套被褥。林霜降忍不住默默想,唐影到底对自己弟弟是有多了解,就这么肯定他会一身血的躺自己床而不是滚去地板上吗? 整理间林霜降扫见了唐烟那双冷漠的眼睛,顿时理解了唐影。论谁有这么个弟弟,大概都会这么准备的。这么一想,影哥,往日你真是辛苦了。 唐烟突然道:“你猜到多少了?” 林霜降一惊,不动声色道:“你问哪个?” 唐烟勾起嘴角:“我哥哥觉得你纯白如纸,在唐门内若无人庇护必定尸骨无存,我却恰好和他持相反态度。” “你觉得,我们两人谁对?” 林霜降冷静地弹开新的被子床单:“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把一身血洗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碰我的床一下!” 好在唐影来的时候也给唐烟送了什么特别疗伤药,到了晚间,他的行动已经和常人无异了。占了林霜降的浴池洗了澡,林霜降也依言将他安顿在了自己床铺上,端着那些血衣就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毁尸灭迹。 唐烟见她要出门,眯着眼问道:“很快便是晚膳时分了,你要去哪儿?” 唐烟的眼中闪烁着危险。林霜降作为唐傲天之妹,在唐门地位颇高。每日膳食必有弟子送至院中,若是她刻意于膳食离去,那唐烟无人遮掩,被发现也是注定之事。唐烟的手指扯下枚作装饰的串珠,捻在指间微微用力—— 林霜降有些无奈的回首道:“先不提衣服要处理,话说回来,你受伤这么重肯定要忌口吧?我得去通知膳房说我身体不适要喝粥呀。” 她此刻的语气就像是母亲哄不听话的熊孩子,唐烟心情不渝,但仔细一想,觉得林霜降应该也没这个胆子。若是自己真出了事,唐影必不会放过她。林霜降因为势弱,在威胁自己性命的事情上便往往比常人想得更多,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唐烟思及此,便不再作甚,注视着林霜降离开了。 而林霜降也正如她所言,处理了衣服后,端着膳食回来了。 为了谨慎起见,她甚至只拿了一人份的食物。当她将那蛊药粥递至唐烟面前,便是唐烟再冷情,也干干地问了一句:“你呢。” 林霜降举了举自己的袖箭,随口道:“出去打野啊,我只是在你们这些变…高手的阴影下显得不堪一击了点,好歹我也是鬼谷传人好么!” 唐烟难得没有出言讽刺于她,而是接过了药粥,不发一言进食。林霜降也颇觉无趣,去后山打了几只野兔熟练拔毛剥皮撒了点盐,处于“吃货的将心比心”以及“懒得去看唐烟那张恶婆婆脸”的考虑,她在后山吃完了兔子,掩埋了证据,直托到月升中天才回去。 她一回去,唐烟刀子般的视线便扫了过来,淡淡道:“有人来过了。” 林霜降:“……不可能!我平时一直保持早睡早起习惯,这个点不应该有人会来的!” “平时一个问得人都没有,为什么今天这么不科学!” 唐烟慢慢道:“是唐晓牙,她说过要来送药。” 林霜降低头认错状:“…………对不起,我忘了。” 唐烟望着她冷哼一声,讽笑道:“也亏得是唐晓牙,否则我大概就要栽在你这‘不小心忘记’上了。”唐烟半倚在床铺上,看不清表情地凝视着林霜降:“若真到那一刻,我的承诺也作数,定会拖小师叔一起的。” 林霜降泣泪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寸步不离守着!烟哥你饶我一次!” 唐烟:“………………” 林霜降久不见唐烟回答,抬头看了看,半晌后没憋住道:“……你脸红什么啊?” 唐烟恼羞成怒:“闭嘴!下次再敢这么做,我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鬼斧’!” 林霜降愤怒了:“好好说话不行么!又威胁人!我好歹是你师叔!” 唐烟上下打量了林霜降,发出不屑的冷笑,扯了扯嘴角道:“至少等你有唐晓牙的水平,再来和我说这个问题。” 林霜降怒拿茶杯就砸!她却忘了虽然时间相差不久,但现在的唐烟已经不是白日里可以随她揍得那个半死不活的唐烟了。唐烟冷静地弹出一枚珠子直接将瓷杯于空中击碎,林霜降看着那一地的惨烈碎片,又默默地倒了杯水,递给唐烟道: “喝茶么,烟师侄。” 唐烟扫了她一眼,接过了杯子,至少没再变得奇奇怪怪。林霜降忍不住就思念起卡卢比的好说话起来,虽然沟通不是很畅通,但脾气比唐烟好了何至一个档次! 她叹了口气,抱着床被子向室内的长榻走去。唐烟见状放下茶杯,开口道:“你去哪儿?” 林霜降奇怪道:“睡觉啊?” 唐烟开口就觉得失言,得到林霜降地回答后更是干脆闭口不言,只是阴测测地看着她。 林霜降接受到他的眼神,一个激灵,当下就忍不住跳了起来—— “你也太没人性了吧!我让你一身血的躺我床,你居然连榻都不让我倚要我睡地板!?”、 林霜降含血控诉:“唐烟!你不要太过分!这是我的房间!!” 唐烟:“……………………” 唐烟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手腕一用力,稳稳将茶杯送回了桌面上。接着变像是再也不想看见林霜降一般,放了帷帐便睡了。 林霜降听见极为生硬地话语从床榻内传来,似乎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唐烟道:“去、你、的、长、榻、睡、觉!” 林霜降抱着被褥冲着唐烟做了个“死、傲、娇”的口型,便也去睡了。 其后三天,她于唐烟虽有摩擦,但好歹算是相安无事。 第四天,唐影回来了。他虽换了衣物,但林霜降还是能嗅到他身上浅浅的血腥味。然而她很聪明的什么也没问,只是接受了唐影的谢意,看着他将扫把星一般的唐烟带走,心情瞬间雀跃起来。 她的腿部本来就是自己造成的皮外伤,唐烟虽然尚未复原,但她的伤口却好的差不多。林霜降想着过两天就去唐晓牙那儿把熊猫再接回来,这次一定不随便去后山了!没竹子和人要!再也不犯傻了! 然而便是林霜降如此警觉。等第二天她同唐晓牙说了再回屋时,她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件盒子。 林霜降先是看见了盒子压着的字条,上面没有署名,只是写了“多谢”二字行书。林霜降观其字,觉得是个颇具风骨之人,心下大约也猜到了写字之人。 她忍不住想,唐影真是上道,还知道送谢礼。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唐烟便是性格不善,在唐晓牙口中也是唐门说得上的才俊了。 真是架不住哥好啊。 林霜降感慨着打开了盒子,微微有些惊讶。盒子内放着一只银镯,质地是苗银,造型如蛇盘旋而上,正是她来唐门之前,于一个苗人摆着的首饰摊上看见的小东西。 当时因为唐烟的视线,她没敢细看,原来唐影有注意到么? 林霜降在心中忍不住又给唐影点了赞,她觉得自己快要能和唐烟做朋友了——就冲他哥的上道。   ☆、第15章 年度818 大约是收到了礼物,这些天林霜降的心情一直很好。当唐晓牙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林霜降欢欢乐乐做木匠活(……)的样子。 唐晓牙先逗了逗放在了林霜降的美人榻上的熊猫,引着对方伸出两只肉爪勾这她举在半空的竹笋,随后方才笑着询问:“霜师叔,心情很好?” 林霜降抬头,看见是唐晓牙痛快的点了点头,露出胳膊上的水龙环,开口道:“收到了礼物,很开心呢!” 唐晓牙想起了前些天唐烟突兀地领了牌子出堡也不说是什么事,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只是想通了,这笑容中便不免带了狭促。 唐晓牙意味深长道:“霜师叔如此喜欢,我想送礼物的那位也会十分欣喜。” 林霜降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单纯的人情谢礼,对了晓牙姑娘,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唐晓牙微笑道:“无乐公子回来了,霜师叔还要去见一见吗?” 唐晓牙是暗指林霜降想见唐无乐,是因为和唐烟关系处不好,现今不管两人理解有和偏差,这两人明面上的确是缓和不少,因而唐晓牙才会这么问。 林霜降想了想,觉得不捏一点唐烟把柄她还是不安心,便对唐晓牙道:“早晚都是要见的,你带我去吧。” 唐晓牙点头称是,似乎毫不意外。 说起唐无乐这个人,恐怕随便抓个唐门弟子,都能给你说出一堆事迹来。作为唐门新一代的弟子,唐无影、唐无寻、唐无乐、唐无言这四个堂兄弟中,唐无乐恐怕比内定的下一任门主唐无影还要出名。 他的聪明为人乐道,他的俊美也广为人知,同样的他稀奇古怪的脾气和匪夷所思的兴趣,也传得够广,甚至得了一个“小霸王”的称号。 唐晓牙道:“无乐公子只是对外人过分些,对家人还是不错的。” 林霜降点头:“看出来,为了哄妹妹跑那么远去买小玩意也是妹控的深沉。” 唐晓牙:“霜师叔在说什么?” 林霜降赶紧摇头,想起唐无寻的话,隐晦道:“我毕竟身份有些特殊,唐无乐他会不会……”剩下的话林霜降识趣的没有说出来。唐晓牙先是不解,随后恍然,嘴角扬出抹笑意,摇了摇头。 唐晓牙道:“无寻公子说得吧?霜师叔无需担忧,你得怀义长老看重,又多帮我唐门修缮密房暗器,无乐公子并非目光狭隘之人。” 唐晓牙这话没说完多久,很快就被自己打了脸。 她们俩初到欧冶子别院,唐无乐见了她们起先还如唐晓牙形容一般,以礼相待唤人看茶。然而当林霜降刚喝上热茶,唐无乐开了口,所有美好的假象就哗啦啦碎一地了。 唐无乐坐在太师椅上,一脚横翘在另一只腿膝之上,一手端茶一手拄着自己的下颚,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霜降,忽而开口道:“霜师叔,听说你师兄令狐伤在漠北俊美无双,依你之见,我与你师兄孰美?” 林霜降:“噗————咳咳咳咳!!” 唐晓牙:“…………” 唐无乐伸手取了块手帕递给了林霜降,借她擦去呛出的满脸眼泪,不依不饶道:“你还没告诉我。” 林霜降:“…………” 林霜降无语地看向唐晓牙,目光中满是求助。唐晓牙也觉得唐无乐这番开口着实是在刚说完“心怀宽广”自己的脸上扇巴掌,脸色略有些难看,说话也难得带了丝不客气。 唐晓牙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无乐公子何时改名叫邹忌了?改族谱了吗?” 唐无乐闻言颇有些不悦地看向唐晓牙,却出奇的没有如传闻中的性格一般当场翻脸给唐晓牙难看,只是冷哼道:“我问问不行吗?令狐伤最近赢得中原高手不少,我多少也有点好奇。” 唐晓牙道:“无乐公子还是先关心下鬼斧内部,可问一句,下一任鬼斧首领可选好了?” 唐无乐吊儿郎当整个人倚在了太师椅上,有些无趣道:“不是唐影就是唐烟,唐傲骨那老头的意思是准备看他们谁能活到最后呗。”似乎是提起了什么十分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唐无乐转言其他道:“这些事晓牙你别操心,也不该你操心。” 唐晓牙欲言又止,最终冷冷道:“唐无乐,总有你求着我操心的时候。” 唐无乐嗤笑了声:“我等着。话又说回来,师叔你还未回答我,较之令狐伤,我道如何?” 唐无乐像是十分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凑近了身体直视着她。林霜降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不得不承认,唐无乐几乎是自己所见过唐门子弟中见过最为俊美的,便是唐烟也要略逊一筹。或者说,比漂亮或者唐烟能赢,但若论道俊美—— 林霜降诚恳道:“我师兄。” 唐无乐:“…………” 唐无乐登时就有些不高兴,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又摸了两下,“你再看看?” 林霜降心想你摸两下还就能变啦?却不想她一抬头,竟发现唐无乐的脸居然真的变了!鼻子更为挺拔,眼睛越发深邃,五官甚至都添上了汉人少有的立体。他微微笑道:“现在如何?” 林霜降:“……你用我师兄的脸问我啊?” 唐无乐顿感无趣,手在面上一抹,便恢复原本的模样。大约是林霜降没有说出自己喜欢的话,变得有些懒得搭理她。林霜降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兄的脸?” 唐无乐懒洋洋道:“自然是见到啦。漠北第一剑客一入中原先就击败了昆仑十一位高手,他出现在了长安我焉能不去看上两眼?”唐无乐说话间瞥见林霜降有些发白的脸,登时乐了,“哎呀霜妹,你和你师兄关系不好啊?” 听见令狐伤竟然来了中原,林霜降脸色发白不说话。唐无乐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嘻嘻道:“鬼谷派历代都要经历互相残杀,你从他手里活下来,我还以为你对他足够特别呢。” 林霜降脸上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她飞快的抬眼看了唐无乐一眼,冷冷道:“虽说现在血统还未被证明,但明面上我至少是你师叔。便是不按礼叫我一声姑姑,你这是对师叔的态度吗?” “生气了?我不问就是了。”唐无乐耸了耸肩,随手抛了抛手中玩弄的一颗玉珠,随意道:“不过血缘检测结果出来了,师叔的血却能融进我唐家列祖列宗的骨血,正是前堡主遗孤无疑。”说着唐无乐笑得露出一对小虎牙,“恭喜你啊,霜姑姑。” 顿了顿,唐无乐就像看不见林霜降还有些难看的表情一样,自顾自道:“不过你太小了,都没书雁大,姑姑我实在喊不出口,我还是叫你师叔吧。” 林霜降还在生气,不搭理他。 唐无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唐晓牙,唐晓牙冷笑一声,满眼都是“活该自作虐”没有半点施以援手的样子。唐无乐无法,只能把自己喜欢的玉珠递给了林霜降,无奈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而已。别生气啊霜——霜姑姑。” 林霜降看着蹲下身仰头看自己的唐无乐,忽得就想起了唐晓牙对这个人的形容。唐无乐,无法无天,乖张古怪,张狂且残忍,十足十的小霸王。堡内堡外就没有不怕他的,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恶霸,对自己的家人却是十足的好,疼爱幼妹唐小婉更是到了骨子里。可以为对方高兴,就不辞辛劳前往长安寻些新奇物件。 唐无乐看着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怒气消散,爽快一笑站起了身:“不生气就好啦,女孩子就是该开开心心地,不然总和书雁似得该多难过,像小婉这样快快乐乐的最好不过啦。” 林霜降扭头看唐晓牙:“……他一直这样?” 唐晓牙面无表情:“面对小婉小姐比这时候还蠢,我早说过,谁想干掉唐无乐,挑小婉小姐在的时候就行。” 唐无乐有些不悦,开口道:“我怎会让小婉置身危险之中。” 唐晓牙没说话,但眼中写满了“你看我没说错”六个字。 林霜降正觉得唐无乐的言行实在于流传相差太久了,这似乎是个尊老爱幼好少年呀!现实立刻给她递了一把锤子。 唐无乐正和唐晓牙争论着对待唐小婉的正确态度上,恰有一鬼斧弟子前来复命,冲背对着自己的唐无乐毕恭毕敬道:“公子,抓到那个与五毒的细作了。” 唐无乐闻言侧过身,微微眯起眼:“那是谁带的弟子?” 鬼斧弟子道:“是御堂唐田收入门下的。” 唐无乐笑了一声,眉眼乍然划过一丝狠厉,颌首道:“很好,将那细作扒了皮,皮做成袄子给五毒艾黎送去,尸体喂了我的大黄。” 那鬼斧弟子低头称是,唐无乐顿了顿,手指在玉珠上拂过,又道:“晓牙,我记得唐田原姓张,投入我唐门后才改的姓?” 唐晓牙想了想,颌首道:“的确,前些年神策来犯,他立过功,怀信长老赐了姓。” 唐无乐笑着对那鬼斧弟子叮嘱道:“那正好,你去告诉唐田,让他自己来鬼斧领罚。活过三天,对他收了奸细做弟子这事,我便概不追究。” 鬼斧弟子领命而去,唐无乐转过身,却见林霜降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望着他。他顿时乐了,笑道:“霜师叔看什么?” 林霜降:“……看分裂的鬼畜。” 唐无乐哈哈一笑:“霜师叔果然有趣,也难怪唐烟会第一次开了口,向我讨件差事。” 林霜降满脸问号:“什么差事?” 唐无乐反问道:“不是师叔拜托唐烟的?他说你要去纯阳宫探望朋友。” “我是准备去,可我还没和人说过啊?”林霜降自己也一头雾水,“我也就和唐影提过,问他倒时候有没有空带我去,我不太认路。” “不过他婉拒了。” 唐无乐一时脑中闪过许多思绪,瞬间就把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顿时有些兴致勃欲望来。他略有些暧昧,又带着丝恶作剧的心思道:“不如我让唐影陪你去?” 林霜降有些雀跃,又迟疑道:“算了,唐影拒绝肯定有他的原因,到时候你随便找个有空的弟子领我去便好。” “哦,这样啊。”唐无乐拉长了语调,忽而话语一转,“师叔的镯子似乎是苗人手艺?” 提到自己收到的礼物,林霜降显然心情大好,嘿嘿一笑道:“漂亮吧?收到的谢礼!” 唐无乐微笑道:“谁送的?” 林霜降:“唐影!” 唐晓牙闻言微怔:“影?可我昨天在成都碰到的明明是——” 同样昨天回堡的唐无乐也有些被这答案弄懵了。 林霜降道:“不过他送得隐晦,并未署名,大约是不想被发现。” 闻言,唐晓牙同唐无乐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找出了同样的猜想。 唐无乐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我倒觉着搞不好他是想被发现的。”他顿了顿,怀揣着关爱同门人人有责的态度开口道:“霜师叔,唐影昨天可没离开过唐家堡,离堡的是唐烟。” 林霜降一愣:“你是说——” 唐无乐觉得乐子有些大,比他往常变着法捉弄人有趣多了:“霜师叔,镯子是烟送的呢。” 林霜降:“………………” 唐无乐看着宛如遭受雷劈的林霜降,觉得这个天降的小姑姑真是有趣,便揣了捉弄的心思,刻意道:“霜师叔是想唐烟还是唐影呢?无论想要哪一个,师侄都能给你送去。” 顿了顿,唐无乐望着林霜降那张憋红了又不知道如何发泄的脸慢慢补充道:“当然,我指得是护送师叔往纯阳的任务。不过如果师叔想要的是其他地方——比如床,这命令师侄也是能下达的。” 林霜降:“……告诉我,你的思想为何这么肮脏。” 唐无乐有些讶异,随后也添了些遗憾:“敢情师叔一个都没吃到啊?我以为至少唐影躺过了呢。” 林霜降:“…………” 林霜降记起了霸占了自己床铺数天的唐烟。 她心酸地想,唐门的世界……真的太难懂了。   ☆、第16章 上纯阳 林霜降抱着只机关小猪走到唐烟面前,有些别扭道:“呶,送你。” 唐烟有些狐疑,伸手接过了那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机关木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师叔居然也会送我东西。” 林霜降低估了一句“你送我东西我也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而后抬起头,视线偏向一边,带着丝别扭道:“……谢谢你的礼物啊。” 唐烟先是微怔,随后眼中晕出笑意。他语气仍是不客气道:“真难得,小师叔能认出是我。我还以为以小师叔的思维,八成会误以为是我兄长手笔呢。” 林霜降:……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林霜降就是再蠢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承认,于是她转而介绍起送给唐烟的礼物。 林霜降捏着这只机关小猪道:“千机匣的形态已经制作出了三种,千机弩,连弩,重弩。重弩与千机弩状态下还好,但若成为连弩弩|箭消耗太大,我和无寻晓牙琢磨了一下,做出了这个东西。” 林霜降制止住不停动着的机关小猪,打开了机关掀开了肚子。唐烟先是被满目复杂的零件给惊住,接着便被这只看似玩具的木偶内所隐藏地惊人数量的箭头惊呆。 林霜降道:“猪的形态是储存量最大的,能成功避免后续弩|箭不足的问题。当缺乏羽箭时,只需能寻到替代箭柄之物,利用这里的机关,便可以成批制成箭柄,一次大约可得近二百枚。不过用完了就需要自己去补充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林霜降将小猪放在了地上,按下了开关。木偶体内的齿轮开始吱呀转动,紧接着变向一只真的有生命的物什一般,在唐烟的脚下打了个滚,爬了几步,卖了个萌。 “还有这个。”林霜降将一块石头塞入唐烟手中,“机关小猪内部齿轮都是用特殊金属打造的,这种金属对同生得部分互相有牵引作用,对与自己分散形成的部分则不然。很特殊,所以用它做了路引,带着它,这只小猪变回跟着你自动前行了!” 唐烟知晓林霜降在机关术上的造诣惊人,或者说就是因为她在机关术上的造诣,才令唐门定要寻回这个私生女。唐烟对机关术了解不深,却也知这样的一样机关物需得多么难得。唐烟静静凝视着一副献宝表情介绍着机关小猪各类用法,面色如化开般的春水般温暖。 他轻轻开了口,柔声道:“你……”是特意做了送给我的吗? 唐烟话还未说完,唐晓牙却难得神匆忙地自远方疾步而来,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急急道:“霜师叔,你快来帮我看看,我的小猪似乎除了点故障,它不动了!” 林霜降闻言赶紧回头:“哎?怎么会?” 她自唐晓牙手中接过小猪,四下检查后,恍然:“做得时候齿轮没卡紧,现在脱落,没事,装上就好!” 林霜降说着便在原地盘膝而坐,掏出自己随身小包里带着的工具,就这么修理起来。唐烟就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唐晓牙对自己略略颌首,注意力便全转向了木偶。 唐烟的注意力也在木偶上,和他怀里一模一样的木偶上。 随后唐烟又遇上其他人。唐无寻和唐无乐两兄弟刚被自己父亲训完话,此刻正结伴往回走,路遇唐烟三人组还顺便打了个招呼。唐烟望着跟着两人脚后摇着木质尾巴的机关小猪,艰难地回了好。 林霜降作为制作者,修理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她。唐晓牙的机关小猪很快在她手上活了起来,唐晓牙结果自己的跟宠,笑容里多了些实质的温度,向林霜降道谢离开。 林霜降收好工具,转头问向唐烟:“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唐烟:“………………” 唐烟阴着脸道:“我想知道这东西送了多少人?” 林霜降掰着手指数:“无寻晓牙肯定有啊,他们也有参与制作。另外晓牙替无乐要了一个,我送了一个给大哥,还剩两个,一个送给了你一个送给了你哥哥!” 唐烟:“…………唐晓牙和头儿他们算了,唐影也有?” 林霜降:“对啊。” 唐烟:“…………” 唐烟不说话,林霜降看着他难看的脸色颇有辛苦白流的感觉,她有些生气道:“你如果不喜欢直说好了,这东西可难做了,我自己都没有呢!” 唐烟闻言,轻声问道:“这是你留给自己的么?” 林霜降有些委屈道:“不然呢?材料也不够啊。” 唐烟的表情一时有些纠结,一会儿像是高兴,一会儿又像是不高兴。林霜降最烦猜这种看不懂表情人的心思了,干脆一摊手,直白道:“要不要,不要还我。” 唐烟:“……送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林霜降收回了手,低估道:“这才对嘛,收东西还这么有怨言。” 唐烟盯着林霜降,半晌还是觉得不解气,干脆一只手抱着小猪,另一只手又捏上了林霜降的脸,狠狠一扯! 林霜降:“疼qaq!——我又哪里惹你了!” 唐烟看着林霜降脸上鲜明的一块手印,顿了顿,眯着眼笑道:“我不开心。” 林霜降愤怒了:“你不开心捏我就能开心啦,你——” 唐烟慢悠悠道:“是啊,捏完心情就好了。” 林霜降:“………………”死傲娇!死变态!还我小猪! 然而林霜降还是没真动手抢回自己送出的礼物,可心中对于唐烟送自己礼物的感动之情被彻底磨了个干净。她冷酷的想,你现在就仗着武力值可劲欺负吧,等新式千机匣普及了,等弩用坏得时候,我等着你跪下求霜大大给你修!哼!我给你修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数十日后,千机匣的研究陷入僵局。 千机匣的前三种形态已经基本确定守卫,唯有唐傲天希望的最后一种利用起唐门毒|药的“毒刹”形态林霜降还想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 空想也想不出,眼看着和卡卢比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林霜降便向唐傲天申了假。堡内唐傲天一如林霜降初见一般深沉酷炫,只是这一次他脚边躺着一只翻来翻去打滚转圈的机关小猪,令他即便看起来有些阴冷,也显得亲近人些。林霜降连和他说话的音量都比平日里放松了许多。 唐傲天道:“这是无乐和我说过,他会派鬼斧护送你。令狐伤已达中原,现在正往巴蜀而来,你去华山避一避也好。” 林霜降干干道:“……给大哥添麻烦了。” 唐傲天淡声道:“长兄如父,你是我的妹妹,那你所有的事对唐家而言都算不得麻烦。处理家事而已,你无须挂怀,纯阳雪景堪称一绝,此番前往华山你也可好好欣赏一番。” 林霜降听着这话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她轻声“嗯”了一声,和唐傲天告了别,快速离开了唐傲天的院子,方才控制了自己情绪,没有失态。 这种类似于家人在一起的温暖,自令狐伤向鬼谷其他弟子拔剑起,就在林霜降记忆里碎成了一片片,碰一下都疼。 她真的很久都没有听见过有人说“你的事对我来说不是麻烦”了。 林霜降拍了拍脸,控制了情绪。托唐晓牙通知了唐无乐,便回去收拾了包裹。唐影两兄弟早在她身份确认后便回归了鬼斧,林霜降便猜到这对兄弟对她最初可能是保护也是监视。不过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去纠结前尘往事未免矫情。等她第二天拎着自己的包裹在唐门入口处,寻找唐无乐派来接引她的唐门弟子时,看见的却是一张特别熟悉的脸谱面具,以及面具后那双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眼睛。 唐烟驾着车似乎已经等了她一会儿,肢体语言已经表达出了他的不耐烦。林霜降浑身僵硬地盯着他,半晌才开口道:“你不是有任务么……”我刻意挑着你有任务的时候才告的假啊! 唐烟云淡风轻道:“做完了。” 林霜降:“………………” 唐烟看着她半晌没动作,眼睛微微眯起:“怎么,不乐意?” 林霜降:“……没。” 唐烟便道:“那上车走吧,去华山可要走不少路。” 林霜降默默爬上了马车,她知道最后是唐烟来一定是唐无乐默许的,或者说,压根就是唐无乐特意安排的!唐无乐很可能骗了自己唐烟的任务表!! 林霜降坐在马车上,感受着隔着门帘就是个不定|时|炸|弹的痛苦,咬牙切齿。 ——唐无乐,你等着!这笔账我们不死不休! 远在堡内的唐无乐打了个喷嚏:这么一来接下几周用来下饭的话题就有了,霜师叔应该会感谢我的善解人意吧?哎呀没办法,本少爷就是这么助人为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7章 又来修罗场 到了华山山脚,远远望去,已能见山峰已落了厚厚的雪。树木房屋皆是银装素裹,纵目眺望,便是好一副清绝山水图。 华山纯阳宫作为得朝廷支持的国教,其巍峨浩然自不必多说。便是不可一世极为自傲的唐门,对于这立于华山的修剑门派仍持了一二分敬意。 之所以说一二分,那是因为唐门也不是没追杀过纯阳的牛鼻子道士。 林霜降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范围的山野雪景,裹着厚厚的白狐斗篷,呼着热气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啊!” 唐烟瞥了眼林霜降,嗤笑道:“雪有什么好看的,也就你们这些女孩子家家喜欢。” 林霜降哼哼了两声:“所以我说鬼斧鬼谷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对于文化的培养差了远去了,知道什么叫做‘瑞雪兆丰年’?知道下雪对水循环的好处么?知道雪的六棱晶状体有多奇妙么?不知道了吧,哼哼哼——” 唐烟冷笑:“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怎么让人看不见雪。” 林霜降还没来得及得意完自己的文化课,就见唐烟冷笑了一声,威胁着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睛处点了点,她大惊之下连忙捂着面孔后退,瞥了山门处一眼,赶紧道:“快看,那儿有人呢,是纯阳来接应的弟子吗?” 唐烟将马车停在了山脚,听见林霜降这话,便顺着山阶看去,只见有一抹墨色身影,举着把白底红梅的罗伞,站在纯阳入山道阶之前,不知等了多久。 因伞面遮蔽,唐烟看不清这人样貌,却能见到已淹没至那人脚面的白雪。那人披着厚重的黑色貂皮大氅,就像是他背后的华山一般伫立。虽无任何举动,可其本身的奇险断绝,便足够震撼每一位观者。 但或许不包括唐烟。 唐烟眯着眼,看着那抹几乎要融进华山的身影,扬声道:“阁下可是纯阳门人?在下乃唐门弟子,此次上山寻友,早先已递上拜帖。” 举伞那人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的伞沿上抬,露出了清瘦下颚与苍白的肤色。灰色的长发披散在黑色的大氅上,远远看去像是落了满肩的雪。这人偏开了伞,露出了异于常人的相貌,那双本该令人惊恐骇人的褐红色瞳孔中荡开柔暖的笑意,哪怕是在冷得寒冬也无法冻结。 他抬着伞,往前动了动,开口说话间呼出一片白气。 卡卢比微笑道:“我并非纯阳之人,我来此,也为等一名旧友。” 林霜降瞪大了眼,惊喜道:“卡卢比!” 卡卢比冲林霜降颌首,微微张开了手:“霜降。” 林霜降哈哈一声便往前跑了两步,搭住了卡卢比从大氅中伸出的双手,有些兴奋的打量着他褐红色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有些迫不及待道:“你的眼睛好了么?” 卡卢比任林霜降接着他的胳膊使力垫着脚尖四处打量,甚至配合的低下头,回答道:“于睿真人用丹药替我敷于伤口,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林霜降闻言松了口气,放开了卡卢比的手臂站好:“那就好,如何,纯阳的人好相处吗?” 卡卢比想了想,真要回答林霜降的话,却不防面前的少女被人揪着斗篷后领一提撤走。唐烟对着林霜降道:“要叙旧还是上山再说吧,小师叔想呆在这给人当景看么?” 林霜降想反驳什么,却又迫于唐烟威胁的眼神缩了缩脖子,然而她刚要闭嘴,卡卢比却忽而道:“这位侠客说的是,我带霜降上山。” 说着卡卢比向林霜降递出了手,林霜降先是一怔,接着便反应过来。 卡卢比一直和她穿一条裤子的啊!他们是一个沙漠里走出来的难兄难妹!好感度都说生死相依了!而且卡卢比特别能打!在令狐伤手下都能讨到便宜!有卡卢比在的地方,她用顾忌个毛唐烟的鬼脾气啊! 想通后的林霜降神清气爽,觉得对唐烟说话底气都足了很多。 林霜降先向卡卢比介绍道:“唐门认我为前任堡主之女,所以如今我是唐门弟子。这位是我在唐门的师侄,名唤唐烟。” 接着林霜降又转而对唐烟深沉道:“烟师侄,既然我们是来做客的,便请卡卢比带我们上山吧。” 唐烟呵呵一笑:“他是纯阳弟子吗?” 这话一说,连林霜降都觉得太不给人面子了。她走过去默默把唐烟扯到了一边,色厉内荏地要对自己的师侄展开教育! 林霜降:“咱能不能不这时候闹脾气!多丢人!你多大年纪啦!” 唐烟猛地眯起眼,危险道:“你再说一遍?” 看着唐烟那张狰狞的面谱后冰冷眼神,林霜降一阵“……”,她发现,就算有卡卢比,只要她不想唐烟真被卡卢比攻击,面对鬼畜又酷炫得唐烟大爷,她还是得怂。林霜降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绪,低低开口—— 林霜降:“……烟哥,出门在外好歹展示一下我们唐门内部的团结,别让人看笑话可以么?” 唐烟方满意地拍了拍林霜降的脑袋,微笑道:“小师叔说的是。” 林霜降默默地丢掉唐烟拍自己脑袋的手,又想默默挪去卡卢比身边。然而她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唐烟按着肩膀牢牢禁锢在了他身侧不到一拳的位置。 唐烟冷酷道:“他带路,你走这儿。” 说着唐烟笑了笑:“毕竟这整座山姓唐的可只有我们两个。” 卡卢比就像没听懂唐烟所有的话一般,依然站在前方等着他们讨论出结果。 林霜降默默抬头看了唐烟一眼,没忍住:“不是我说,你看纯阳宫有这么多俗家弟子——从里面再找出一两个姓唐的真不难啊!” 唐烟:“…………” 唐烟恶狠狠道:“闭嘴!” 林霜降无辜地看了过去。 唐烟忍无可忍地将她脑袋一扭,“别看我!看你的雪!” 林霜降耸了耸肩,卡卢比顺势扶了林霜降一把,将人往前带了两步,不动声色道:“纯阳的雪景当属朝阳峰,等你安顿下来,我带你去。” 林霜降:“好啊!说起来你似乎也没见过雪吧?如何,喜欢纯阳的冬天么?” 卡卢比想了想,举着伞帮林霜降截了所有落雪,微微笑了笑:“喜欢。” 林霜降笑道:“我觉得我走过地地方也不少,可纯阳的冬,确实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冬了。” 卡卢比略思考了一下,笑道:“我觉得冬天都很美。” 林霜降微怔:“嗯?大部分人应该喜欢春天吧,毕竟春才代表万物复苏。” 卡卢比笑道:“于睿真人告诉我,‘霜降’是个节日。” 林霜降笑了:“对,霜降后便是小雪,冬日便真正来了。” “所以我喜欢冬天。” 林霜降一怔,脚下便一个打滑。华山很陡,便是纯阳特意扩宽了上山的台阶,两人并肩也显得有些拥挤。卡卢比在前方引路,林霜降居中,唐烟在后。她这一怔,脚下一打滑,差点变向后仰去。唐烟稳稳地接住了她,有些无奈道:“仔细些脚下,别光顾着聊天。” 林霜降自觉理亏“哦”了一声。唐烟扶稳了林霜降后,冲卡卢比淡淡道:“阁下还是专心引路,有些会引起歧义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卡卢比有些疑惑地看向林霜降,满脸都是“我说错什么了么”的样子。林霜降捂着脸,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就挥了挥手手,干巴巴道:“我们还是专心赶路吧。” 雪山路滑,加之华山本就以奇险闻名,便使得上山之路有些难走。 好在三人都是习武之人,便是林霜降底子有些弱,前有卡卢比伸手接引,后面有唐烟帮衬一二,她倒是十分轻松的便看见了纯阳宫的大气磅礴的山门,等守在山门的弟子见道唐烟手中示出的唐门标识,林霜降想要脱下斗篷弹弹雪,才发现除了自己跑出唐烟伞下那会儿,自己在上山的这一路上,竟并未在沾染片刻雪花。 她下意识看向打伞的那两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持伞人落了一身白雪,偏偏唯一没打伞的那个倒是干干净净。 卡卢比似乎同守门弟子很熟悉的模样,接过唐烟手握的令牌便去和守门弟子交接。 唐烟持着伞在原地,回头见林霜降笑容妍妍地模样,冷哼一声:“傻笑什么?” 林霜降顿了顿,笑道:“谢谢你啊。” 她道谢的真挚,反倒让唐烟脖颈有些泛红,唐烟冷笑一声:“谢就不必了,少玩些日子,早点回唐门把千机匣完成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林霜降有些为难的抓了抓斗篷上的毛:“可是大哥给我批了一个月假呢。” 唐烟:“……瓜娃子。” 林霜降虽在唐门生活已有月余却仍听不太懂川话,当下眯眼道:“你是不是又骂我!?” 唐烟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霜降,由衷下了个评价:“蠢。” 林霜降:“…………唐烟你不要太过分啊!” 唐烟望着前方被纯阳弟子叫住地卡卢比冷冷道:“不蠢你怎么会和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林霜降皱眉:“卡卢比是我的朋友。” 唐烟冷笑道:“先不提你找个比我和我哥还要擅长隐藏气息的杀手做朋友这件到底蠢不蠢,就单你这一腔情愿的认知便可笑的很。” 林霜降:“……你什么意思?” 唐烟道:“枉你连千机匣都能做到这个地步,却看不懂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唐烟低下头,略带恶意道,“你当他朋友,只可惜他恐怕从来没把你当朋友呢。” “那双眼睛,可不是看朋友的样子。” 林霜降微怔,恰逢这时卡卢比回头。他一边将令牌还给唐烟,一边递了壶还带着温度的水囊给林霜降。他离林霜降略远处弹着身上的落雪,微笑道:“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喝口酒去去寒气。” 林霜降抬头,见卡卢比依然如分别时带着笑容,温柔亲和。却第一次迟疑着,没有接过他的好意。卡卢比见她不接,以为是她怕酒气寒,特意补充道:“我请守卫的道长帮我温着,此刻应该正是酒香的时候,你尝尝。” 林霜降越发不动了,而唐烟似乎笑了一声。 她看着卡卢比,忽然就想起了本子上满好感那一句评价的【生死相依】。 不是挚友线的满好感,【生死相依】,除了刎颈之交、至亲兄妹,还可能是什么? 林霜降看着卡卢比,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她望着依然不解地端着酒囊的卡卢比,张了张口:“你…………”   ☆、第18章 壁咚 林霜降开口:“你…………” 唐烟在她身后眯着眼凝视着她,林霜降面对有些困惑的卡卢比,顿了顿,沉着冷静道:“你有没有杯子?我一个人吞独食多不好啊,大家一起分嘛!” 唐烟:“……你‘你’了半天,就为说这个?” 林霜降一脸困惑:“不然呢?” 唐烟咬牙切齿:“我和你说的你都没听见?” 林霜降痛心疾首:“烟哥,ta喜欢我可是人生十大错觉之一,你不要以为我真得那么蠢!” 唐烟木然:“……不,我觉得你是真蠢。” 卡卢比看了看他们俩,笑了笑,回答了林霜降最初的问题:“我不冷,不用了。若是唐侠士需要,我去询问下守门的道长。” 唐烟黑着脸道:“我也不用。” 林霜降夹在两人中间,咽了咽唾液,小声道:“那,那我独吞啦?” 卡卢比微笑不说话,唐烟瞪了林霜降一眼,冷笑一声径自走了。林霜降喝了口果酒,感觉周身果然暖和了许多。她见唐烟头也不回的大踏步往前,忍不住开口道:“烟哥,你一个人走这么快,认路吗?” 唐烟脚步一顿,继而一转,又阴着脸走了回来,对卡卢比冷冷道:“带路。” 卡卢比虽说算得上是个大度的人,但也不代表他没有脾气。他淡淡扫了唐烟一眼,并不答话。但碍于对方是林霜降的同门,卡卢比也并未做的过分,只是态度淡淡道:“跟上。” 说着,卡卢比便领着林霜降往太极广场去了。 刚至太极广场,林霜降便瞧见一名高冠蓝袍的女道士。这位女道长容姿绝世,气质超然,面对门下诸子的摆放询问一颦一笑皆十分得体,端得的是一派高冷清绝。 唐家深色系的劲装打扮在这一片宽袍广袖的纯阳宫内着实十分打眼,那位女道士更是先他们所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当林霜降众人来到太极广场,这位女道士便对身侧弟子交代了两句,噙着笑意向他们款步而来。 于睿道:“唐门贵客,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林霜降连忙摆手道:“道长言重了,该是我们打扰了才对,我还没有感谢道长对卡卢比的治愈之恩。” 于睿微微一笑,视线在林霜降身上便多停了两秒,笑道:“林姑娘果真冰雪聪明,看来我并不需要再自我介绍了。” 林霜降有些害羞笑了笑:“于睿真人‘天下三智’之名广为人知,更是姿容倾城。想要认出真人着实不是难事。”说着她眨了眨眼:“最漂亮的便一定是啦!” 她这话一下夸了于睿两次,便是于睿知晓她这话多是为了明面上的客气,可年轻的小姑娘半端着脸十分正经的说出这样话,也令于睿有些忍俊不禁。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于睿掩唇而笑,刚要说些什么,唐烟忽然打断了于睿,开口道: “她姓唐。” 于睿有些讶然,她看向林霜降,林霜降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认祖归宗,改叫唐霜了。” 于睿从善如流:“唐姑娘,你的事情我从李复那儿听了大概,我纯阳惯来欢迎重义之人,厢房已经收拾好,我这里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完毕,便让卡卢比领你去吧?” 于睿补充道:“卡卢比在我纯阳修养足有三月,对于地形的精通不亚于我纯阳弟子,还请两位放心。” 唐烟哪里听不出于睿这句补充是用来堵他那句尚未出口的反对,面对眼前这名行事滴水不漏、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经过斟酌的女人,唐烟便忍不住皱眉。 由于唐门内部分裂内战之势愈演愈烈,唐烟本能对一切城府深沉精通计略之人不报好感。然而唐烟不过只是微微皱了眉,于睿便像是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轻轻笑了笑,也不辩解,也并无被冒犯的恼怒。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现一般,语气温和与向两人暂别,平静地令唐烟差点认为于睿之前的笑意,不过是他的错觉。 唐烟微笑:“纯阳五子,果真名不虚传。” 于睿笑道:“唐公子过誉了。” 唐烟的试探便被这么不轻不重的挡了回来,他虽有些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于睿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当一个人的智慧过高,武力往往便不再能挟制他们。况且,于睿本身也是个用剑高手。 林霜降笑嘻嘻地同于睿道了谢,扯着唐烟一起离开了太极广场,等彻底已经看不见于睿的身影,林霜降才慢慢敛了笑,深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安慰。 林霜降:“对手是这种女神,输就输了,再说你也完全没必要这么在乎嘛。” 唐烟斜了林霜降一眼:“你又懂了?” 林霜降善解人意道:“不就是长得比你好看?说到底你是男人,比个女人好看才丢脸吧?” 唐烟压着怒火望着她,半晌后却是语带嘲弄道:“我如今却是弄不懂,你到底是蠢还是聪明。” 林霜降想了想,笑道:“还是蠢吧,蠢人活得久。” 于睿替两人安排客房也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 林霜降的屋子在纯阳专供客人居住的左院,而唐烟则居于右院。两院之间隔着一片冰桥流水,待晚上落下院门便成了各自独立的两方城堡,互不干涉。 唐烟道:“这什么意思。” 卡卢比微笑不说话。 林霜降两边看了看,猜测道:“大概是男女授受不亲?大晚上的,睡一个院子影响不好。纯阳毕竟是国教嘛。” “你闭嘴。”唐烟按着额角的青筋,面色不善地盯着灰发的异族人,“要说这里面没他的意思我绝不信,他什么心思,我比你清楚的多。” 林霜降:“……=。=,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甚至学会读心术了,好了好了你先去放行李,我们晚上再见!” 说着林霜降连推带拉把唐烟推出了院子,唐烟被她的举动气了半死,抵着院门狠狠道:“你这个蠢货,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啊!等你被吞地渣滓都不剩哭着来求我帮忙也来不及了!” 林霜降一边拼命抵门一边道:“烟哥你的被迫害妄想症要治啊!这里除了你谁会要我命啊!” 唐烟气极反笑:“唐霜!” 卡卢比默默上前,帮林霜降用力将院门一合,将唐烟彻底关在了出去。 唐烟:“…………” 唐烟怒砸门! 林霜降顿时一阵“哇啊啊啊”乱叫,直道:“卡卢比卡卢比,快帮我盯住墙,唐门轻功特别变态,别让他飞进来!” 门外的唐烟听见这话简直七窍生烟,他愤然踹了林霜降压着的门一脚,冷冷一笑,气得直接甩袖不管了,径自往右院而去。林霜降透过门缝见唐烟却是走远了,方才松了口气,背部离开了院门。 林霜降擦了一头虚汗:“总算是把他气走了,他要是不想走我还真没办法堵住他。” 卡卢比见状扶了她一把,林霜降见到卡卢比忍不住眨眨眼,开口道:“你等了我们那么久,不回去休息一下吗?” 卡卢比微微笑道:“这里是我暂住的院落。” 林霜降:“……” 林霜降咽了咽唾液:“……于睿真人亲自安排的地方?” 卡卢比点了点头。 林霜降默默就要转头去开院门:“我觉得我可能和唐烟弄错了个人的屋子。”她将手放在了门栓上,突然又想起了唐烟看卡卢比十足十的不善眼神,又松了手,转过身看着卡卢比又重复了一句: “于睿真人安排的?先前安排的二手后来安排的?” 卡卢比有问必答:“早就准备好,见了你们后方决定的。” 林霜降叹然一声,眼中满是敬佩:“……于睿真人果然是天下三智。” 林霜降和卡卢比一起住,乍看似乎有些不合理数,但若想一想,让唐烟和卡卢比住一起,才是更可怕得事。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和唐烟分开住?害怕他们两个唐门联合起来对纯阳不利? 林霜降陷入思索,卡卢比望着她,忽然道:“他一直这样吗?” 林霜降下意识答道:“什么?” 卡卢比:“你的师侄,他一直这么威胁你吗?” 林霜降想了想,黑了脸。卡卢比见林霜降一下子像是陷入了什么苦逼的回忆,便识趣地不继续追问。他凝视着林霜降,缓了缓开了口,说了句令林霜降惊讶无比的话。 卡卢比轻声道:“既然唐门如此对你,便不要回去了吧。” 林霜降:“……?” 卡卢比道:“于睿真人说我的眼睛已无大碍,你不要回唐门了。等过两日,于睿真人帮我将最后的药剂配好,我带你离开纯阳,一起游离中原可好?” “到时候,你喜欢哪里我们便住在哪里,住厌了,便去寻找下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林霜降惊讶无比:“……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卡卢比反问道:“唐门对你并不好不是吗?” 林霜降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虽然唐烟总是喜欢欺负人,但他的确大多事都是为我好。堡里大部分的人也对我很好,我不想离开他们,而且我答应他们的千机匣也没有完成——” 卡卢比语速有些快地打断了她——这对他来说着实不易,他道:“唐门重要到让你觉得受委屈也要留在那儿吗?他这么对你,你也要留下吗?” 林霜降微微笑了:“因为它很重要。” 卡卢比的眼中隐隐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有这么重要吗?” 林霜降想了想唐门内的唐晓牙,唐无寻,还有唐无乐,以及看起来阴沉但实际也不难亲近的唐傲天,眼中忍不住浮现出笑意,她正要再次点头,顺便邀请卡卢比眼睛治好后和她一起回唐门,这名身形高大的灰发青年忽然低下了身。 宛如山倾的压迫感铺面而来,林霜降因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贴上了先前被她抵住的冰凉院门。卡卢比却是更近了一步,右手直接按在林霜降脸侧,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半截指头深深欠进了门板内! 卡卢比凝视着林霜降,轻声道:“我们才是从歌朵兰一起走出的同伴,不是吗?” 林霜降第一次见到卡卢比睁着那双褐红色的眼睛,露出像是狼一般的神色,竟是呼吸一滞。 不,她是见过的。 在歌朵兰大沙漠里,她初见卡卢比,这人便像是一头凶兽般可怕无挡! 林霜降忽得便又想起了唐烟的话,“他从未将你当朋友”。 林霜降:“你……”你是不是—— 林霜降的话未完,卡卢比将她困在自己阴影下的一方天地中,低下头抵上了林霜降的额头,看起来像是将她完完全全拥入了怀中。 卡卢比与林霜降靠得极近,甚至都能感受到少女因为紧张而急促起的呼吸。 卡卢比微微笑了,他道:“霜降,我喜欢你。” 人生十大错觉,ta喜欢我。 可如果这个人都告白了,那还是错觉吗? 满好感的生死相依不一定只是友谊之上亲人相亲,还有可能是男女之情。 唐门弟子林霜降,呆怔当场。   ☆、第19章 谈人生 寒风袭来,但并不刺骨。 林霜降被卡卢比堵在门处,更是丝毫感觉不到风吹过冰雪的温度,反倒觉得自先前一句话起,她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在冒着热气。 林霜降憋红了脸、热气腾腾(?)地开了口:“对、对不起,你说的喜欢是我知道的那个喜欢吗?” 卡卢比低下头,灰色的头发柔柔地垂在林霜降的眼前,令林霜降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住了它。卡卢比微笑着用左手握住了林霜降捏着他灰发的手,轻声道: “霜降认为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林霜降想了想,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解释。 卡卢比接着道:“于睿真人曾和我说过,世界情感复杂多变,有一种情感最短暂却又最漫长,最复杂却又最简单,最容易说出口却又最难以真正拥有。” “她告诉我,如果你想念一个人到希望能将她融进骨血、永不分离,哪怕身死也不愿见她露出一抹难过地神色,甚至急迫地、自私地希望自己成为对方的全部欲望——” 他低下头,嘴唇甚至快要印上林霜降的额头:“那就是喜欢了。” 林霜降:“……………不,我觉得这个不是喜欢,是——” 卡卢比轻声打断了她:“你知道什么样的喜欢,是喜欢?” 林霜降:“我当然——” 林霜降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因为青年忽而低下头了,轻轻吻上了她的唇瓣。不同于先前暂别的一触及放,这一次青年显然更耐心,也更眷恋。 卡卢比贴着她的唇瓣,微微摸索着,几乎是亲吻着道:“因为喜欢,我想这样。” 他伸出舌尖轻舔了林霜降有些干涩的嘴唇,试探性地向里微微探了探。但当他感觉到握在掌心的手指陡然僵硬冰凉,卡卢比略顿了顿,带着丝眷恋不舍,亲了亲林霜降的嘴角,放开了她。 卡卢比望着神色僵硬的林霜降,沉默片刻,颇有些绝决的意味。 他缓缓开口:“……霜降。”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林霜降忽然一个趔趄,猛地向卡卢比扑去,其冲击力之大,甚至扑倒了对林霜降毫无防备的卡卢比。因为背后便是坚硬的青石板路,卡卢比只来得伸手将林霜降严严实实的搂进怀里,背部直直撞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唐烟一脚踹开了院门,面色难看道:“我想了想,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唐霜!你在做什么!” 唐烟活这么大几乎没生过这样的气。他面色如常,可手指关节间却传来一阵用力过度而造成的噼啪声! 林霜降被唐烟的破门而入撞得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从这接二连三的冲击中回过神,便被一股大力从卡卢比的怀中拽出! 唐烟几乎是掐着她的手腕,从牙缝里道:“你最好解释一下?” 林霜降一脸茫然:“……解释什么?” 等她的视线缓缓聚焦,看了看唐烟,又看了看半跌在地面,此刻正缓缓起身的灰发青年,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发生在院门完好时的壁咚、以及壁咚后的一系列事。 林霜降立刻从脖子到指头尖全红了,她望着卡卢比结结巴巴道:“我、我、你——” 她“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唐烟看着她这样火气更大。而唐烟直接生气的后果,便是四指间忽然便出现了三枚毒蒺藜,在须臾之间,如同流星闪电般快速炸向不远处的异族男子! 卡卢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神色平静。 就在唐烟的孔雀翎已在指间蓄势待发,他忽而指间一转,唐门名震天下的淬毒暗器便消失地一干二净。先前那三枚毒蒺藜已经被一道剑气斩地十分利索,而残留击出的暗器,卡卢比不过是略略变换了步伐,便将其躲得一干二净,甚至没有伤到他的一根头发。 唐烟紧紧盯着那三枚被从中割裂的毒蒺藜,忽而道:“于睿真人既来了,又何故藏头露尾?” 于睿自院前飘然而落,她手中并未执剑,可见先前一剑全然是她剑气所发。 扫见唐烟略带敌意的神情,于睿微微一笑,松开先前并剑的两指,广袖飘荡,便是刚刚以逍遥游步伐自门外忽至院内——鼓动地衣袍也不过将她称得越发仙风道骨,不似人间。 纯阳于睿视线在三人间流转一番,浅笑道:“唐公子,在我纯阳动兵,未免有些太不将我等放在眼中了吧?” 唐烟在心中衡量片刻,缓缓收了攻势,皮笑肉不笑道:“于睿真人可来得巧。” 这话内里讽刺意味十足,于睿只是随意一笑,并不在意:“既有贵客临门,我处理完事后前来探望二位一番,也是应该。” 于睿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不过我似乎来得并不是时候?” 唐烟冷笑了一声没答话,于睿将视线转向了卡卢比。卡卢比有些无辜地看了过去,更是摊开了双手表示自己手无寸铁。 于睿眼波流转,轻笑道:“既然现在无事,那便将先前的一页揭过。晚膳备好后自有弟子送往两位屋中,不知两位可还有其他需求?” 唐烟直接道:“于真人将我等分开,莫不是怕我唐门对贵派不利?” 于睿沉吟片刻,竟大大方方承认了,略带玩笑道:“蜀中阎王的威名,我纯阳可不敢小觑。唐公子也明白我等两派也并非毫无龃龉,此做法也是为了两方安逸。” 唐烟道:“若是真为安逸,便不该令我唐门大小姐与一陌生男子共处一院。” 于睿并不意外以唐烟的观察力会发现不了左院住着卡卢比,但她仍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我本以为唐姑娘与卡卢比乃生死之交,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林霜降在心里默默道:……原本是不太在乎的,道长。 于睿见林霜降没有反驳,倒是真的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她想了想,便掐着唐烟的忍耐点补充道: “当然,若唐公子实在不满,唐姑娘便屈尊在我院中小住几日如何?” “不知唐姑娘意下如何?” 林霜降:“……好的真人我去!” 林霜降心想,当然去啊!现在卡卢比看起来太不对劲了!亲亲摸摸这么习惯绝对不能纵容啊!但是和烟姐住也很要命啊!不想再睡地板! 这么一想,林霜降看向于睿的眼神中竟戴上了些许热切。于睿莫名觉得一阵背寒,心想着是不是今天天冷穿得太少。 林霜降牵住于睿的手,迫切道:“于睿真人,我们现在就走吧?” 于睿看着林霜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有趣,当下便握住了她的手,笑吟吟道:“还请唐姑娘和我来。” 林霜降立刻顺杆往上爬,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套近乎道:“于真人何须如此见外,唤我霜降便好啦!” 于睿笑道:“我虚长霜降姑娘几岁,若霜降姑娘不介意,便唤我声姐姐吧。” 林霜降立刻甜甜道:“于姐姐好!” 围观了所有事件的唐烟:“…………” 好像做错哪里的卡卢比:“…………” 唐烟望着林霜降跑得和兔子一样快甚至能跟上于睿“逍遥游”步法的模样,用川话咬牙切齿嘀咕了句什么,他一抬头看见卡卢比那张英俊而无害的面容,眼中顿时一片冷色。 唐烟眯起了眼,陈述道:“她不会离开唐门。” “从她来到唐家堡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这辈子都会是唐家人。” 他缓缓笑开,笑容美丽而危险,像是粹满危险的暴雨梨花,明艳而致命。 唐烟笑道:“既然当初我自长安领回了她,你便再无法带走她。” 灰发的异族青年忽而转过了头,那双褐红色的瞳孔中溢满了杀意。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少地青年思索了片刻,极为漠然道:“若是没有唐门,她便无处可去了。” 唐烟的笑容越发扩大,他意味深长道:“你尽可试试……,不过我倒是建议你在动手之前先问问你的道士老师。” 唐烟顿了顿,冷冷道:“免得失败了,还拖累一个人替你哭两声。” 唐烟离开了左院。 灰发的青年独立院中良久,直到院中的枯枝承受不住落雪的重量,哗啦啦落了青年满头,他方恍有直觉的伸手拂下了落雪。 卡卢比望着自己手心晶莹冰冷的雪块,想起林霜降的抗拒与僵硬,眼中满是透着阴霾的困惑。 他轻声询问掌中落雪:“我又做错了吗?” “可我又是哪里做错了……” 于睿作为纯阳五子之一,她的院子倒是不如林霜降所想般是由奇花异木而作的人间仙境,反倒普普通通,与她先前看得大多院子都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却别或许是,于睿大大作为掌门的小师妹,名震天下的纯阳招牌之一,她的院子居然只能勉强收拾出一间还有地方可以睡觉的屋子,初次之外,都放满了各类各样的东西。 有些是书,有些是地图,还有些稀奇古怪连林霜降也叫不出名字更辨不出用途的东西。 林霜降盯着一枚机关蛋爱不释手,将这枚看起来毫无用途的小型机关器翻来覆去检查了半晌,竟奇异的发现不了任何启动开关或者是机关接缝。 于睿正同侍女交代一些物什,回头见林霜降的注意力全被那枚古架上的小型机关吸引,便笑着开口道:“这是偃器,我从一云游侠士手中得来,说是仙人遗物,但实不可考。江湖传言唐门机关术源自墨家,而墨家机关术又源自偃术,你若这喜欢,这枚偃甲蛋便送予你。” 林霜降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放下了手中巧夺天工的偃器,眼睛有些发亮道:“我知道偃器!周穆王西巡狩道,有献工人名偃师,以偃术造人,虽假胜真!” 林霜降有些欣羡道:“只可惜关于偃术的记载也不过就只是这位老者,我们所习机关术,不过只得其皮毛。” 于睿神色遗憾,颌首赞同道:“世界巧术何其多,留存于世的却少之又少,以致只能从古籍中略窥先人智慧一二。” 林霜降笑道:“正是如此,这偃甲蛋如此珍贵,我更不能夺人所爱。”她有些俏皮的眨眨眼,“虽然我暂时也寻不到这偃甲蛋的秘密,但可以肯定这却是偃器。偃器太过珍贵,我要是收了,把自己赔了也还不起这人情呀!” 于睿忍俊不禁,却也知道林霜降作为唐门人的顾虑,也不逼她收下礼物,只是道:“若是你想要研究,我随时欢迎你。” 林霜降笑眯眯道:“那我就先谢过于姐姐啦。” 于睿笑了笑,将偃甲蛋放回原地:“先不用忙着谢,霜降既然已见过卡卢比,想必有些话他已对你说了,你是怎么想的?” 林霜降的嘴角的笑容微微敛下,没有说话。于睿见状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提到:“李复公子将他送来时,他却不是如今的模样。” “我初见卡卢比,只觉得自己见到的是一匹来自大漠深处的头狼,血性未褪,危险十足。眼中藏着的黑暗令人忍不住想去探究,探究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他经历过什么。” 说着,于睿顿了顿,忽而换了称呼问了林霜降一个问题:“林姑娘,你知道‘跋汗’吗?” 林霜降:“……知道,我听我师兄提过,跋汗是生活在歌朵兰大沙漠地下的种族。是夜之种族。” 于睿颌首:“不错,我曾前往歌朵兰沙漠,便是希望能见到这一奇异种族,只不过最终无功而返。大约是上天厚爱,我本以为跋汗之谜至此为止,李复却将卡卢比送上了纯阳。” 于睿这话其实便是在承认卡卢比就是神秘的跋汗族人。林霜降曾做过如此猜测,因而对于睿的话语也并不惊讶,真正让她凝住了呼吸的,是于睿接下来透露的信息。 于睿道:“跋汗族人活在沙漠地下,而地下种族除却跋汗还有塔克。两族相争存活,水源便极为重要。因而跋汗族人自小便被训练搏杀,女人和幼儿得到的不是造福而是抛弃,能在跋汗活下并长大的男子,无一不是黑夜杀戮的高手。而以卡卢比的身手来看,他在跋汗族内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勇士。” 林霜降听得入神,于睿忽得止了声,意有所指的问道:“身为跋汗族的高手,在需与塔克族抢夺水源大背景下,他为什么会突兀的来到地面之上,甚至不惜被太阳灼伤?” 林霜降的脸色略难看起来。 因为她猜出了于睿的未尽之言。 一个对族群有重大作用的勇士会被驱逐原因无非几个,遭遇族人背叛,或是背叛族人失败。再思及卡卢比的性格,答案呼之欲出。 于睿颌首道:“对,跋汗族长恐惧有朝一日名为‘族群利益’的锁链将被挣断,害怕塔克族消失后他便会转而对付自己,所以便干脆先他一步背叛。他被诬陷着驱逐出了家乡,充满着悲烈的愤怒,却无法回头。” 林霜降忽而抬头:“可是——” “对。”于睿笑了,“你看不到这些情绪,你从他身上看不到这些黑暗面。因为这条狼依然被链子禁锢着,在他被自己心中的黑暗猛兽吞噬之前,有人代替他曾经的信仰,将他重新拴住。” “这也是他愿意与我交流,告诉我所有的原因。” “他想要学会汉话,他想同你毫无阻碍的交流,想知道你的一切,想要传达自己的心情。” 于睿垂下眼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带了几分真实的温度。她柔声开口:“你对他很重要,那么他对你呢?” “林姑娘,你怎么想?” 林霜降微微张口,忽而听见什么声响。她转过身,便见卡卢比站在夕阳中,皮肤苍白、神色间有些忧郁。他见林霜降看来,便露出微暖的笑意,迟疑片刻开口轻声说了什么。 林霜降辨认出口型,一时真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是合适。 对不起,别生气。 那名自沙漠走出的异族人低声道。   ☆、第20章 番外·同门 云梦山,鬼中谷,有万圣先师,万圣之祖。 西域鬼谷门,据说便是演变自东周鬼谷子王禅一脉。虽经历了始皇焚书、武帝尊儒,鬼谷一脉的能力仍然不可小觑。每一代的鬼谷子都有独立一方的本事,而传自西域的这一脉,几乎便是以精通奇门遁甲兼鬼剑而名振西域。 令狐伤对奇门遁甲不感兴趣,他只为学剑。 鬼谷子赞他心性坚毅,日后必成大器;后又责四徒霜愚钝腐朽,着不可雕。 说来也有意思,令狐伤真正注意到自己的小师妹,也正是从鬼谷子的这句评价开始。 那时不过十岁的小丫头气愤不已的抱着机关弩,指着握剑的令狐伤道:“都是偏科!为什么我就是朽木他就是良玉啊!说到底你就是迁怒,你生气我不小心拆了你的暗匣,师父小气鬼!说话不算话!” 鬼谷子被这丫头气得手指直抖,“你”了半天直接拍碎了桌子,举着手掌半晌,最终还是舍不得小徒弟天降般的机关术造诣,忍住了没一掌拍死。 令狐伤望着对方那张得意洋洋的面孔,没忍住便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我能杀死你,你却不能杀了我。” 他那从未说过话的师妹闻言瞪大了眼睛看他,满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令狐伤想了想,觉得无趣,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那小丫头开了口。 他的小师妹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带着惊讶道:“原来、你、你不是哑巴啊?” 令狐伤略略蹲下步伐,有些沉默的转回头去:“你就问这个?” 师妹像是看见了奇观,那双明亮而睁得圆圆的眼睛盯着她,用力点头。 令狐伤顿了顿,面无表情道:“我不是哑巴。” 小师妹面色复杂:“……我现在知道了。” 令狐伤觉着,小师妹长得有点像猫。不过大师兄和二师姐长什么样子来着?少年剑客抱着剑在庭院里想了想,脑海中的一男一女面目一片模糊,毫无印象。相较而言,还是小师妹长得比较好记。 令狐伤与林霜降的第一次对话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匣子。原本与他毫无交集的小师妹忽然特别勤快的常常往他面前跑,令狐伤从一开始地好奇再到厌烦直至现今的习以为常。 林霜降道:“三师兄三师兄,你剑法好帮我做个小零件吧。” 林霜降道:“三师兄啊,我知道你和师父关系好,你帮我从他那儿顺本古籍呗?” 林霜降还道:“师兄么么哒!我看中了师父书架上的机关图,你帮我偷出来吧。你帮我,我就做你感兴趣的袖箭哎嘿!” 没办法,只要你没杀了她,就算打断腿,她也能不屈不饶接着烦你。 令狐伤想打断林霜降的腿,看她还是不是跑得这么勤,可要下手的时刻又觉得太过残忍。 ……下了手,会哭吧? 令狐伤只能以自己都被鬼谷子夸赞的心性,想了想,好歹是同门,忍了。 林霜降抱着自己机关弓弩冲来,冲他露出了抹灿烂的笑容,眼中带着丝精明。 她笑意盈盈道:“三师兄,我机关弩又坏了,你给我修修?” 令狐伤望着自己小师妹,沉默到林霜降都快装不出委屈的模样,方才伸出了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极为懂事理地开口道:“说吧。” 林霜降的眼睛刷的亮起,她嘿嘿一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想着要是能把师父书房里的千变拿出来研究研究,大概就能修好我的弩了。” 令狐伤闻言蹲下身,异色的双瞳直视林霜降,嘴角勾出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味深长地重复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林霜降有些心虚的别开脸:“几百年前的老古董,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用了,的确不怎么重要嘛……” 令狐伤直起身,瞥了林霜降一眼,拍了她脑袋一下,淡声道:“等着。” 当晚,鬼谷失窃,鬼谷子自觉颜面扫地,怒气勃发。直撞了枪口的大徒弟被罚扫撒庭院,扫到什么时候看师父什么时候气消。林霜降对这位一直以身作则的正直大师兄投去了同情的眼神,回房间就抱着千变开开心心地打了好几个滚。 等她将千变拆了一床的零件,二师姐木无意间闯入发现,在林霜降僵硬成了一块木块时,猛地转身合上门,一脸严肃道:“打包带走,今晚我们就去毁尸灭迹,决计不能被大师兄知道。” 此时大师兄已经扫了七天的庭院,林霜降深以为然,拿着床单一裹就要随着二师姐一起去屋外烧了这堆碎片。 然而她们两出门还没走多远,便先遇见了练剑的令狐伤。木当下便将林霜降护了个严实,神色警惕。也无怪乎木会如此,鬼谷门下弟子皆是鬼谷子带回的孤儿。这些孩子倒是是不是真的孤儿、原本有没有家已不可考,但共同地是他们都没有鬼谷之前的记忆。 所以大师兄是子月,二师姐是丑木,小徒弟是卯霜。唯有令狐伤,他是有名有姓进了鬼谷,并且极得鬼谷子喜爱,甚至使这位重视中原文化的宗师无视了在他之前,令狐伤已有数位名师这个事实。 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一群鸭子里混入天鹅就别怪鸭子排外。鸡蛋没法和猕猴桃交流,这敌意是种族天生的。 丑木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东西是我的!” 令狐伤淡淡看了丑木一眼,不说话。 丑木心忧师妹,从她手里抢过碎片,就将她一把推远,在她耳边低低道:“回去睡觉,无论谁问,都说你没出来过。” 林霜降被推得往后几部,见二师姐一副就要和令狐伤死磕的模样,囧然囧然开了口。 林霜降深沉道:“师姐,他才是犯人,东西是他偷的。” 丑木端着脸命令道:“快回去——等等,你说什么?” 林霜降抓了抓头发,瞟了神色如故的令狐伤一眼,小声道:“我拜托三师兄来着,师姐你也知道,凭我的轻功,怎么可能摸进师父的书房嘛……” 丑木:“…………” 丑木恨铁不成钢:“下次有这种事找师姐!他靠谱吗!?万一出卖你怎么办!” 令狐伤突然开口:“《神算子》、《非攻图谱》、公输氏暗器匣、鲁班批注典籍——” 令狐伤忽然念出了一连串鬼谷门内珍藏着的来自墨家及公孙家的机关术,丑木听得心惊,林霜降确是在令狐伤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忍不住把脸埋进了手心,等令狐伤念到“千变”,林霜降的脸已经完全藏在袖子后面看不见了。 丑木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她黑了脸,转手就揪了林霜降的耳朵,恶狠狠道:“小家伙个子没长高,胆子先肥了!这么多东西,要是被师父发现了,你是不是打算跪‘省思谷’跪到老!?” 林霜降被捏的嗷嗷直叫,捂着耳朵哭道:“不敢了不敢了,真得不敢了!” 丑木松开手,盯着嘤嘤啜泣的小师妹,忍不住道:“真想看?” 林霜降含泪秒答:“想看!跪一辈子‘省思谷’也想看!” 丑木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下次偷之前和我打个招呼……至少我先做个赝品,你再让老三动手。” 林霜降闻言睁大眼,接着便捂着耳朵小声的笑了起来,她笑得眼睛都完成了月牙,嘴巴像是抹了蜜:“二师姐最好啦!” 令狐伤至此也没了练剑的心思,他低头看了丑木提着的包裹一眼,“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丑木不确定道:“……埋了?” 令狐伤道:“除非掘地三尺。” 丑木有些烦躁:“那该如何,鬼谷门地势平坦,若燃火光,门内必能发现。” 令狐伤将视线转向了远处啃食着昆虫地沙狐,忽然道:“师妹,饿了么?” 林霜降:“……啊?” 子月寻着火光而来,直撞进眼帘的画面便是自己的三个师兄妹围着一处火堆烤沙狐地场景。小师妹卯霜更是吃得支支吾吾,举着一条沙狐腿便含糊不清的问自己:“大师兄,你要吗?” 子月忍俊不禁:“师兄不用,你吃吧。” 这时丑木却是不动声色的拨了拨火堆,递过一块沙狐肉,面不改色道:“贿赂一下,师兄就不要告诉师父我们半夜溜出来了。” 子月有些讶异,接着哭笑不得:“我在你们心目中有这么不近人情?” 林霜降一本正经:“师兄吃肉,明天我帮你扫地!” 子月在三人给自己留下的空档处坐下,感慨道:“小霜也是懂事了,嗯?那是什么?” 三人顺着子月的视线看去,见是千变的一块金属机关,这块金属全身乌黑,因而最初处理时并没有发现。眼见着子月要去取,令狐伤忽然伸手捻过那枚齿轮,握于手心,云淡风清道:“一块泥土,不必脏了师兄的手。” 说着令狐伤就像捏散一块泥土般紧了紧手心,等他再松开手,手心里只有一堆黑色的米分末。 他在子月面前将那一挫米分末撒进了火堆,神色如常,仿佛完全没有什么不对。 丑木:“…………”幸亏之前被小霜阻止了没打起来!不然妥妥输! 林霜降:“…………”三师兄大腿必须抱!徒手捏铁块啊!妈呀好可怕!   ☆、第21章 番外·同门2 千变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林霜降自觉害了大师兄,每日帮着打扫。好在鬼谷子对墨家机关术并不十分感兴趣,十日后便完全忘了这事,全心全意都在教导徒弟剑术上,便也将林霜降抛在了脑后。 林霜降前些时间才拆了千变,此刻脑中也正是思绪万千的时候,鬼谷子遗忘了她,对她来说反倒是好事。 林霜降:……反正被叫去考核剑术一定也是不合格_(:3)∠)_。 鬼谷子忘记了林霜降,不代表便没有人记得她。 大师兄子月被放头天给林霜降带了些零食果脯,向林霜降抱怨道:“那日见阿木与令狐师弟一处烤肉,我还以为他们关系已经不错了,可先下看来似乎更不好。” 林霜降本着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原则,开口道:“不用强求吧,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大师兄也不是很喜欢三师兄,不是吗?” 子月笑了笑,反问道:“小霜喜欢他?” 林霜降想了想颌首:“三师兄对我很好。” 子月笑道:“那就足够了,我们三人中,只要有一个人能接受他便可。” 林霜降初时没有懂,等后来见到子月面色平静死在令狐伤剑下时才恍然。大师兄跟师父最久,他大约猜到了鬼谷的传承方式,便是心胸再开阔,面对觉得能取他性命的三师弟也友好不起来。只能像林霜降口中说的,维持一个面子过得去。 然而子月毕竟心性善良,他并不希望令狐伤在鬼谷被彻底孤立。他天赋极高,虽略逊于令狐伤,却也是鬼谷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才。再遇见令狐伤之前,鬼谷子尚且觉得他的软弱个性能忍,但见到令狐伤后,子月柔软过头的性格便成了鬼谷子眼中最大的缺点。 致命的缺点。 后来二师姐来了一次,给林霜降送了些可爱的小饰物。接着丑木便因心法突破五层,被鬼谷子勒令闭关。 林霜降差不多已经能自己做出略逊于千变的复制品时,令狐伤来了。 因林霜降并未外出用餐,在子月的拜托下,令狐伤不得不提着一篮子早膳前来。等他推开门,先看见的便是漫天满地的碎木屑,像是春日柳絮四处飘荡。鬼谷门的最小传人握着把锉刀,像个随处可见的木匠,坐在地上刨刨挖挖。 令狐伤:“…………” 令狐伤默默地低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林霜降因为突忽其来的日光被刺得眯了眯眼,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有些呆滞地看向前方。直到令狐伤那张这些年越发俊美的面容映入她的瞳孔,她才猛地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啪啪啪弹开自己头发里的木屑,又羞又愤! 林霜降泣血道:“师兄你怎么能不敲门!怎么能不敲门!” 令狐伤:“……我敲门,有什么会不一样?” 林霜降看看没有几个时辰拯救不回来的自己,默默闭上了嘴。 令狐伤一掌挥出,扫开了桌上所有杂乱的东西,将饭菜摆开,言简意赅:“吃饭。” 林霜降:“……哦。” 林霜降乖乖坐在了桌边吃饭,令狐伤看着她满头杂乱,伸手帮她捻去了木屑。林霜降略觉得有些不舒服抬头,却在接触到令狐伤冷冰冰的眼神后又缩回头喝汤。 等她吃完饭漱了口,令狐伤也算是将她头发上粘的木屑清理干净。林霜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正想去找梳子把头发梳理一下。令狐伤第一次见林霜降打理自己的头发,不到一刻的功夫便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取过林霜降手中的梳子,替她编发。 林霜降有些诧异:“师兄你还会梳头发啊!” 令狐伤深沉:“……嗯。” 林霜降起先还觉得世界真奇妙,令狐伤居然会梳女儿发髻。等令狐伤替她梳完了头发,她兴奋地揽镜一照,顿时只剩下一连串的点点点。 林霜降噎了半天:“……师兄,你和我梳的辫子和你有什么不同?” 令狐伤淡淡道:“这是苗疆人常梳的发饰,以前有个姑娘替我梳过。” 林霜降:“……我先不吐槽是姑娘替你梳啊,师兄,这是男孩子的辫子呢。” 令狐伤看了看林霜降鼓着脸的样子,觉得愈看愈像是只想要伸出爪子挠你一下的小猫。 令狐伤顿了顿,开口勉强算是安慰道:“很好看。” 林霜降:“…………好看也是男孩子的辫子。师兄,我是女孩子。” 令狐伤想了想,转身就走。 林霜降正好奇,就听令狐伤顿了顿脚步,一派平静道:“我去寻二师姐,她会。” 林霜降先是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接着连扑带拉的阻止了令狐伤。 她控诉道:“二师姐在闭关啊!师兄你不能去打扰啊!” 令狐伤微怔,面色暗沉。 林霜降疑惑片刻,便猜到二师姐闭关并未有人通知令狐伤。他全然不知情。 林霜降望着令狐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道:“没关系,反正我武功差,一辈子也不用闭关的,师兄不用担心打扰我。” 令狐伤转而看向她,忽而便笑了笑。 还未等林霜降惊艳于这一抹笑中,令狐伤已经恢复了原本冷漠的表情,提着她的衣领就往院中拖去。 令狐伤残忍道:“我令狐伤没有连我一招都走不下的师妹,练剑。” 林霜降:“……不练!死都不练!技能点不一样啊师兄,你怎么就不懂——!” 当天晚上,林霜降抽泣着趴在令狐伤的膝盖上。令狐伤冷着一张脸替她疏通凝固地经脉。 令狐大大冷斥道:“四体不勤、气劲若无,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当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武者。” 林霜降小声反驳:“……有师兄和师姐,不会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说完后就等着令狐伤给她一个暴栗,再斥责一句“不思进取”。然而半晌后,她只等来令狐伤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及一句—— “嗯,我保护你。” 令狐伤微垂着眼,许诺道:“在我身侧,保你无虞。” 林霜降愣了愣,接着由衷敬佩竖起拇指:“师兄威武!那是不是不用练武了?” 令狐伤冷酷道:“但世间总有万一。” 林霜降:“………………”等等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最终林霜降趴在令狐伤的膝头熟睡,大师兄端着夜宵进屋,见林霜降熟睡的模样,含着笑意将夜宵赠予了令狐伤,合门离开了。 第二日,丑木出关。她见小憩于林霜降屋中的令狐伤、又见趴在令狐伤膝头熟睡的没良心师妹,大怒拔剑。与令狐伤直走百招,败。 再战,再败。 二师姐含恨道:“老三,你给我等着!” 令狐伤收剑,面色尊敬,却令丑木火气更大。 他道:“随时恭候师姐赐教。” 丑木气得差点第三次拔剑,总算是被好脾气的子月给哄走了。子月不停给林霜降打着眼色,林霜降了然地即刻捂着肚子哎呦哎呦,丑木顿时忘了先前的怒火,扶着林霜降便急急探查起她的身体。 林霜降一边装病一边拖着丑木离开,右手背于身后与同样装出一副担忧面孔的大师兄……击了个掌。 令狐伤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便是冰雪铸就的容颜也忍不住在春日微醺下化开。 彼时花好正年少。若问居者何所愿—— “三师兄——你父亲的朋友送冰来啦,要不要吃冰镇葡萄!” ……不过与君共华年。   ☆、第22章 恭贺新春1 no.1夜帝的场合 “唐姑娘,元日是中原人的节日,我们明教不过这节。” 当唐霜换了身新衣裳,兴冲冲地跑去问陆烟儿今晚明教是否要摆高层团圆宴时,她从陆烟儿口中得到的便是这么一句笑意盈盈的话。 论年纪,陆烟儿比她小些,可大约是贵为明教圣女,她的一言一行都十分沉稳妥帖,反倒衬得比她大些的林霜降反而似她的妹妹。 自藏剑山庄庄主叶英的婚礼相遇,唐霜便被卡卢比逮了个正着,时隔多年再相遇,唐霜自然欢欢喜喜地跟着他回了明教接着宅。 技术宅唐霜大大想得好,有人提供地方宅,总比她四处找地方宅要强得多。 唐霜身为鬼谷弟子多年,早已习惯西域的风沙。明教漫天遍地的银沙与恶劣的环境丝毫影响不了唐霜,唯一对此有所担忧的反倒是卡卢比。他总觉得西域不如江南风水养人,先前护送同僚出嫁,见了藏剑山庄的秀美巍峨,倒越发觉得自己带回唐霜使她居于荒芜戈壁有所愧意。 对于夜帝的这种想法,明教众多女弟子不分年纪,都送出了“=。=”的表情。更有觉得夜帝着实杞人忧天,有着这样一张俊美面容又身居明教高位,还乱操什么心。 看不过去的一位弟子便曾对有些忐忑地卡卢比直接甩话道:“大人着实多虑,明教虽处西域,不及江南柔情蜜意,但也是巍峨廓然之所,更别提我明教立于悬崖之上远离尘土,三生树观月之景更是奇绝难寻。唐姑娘断不会觉得无趣。” ——用直白点话翻译,就是我们大喵教这么棒!中原算个鸟啦!她能呆着是她的福气,大大你担心个球得她不高兴啊! 大约是失散的久了,唐霜也能理解卡卢比的患得患失,然而她却没有办法解决。所以当陆烟儿笑着说出这句话时,她便转头对便对卡卢比笑着说:“没有也好,晚上我包饺子给你吃!” 卡卢比微笑着道好,唐霜便放了心,回屋子打算先做一根最棒的擀面杖,然后再去和厨房里的厨子沟通一下做些饺子。 卡卢比目送唐霜快活的背影,转头便认真询问陆烟儿:“……元日是什么?” 陆烟儿很小便因光明寺事变而久居西域,乍听卡卢比如此问,一时也答不出来。可陆烟儿何等聪慧,她当下就把这个皮球踢了出去,委婉道:“左护法来自中原,或许他更清楚。” 当卡卢比带着略忧郁地神情向来自中原的左护法何方易询问一二时,何方易正在奏箫。箫声咽咽,像在追思着他已不可追的过往,惶然而无力。 卡卢比神色不动,只是寻着何方易道:“何兄,你来自中原,你觉得元日当如何?” 何方易握着自己的箫仿若刚惊醒,眼中略带迷惘:“啊?我来自中原么?我怎么不知道?” 卡卢比:“……” 陪在何方易身侧明教女弟子见状,也顾不得向卡卢比行礼,扶着开始有些头疼的何方易,便恨铁不成钢道:“师父!又忘吃药了吧!记不起来就不记,说了多少次了,圣火能带走所有悲苦,师父在圣火里走了一遭,无论前尘是苦是难,便都过去了,您是我明教护法,这一点我明教弟子都替您记着,谁也不会忘的……” 何方易旧疾复发,恍惚不知所以,被弟子扶着去了。 卡卢比望着自己不靠谱的同僚,决定问一问其他经常去中原出任务的弟子。 他首选了最长前往中原的五旗弟子。 “新正岁日啊——” 一位火旗主门下的火旗弟子盘着腿,抱着只懒洋洋的波斯猫喂小鱼干,听了卡卢比的问话后拖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开口道:“说起来我有次去出任务,恰赶着他们过节,说是过什么端午……?反正有个叫‘粽子’的东西很好吃!送我粽子的中原姑娘也很漂亮,就是太害羞了。” 火旗弟子嘀嘀咕咕把自己关于端午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卡卢比,卡卢比耐心听完,末了问了句:“那元日呢?” 火旗弟子卡壳,支吾半天后道:“要不,要不夜帝您在问问其他人?” 卡卢比去找了个水旗女弟子询问,他想,女子总是比男子细心一些。 那女弟子听完了卡卢比的困惑,当下笑道:“我当夜帝苦恼些什么,所谓守岁过年,也不外乎就是我们的圣火节,庆祝新生而已,没什么忌讳。” 卡卢比道:“我听霜降说,是很重要的节日……?” 那女弟子冷艳高贵:“总归没有咱们的圣火节重要,不过若是大人想要过这个节日,我倒是能记起些细节……大约就是要挂灯笼、吃团圆饭什么的。” 卡卢比再一次听见‘团圆饭’这个三个字,不由地仔细询问了句:“‘团圆’饭?” 那弟子解释道:“就是亲朋好友相聚一堂,一起吃一顿晚膳。” 卡卢比恍然,新下思虑着便打算做些什么。那弟子见卡卢比神情,心下顿时了然,带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大人问这事,可是为了唐姑娘?” 见卡卢比颌首那弟子笑意更深,开口道:“若是这样,我倒是有个哄唐姑娘高兴更好的法子。” 眼见着卡卢比上钩,那弟子笑容中的不怀好意都快溢了出来。她朝卡卢比勾了勾手指,凑近卡卢比的耳畔轻声说了一段话。卡卢比闻言,颇有些不信任。 卡卢比道:“……她真的会高兴?” 那女弟子斩钉截铁:“我母亲可是中原人呢,夜帝还请信我。” 大约是得了权威人士的保证,卡卢比回头替唐霜准备新春惊喜去了。围观了全程的一位明教萝莉忍不住拽了拽自己姐姐的兜帽,不忍心道:“姐姐,你这样骗夜帝大人真的好吗?” 明教弟子立刻严肃道:“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帮大人知道吗?你小孩子家家不懂!走,姐姐给你去买糖,这事不要告诉别人,恩?” 那明教萝莉最后看了夜帝一眼,还是拜倒在糖果魅力之下,很快就将这小插曲忘得干干净净。 唐霜做好了擀面杖,和厨房借全了材料,正看着馅料考虑着晚上做多少饺子才够自己和卡卢比吃饱,忽然有人敲门。 唐霜放下擀面杖,净了手,便见明教寒王丁冰拎着盒礼物送来,友好道:“辛苦你了。” 唐霜:“……不辛苦?” 丁君向唐霜示意后便进了院子,唐霜给丁君倒了茶,还没弄懂明教寒王忽然造访是为什么事。正当唐霜琢磨着要不就开口问的时候,门又响了。 唐霜开门一看,这次是右护法沈酱侠,沈酱侠有些不太自在,将自己备好的两坛好酒给了唐霜,施礼道:“多谢宴请,感激不尽。” 唐霜:“……???” 沈酱侠进屋后,便合丁君攀谈起来,唐霜半天摸不着头绪,随后门就又响了。 这次来的是何方易。 收下何方易送得下酒菜,唐霜干脆就呆在门口不走了。果不其然,没多久门又被敲响。她开门一看,好啦,这次连教主陆危楼也来了。 仪态威严的陆危楼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听说卡卢比说他备了年夜饭,我带烟儿一起凑个热闹。” 唐霜转头一看,一袭红衣的陆烟儿正冲她微微一笑,温柔道:“我和父亲不请自来,唐姑娘不会怪罪吧?” 唐霜:“……不,请进。” 哗啦一下,说着没有过春节习惯的明教一下子来了一群吃白食的。唐霜这下犯了难。她同厨房要的材料也就最多够三个人食用,这下来了这么多该如何是好。 然而唐霜没能苦恼多久,不一会儿门便又被敲响。唐霜本以为来得又是哪位明教人员,不想这次来得时一群侍女,这些侍女提着食盒,向她笑意盈盈倒了好,便去亭中圆桌布菜。 不一会儿,满满一桌的年夜饭便摆好了。 鸡鸭鱼鹅、汤圆饺子。 满满一桌,基本将东南西北四处过年该吃的东西全包含了进去。 最后回来的是卡卢比,他提着盏红艳艳的灯笼,对唐霜笑道:“新年快乐,霜降。” 唐霜忽而眼睛便有些湿。 她在明教已无余亲,却吃了顿热闹非凡的年夜饭。明教地处戈壁悬崖,明月高悬。沈酱侠开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一起封酒香便散了满院。陆危楼笑呵呵地同何方易唠嗑,看不出半点平日里杀伐果决的肃绝模样。丁君默不作声给陆烟儿布菜,再得到声道谢时,万年的扑克脸也会悄悄露出抹笑。 何方易喝高了,醉眼迷蒙看着唐霜道:“妹子,什么时候嫁人啊,哥哥给你挑个最好的。叶家小子不靠谱,我瞧着卡卢比挺不错的。” 唐霜:“噗——咳咳咳咳,何大哥你是不是喝醉了,我不认识姓叶的啊。” 何方易还在苦口婆心:“叶炜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夕妹,听哥哥的,咱找其他好的,不喜欢卡卢比,明教四位法王还有丁君单着啊。” 爱在心中口难开的寒王丁君:“………………” 唐霜冷静道:“喝醉了,醒着的左护法绝对不记得谁是夕妹和叶炜。” 陆烟儿赞同地颌首,她抬头看了看夜色,笑道:“左护法已醉,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吧,今日多叨扰。” 唐霜笑着摆手:“我还要谢谢你们的礼物。” 于是众人便散了,临走前,每个人还从唐霜那儿领到了红包。何方易醉的不省人事,于是他的那份便请沈酱侠带着了。 送走了所有人,唐霜伸了个懒腰刚想给卡卢比封一个特别厚的红包作为谢礼,卡卢比却先道:“霜降,我陪你守岁。” 唐霜笑了笑,也不问卡卢比是如何知道新年要守岁,只是把红包收了回去:“好啊,你半途睡着了我可就不给你了。” 卡卢比笑着不说话。 唐霜见了见还有些时辰,便道:“我们去做宵夜吧,晚上我见你没吃多少。” 卡卢比很少会对唐霜说不,既然唐霜说要做宵夜,他便顺从地随着唐霜进了厨房。现学现做,也倒是帮唐霜包了所有饺子。 唐霜一边煮饺子,一边数着剩下的分配:陆烟儿几个,沈酱侠几个。卡卢比等她归好了所有剩下的饺子,眼见夜半已过,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瓷碗。 他想着先前哪位明教弟子说过的话,在唐霜握着双手开始许愿的时刻,忽而覆住了她的双手。 唐霜有些不解的睁开眼,耳畔是小炉煮沸的咕噜水声。 她笑道:“怎么了?和我一样饿了么?” 卡卢比凝视着她,便贪心地想让唐霜更开心一点,让她在这里,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快活。 在这样欲望的驱使下,卡卢比决定执行那位弟子的建议。 他握住了唐霜的手,笑容温柔俊美。 卡卢比轻吻唐霜的指尖,在她耳畔轻声呼气道:“比起那些,要不要先吃我?”   ☆、第23章 恭贺新春2 no.2不灭烟的场合 除夕守岁,辞旧赢新。 大年三十这一天,就算是日常掐架的浩气盟和恶人谷也要停战。过年加班不道德,便是江湖中穷凶极恶的恶人谷也没这么克扣民工的。踏过三生路,远远的便能看见恶人谷内唯一的一家客栈已经贴上了对联,拉出了大大的福字,“平安客栈”四字在憨态可掬的福娃簇拥下,满满都是年味。 平安客栈的老板娘一早就命令伙计将红灯笼挂上,整个人都显得喜气洋洋,连拿出来坑人的王母酒都比往日里多了许多。 恶人谷主王遗风在烈风集高奏一曲红尘,全谷哀鸿遍野即刻老实,保管一个敢闹事的也没有。 王遗风满意颌首,眯着眼睛把烈风集凑热闹的恶人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大恶人少了一个。 王遗风辨别了一下少了的那个,转而对身侧的黑鸦陶寒亭道:“烟在何处,除夕将至,不至于这些日子还要奔波。” 陶寒亭神色平静道:“出谷去了,说是要把家里人带来过年。” “家里人?”王遗风笑了,“他还有家人?” 陶寒亭道:“虽从未听,但他不似玩笑,是真是假,今晚便知。” 王遗风微微颌首。 陶寒亭和王遗风一样,都是死了老婆情缘的人。陶寒亭唯一的牵挂是义女楚小妹,如今已和浩气盟一个小子私奔。王遗风目前最在乎的是小徒弟莫雨,只可惜也心心念念牵挂着浩气盟的小家伙。两位恶人谷的大佬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年过着都心塞,不由得对不灭烟这种居然能外带家人回谷的行为表示了一定程度的不满。 都是恶人谷的,你怎么能不配合一下大家,一起死情缘呢!? 不管别人怎么想,唐烟自己是愉悦的。 唐霜含着血泪抱着长安门的柱子,控诉道:“你自己大过年的不回堡去就算了,为什么我也不能回去过年!” 唐烟毫不留情抓着她往驿站处拖,冷酷无情道:“不需要我提醒你第二次,你压根就没法回去过年,我收留你过年已经不错了,你怎么就学不会感恩?” 唐霜:“我感恩个头!就算回不去唐门了,我还能和苏姑娘一起过!叶英都点头了!” 唐烟冷酷道:“江南的年有什么好过的,雪都下不了几场,哪有昆仑冰封万里的气魄。” 唐霜觉得不能忍:“说了我是甜党啊,北方才过不惯吧?说到底冰原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 唐烟利索道:“有温泉。” 唐霜:“…………你让我考虑一下。” 唐烟露出了志满意得的笑容。 然而他的笑容还没维持住三秒,唐霜忽而便在长安看见了熟人,顿时摇着手高兴道:“祁道长、谷姑娘!哎?你们一起回万花谷过年啊?带我一个唔唔唔——” 身为纯阳五子之一的祁进闻言回首,却见身后来来往往皆是熙熙攘攘的游人,并无熟悉面容。在他身侧的万花弟子谷之岚见状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四下张望一番:“我明明听见了霜姑娘的声音……怎么没有见到她的人?” 祁进眼角微动,却面色不改转而对谷之岚道:“许是相似听错了,买完东西,我们早点回去吧。” 谷之岚面上露出有些羞怯的笑容,她顿了顿,方有些迟疑道:“祁大哥,你随我回谷过年真的好么?李观主会不会觉得不妥?” 老牛吃嫩草祁进睁眼说瞎话瞎话:“岚妹你多虑了,道家本就不讲究这些,先下世道不安稳,你一个医生,我还是护送你回去方能安心。” 谷之岚傻乎乎的便信了,还心怀愧疚。 唐霜被唐烟的子母爪给捆得严严实实,嘴巴又被唐烟捂住,看着谷之岚傻乎乎的还真以为她的进哥是满心满意为她想,似乎半点都没打着“赶紧讨好娘家人过了这个年就娶回家”的心思,只恨自己不能现在就跳出来大喊一句——“谷姑娘!你被纯阳宫的大尾巴狼忽悠啦!” 见祁进同谷之岚这两人走得远了,唐烟方放了手,替唐霜松了缠了满身的铁索。唐霜一能说话,便指控道:“太过分啦!我和谷姑娘打个招呼也不行嘛,好歹人家还救过我的命呢!” 唐烟瞥了唐霜一眼:“我是不在乎,但你想清楚,我和祁进可不是一路的。” 唐烟一边握过了唐霜的手腕,替她检查刚才有没有被弄伤,一边云淡风轻道:“你应该不愿见我对他们俩动手,祁进估计也是这么想,所以方才当做什么异状都为察觉。” “他不想再谷之岚面前动手,我也一样。” “所以当做谁也没见到谁,反而最好。” 唐霜闻言,面上有些动容,然而还没等她感动完,唐烟便接着道: “话又说回来,为了你和祁进两败俱伤,不值得。” 唐霜:“…………不灭烟!” 唐烟将唐霜带入恶人谷,恶人谷一如它名。焦土血天,寸草不生,和青山绿水的浩气盟整个成了一鲜明对比。 唐霜这些年在外面听了不少有关恶人谷的消息,知道这里面被这世道迫入的君子不少,但同样地,极恶之徒也多如牛毛。若论这天下哪里最为危险,昆仑尽头恶人谷,绝对排得上江湖前十。 这里有令武林胆寒的十恶,更有雪魔王遗风。 唐霜有些好奇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想要看看这险恶之地到底是个如何险恶之法。可当她探出头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那些瞄见她后便一个个顿时就像见了猫的老鼠,跑得比谁都快,看的唐霜忍不住就一阵“……”。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唐烟,缓缓道:“烟哥,你还真是在哪儿都这么霸王啊。” 唐烟微微眯起眼,轻声“呵”了一声。 唐霜:“……我没夸你。” 唐烟瞄了她一眼,忽而道:“他们怕得不是我,是你。” 唐霜:“???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唐烟微微一笑,凑近唐霜,捏着她的鬓发轻声道:“为何不怕,你的机关牢,怕是连你师兄都不能全身而退吧?” 唐霜咽了咽唾液:“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唐烟盯着唐霜半晌,忽而便倚上了马车背,懒洋洋道:“没什么,只是好奇你有这手,为何从来不对令狐伤用过,反倒宁愿被他追得满世界逃窜。” 唐霜皱了皱眉,不满地嘀咕:“什么叫满世界逃窜啊!……说到底这东西太霸道了,出必击杀,我害怕。” 唐烟见唐霜面色平静的说出了“我害怕”,神色间隐有些无奈。他伸出手,在唐霜的颊侧微停,忽而改变了方向,在她额上弹了一指,面色阴森,冷冷一笑:“果不出我所料,你果真和令狐伤不清不楚。” 唐霜:“……怎么用词啊烟哥!大过年的翻脸啊!” 唐烟眯着眼伸手就捏唐霜的脸,磨着牙道:“你居然真喜欢令狐伤?” 唐霜简直要给唐烟抓重点的逻辑跪下! 唐霜:“这哪跟哪儿!还能不能好好过年!” 唐烟见唐霜似乎真有些恼了,这才冷哼一声松了手,别过脸不理她。唐霜觉得唐烟真的越来越难琢磨了,早知如此,便不该在巴陵指着伪装后的不灭烟大喊唐烟。把唐烟的伪装揭穿了,他便越发肆无忌惮,更是以“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得死”威胁着唐霜,使得她不得不常常写信给唐烟报告行踪,暴露隐私来证明自己牢守秘密,无比清白。 唐霜:……要不是如此,唐烟也没法从长安堵住自己呢_(:3)∠)_。 唐霜没精打采在烈风集下了车,守门的恶人见有陌生马车驶来,本十分警觉,但见了唐霜的脸后却统一换成了惊吓,拄着长枪颤颤巍巍地目送她进了烈风集,没在咒血河外大开杀戒而大为松气。 唐霜见着这奇妙的一幕,颇有些不接,转回头问唐烟道:“他们真怕得是我啊?” “当然怕得是你,你可是不灭烟啊。” 有道媚如蜜糖的声音的随风飘来,恶人谷的第一美人米丽古丽轻笑着娉婷而来,向唐霜微施一礼,浅笑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唐霜:“…………” 她转头用眼神示意自己身后的唐烟:“解释一下?” 唐烟阴柔笑道:“我甚少在谷内走动,若是我用你的形貌在谷内停留七日,你说那些人会不会就把你认作我?即将你认做了我,你说他们怕不怕?” 唐霜想了想,诚实道:“有点变态。” 唐烟二话不说捶了唐霜脑袋一下。唐霜敢怒不敢言。 米丽古丽望着这对,眼中神思饶有兴趣转了几圈。她轻笑道:“烟大人既然回来了,便往平安客栈请吧,谷主已备好宴席了。” 恶人谷的除夕宴是什么样的?实际上,除夕宴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除了参加宴会的人全都一副苦大仇深脸,令你觉得吃的不是团圆饭,而是断头餐。 唐霜捧着自己的碗坐在一群恶人之间,盯着所有人的视线吃得战战兢兢。 唐烟见状颇有些不满,他挥了挥手袖子,将唐霜遮住,冷冷道:“不吃了。” 唐霜捧着碗啊了一声:“可我还没吃饱。” 唐烟:“…………你怎么没吃死。” 唐霜:“呸呸呸,大过年的,不吉利!” 王遗风见状,搁下筷子,仙风道骨地开了口:“何须如此,难得佳节,大家也不过只是想多分一份喜悦而已。” 老大放了话,下面的人接二连三的开了口。 肖药儿倚老卖老了一句:“哎呀,人老了,就是有些好奇——” 顾延恶道:“是啊是啊,咱都多少年没见过活的情侣了!” 花蝴蝶站在柜台后,笑眯眯的开口:“烟大人难得从谷外带回来的宝贝,不看太可惜啦~” 米丽古丽点点头,还侧头叮嘱了恶人谷最小的恶人一句:“莫雨少爷可学着点,烟大人可是成功把人带进恶人谷了呢。” 沈眠风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张像似骷髅的面孔上浮出感慨的神色,叹然做了个总结,道:“易求千金宝,难得有情郎。” 陶寒亭默默喝酒不说话,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方才对唐烟开了口:“什么时候办婚礼,我把雪魔堂借出来。” 唐烟:“…………” 唐霜:“……我突然觉得自己吃饱了。” 王遗风笑容如清风,他冲唐霜颌了颌首,温润道:“厢房已备好,唐姑娘尽可直接往上休息。” 唐霜近乎是逃难般快速逃离这块可怕的地方,直到冲上了平安客栈的二楼,关上了房门,方才觉得镇定了一二。 她摸到桌边坐下,心绪还有些不稳。早听说恶人谷内都是群死了情缘的杀胚,今日一见方知传闻果真有几分可信—— 唐霜摸着桌上的茶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方才觉得镇定了一番。一口喝完了杯中液体,唐霜忽然顿了一下,她将视线转向杯中液体,回味了一番先前的味道——这好像,是酒? 等唐烟堵住了楼下一群八卦党的嘴,推门上前打算叫唐霜跟他回去住。便见唐霜握着杯酒,一脸正直的望着他。 唐烟敏锐地察觉不对劲,走进两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先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 他蹙眉:“喝酒了?” 唐霜眨了眨眼,乖巧的点了点头。 唐烟走近她,见她面色有些酡红,伸手试了试温度,又端起残存的酒液尝了尝,方放了下了心,告诫道:“在恶人谷中多留个心眼,来历不明的东西莫碰莫食……你喝醉了?” 唐霜睁着明亮的眼睛,微微侧了侧头,冲唐烟露出了抹甜蜜的微笑,轻声道:“喝醉了。” 唐烟见状有趣,干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开口道:“喝醉了倒变得乖巧许多,你怎么知道自己醉了?” 唐霜眯着眼望他,笑容甜美:“因为你说我醉了呀。” 唐烟目光微沉,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说你醉了你便醉了,若我让打造一顶黄金的笼子,想要将你变成我的笼中鸟,你也愿意走进去吗?” 唐霜有些迷惘地盯着唐烟看了半晌,似在消化他的问题,开口道:“你很想我住进去吗?” 唐烟低低笑着:“是啊,有时我恨不得能将你手脚全部折断,令你没办法离开我一步,每天睁开眼看见的是我,闭上眼看见地依然只有我,所思所想地除了我便别无他物。” 他低下头,怜爱万分用手指梳顺着唐霜的长发,微笑道:“如果可以,我还想再小师叔脖子上栓上链子,藏到一个除了我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唐霜怔怔道:“那会不会很无聊?” 唐烟诱惑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呀。” 唐霜想了想,在唐烟看不清神情的模样中,郑重点了点头,有些为难道:“好吧,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就住进去好了。不过我要出门的时候,你得让我出门。” 唐烟神色复杂,目光凝视着林霜降,忽而便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轻轻刮了她鼻子,语带宠溺:“……傻姑娘。” 唐霜仍然极为认真的凝视着他。 唐烟忽而便起了捉弄的心思,他捏了捏唐霜的脸颊,笑问道:“我心悦君,君心何如?” 唐霜甜美道:“我心悦君!” 闻言,唐烟忽得便僵住了身形,他伸手托住唐门少女的面庞,手指微颤着轻声道:“你说什么?” 唐霜眨了眨眼,笑容灿烂的接着道:“我心悦君,心悦君兮君可知?” 唐烟道:“……我是谁?” 唐霜伸手在唐烟脸上捏了几下,确定没有换人后,方才肯定道:“烟。” 唐烟便笑了,他接着道:“烟是谁?” 唐霜回答:“是个坏脾气的师侄,也是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你想要多重要?” 唐烟眯着眼笑道:“我可是个贪心的人,我想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唐霜道:“你比任何人都重要,那我呢?” 唐烟忽的便说不出话,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你是我的命。” 唐霜似是听不懂,依然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唐烟的手指滑过她的面庞,滑过她纤弱的脖颈,停留在她领间的盘扣上,忽而极艳一笑—— 他道:“新年的礼物,小师叔把自己送给我可好?” 唐霜懵懵懂懂道:“那你要回送我什么呢?” 月光下,身姿修长地青年与散发的明艳少女影子纠结成了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他咬上唐霜的耳朵,口齿缠绵,舌尖微动,眉眼间勾勒出无限温柔。 “……我将唐烟送给你。”   ☆、第24章 恭贺新春3 no.3令狐伤的场合 元年本是汉化圈内才有的节日。原本似西域这些边陲小国皆是不过这样节日的。但由于大汉国威远传,丝路通达,官员来往频繁。在这些年的民族交融之下,渐渐地这些边陲小国有些人家也记住了这样的节日。 令狐伤微仰着头,望着唐霜有些费力地将手中扎好的艳红灯笼悬上房檐,虽面色依然冷漠似冰,眼角却流转着淡淡的暖意。 唐霜悬好了灯笼,怎么看都觉得这自己不愧是西域第一匠师,就算从没做过灯笼这东西,仿着扎得也十分精致秀美,远非一般手工艺人可及。 她正兀自得意,却不想脚下一滑,在空中连扑带拐,连轻功都用了出来,方才又在屋顶稳住了自己身形。在她下方的令狐伤见状渐渐松下了已经绷紧地手臂,略冷淡地道了一句:“明天走梅花桩。” 唐霜一听这话,还来不及从屋檐上来,便气呼呼地说:“明天初一!初一不能劳作,不然可是会苦一年的!” 令狐伤懒懒掀了眼,淡声道:“坊间传言,不足信。” 唐霜简直要气得飞起,她眯着眼站在屋顶上,赌气道:“如果要跳梅花桩,我就不下来了!” 令狐伤闻言眼角一挑,抱胸而立的姿态终于动了动。他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向屋顶的唐霜,低着声音道:“下来!” 唐霜自被令狐伤带回后,近些年胆子养得越发肥。她竟是直直坐了下来,抱膝转身,留给了令狐伤一个背影,狠狠道:“就不下来!” 令狐伤眯着眼,足尖微动,眼见着竟然是要直接飞上屋檐把唐霜亲自抓下来。 今年不过十岁的苏曼莎抱着小猫玩耍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家里唯二的两个大人又闹上的身影。她先是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唐霜,然后又看了看屋檐下面无表情的令狐伤。顿时十分乖巧的松开了手,让小猫跑远,走近令狐伤身边,乖乖地叫了声:“师父。” 令狐伤应允了一声,大约是觉得在徒弟面前捉人实在太丢人,收回了原本向前的步伐,目光深沉地盯着屋顶上的唐霜。 苏曼莎见状眨了眨眼,再抬头已是一派天真烂漫,她用着有些困惑地声音道:“师叔,太阳快落山啦,不是说今晚要吃大餐嘛?再不回去我饿了——” 唐霜动了动,慢吞吞的转过身,望着令狐伤收的小徒弟,不好意思再摆冷脸,温声叮嘱道:“饭菜师叔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饿了就快去吃吧。” 苏曼莎不解道:“那师叔呢?” 唐霜蓦地就沉默了。苏曼莎看了看唐霜,又看了看令狐伤,心中一片了然。她向令狐伤眨了眨眼,表示如果是这个原因闹上的自己也没办法了,但礼赞师父大人心有妙招。 令狐伤的确有办法。 他静静地盯着唐霜,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下来,……不练了。” 唐霜狐疑道:“真的?” 令狐伤:“……真的。” 唐霜便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式唐门的鸟翔碧空便跃了下来。 鸟翔碧空,取得便是此式轻功似鹰击翔空之意。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纱裙,飘然落地便如一朵牡丹忽而盛开,铺开一地旖旎。 令狐伤看着这唐霜下意识用出的招式却是皱起了眉,直到唐霜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他方又恢复了淡漠的面孔,眼见着唐霜牵起苏曼莎的手,领着同样身着绯色新衣,个子不过到她腰际的小一号瓷娃娃便往屋内走了。 走着还能听见唐霜带着雀跃的声调介绍道:“这次师叔去了苏杭,特意学了松鼠桂鱼和西湖醉鸡……” 苏曼莎认真听着,间或还问上一句:“这次的机关暗器卖的好吗?” 唐霜便会道:“南方可多冤大头啦,上次的机关鸟好玩吗?师叔再给你做些别的?” 苏曼莎认真道:“精致是很精致,但我觉得还可以在机关鸟口中加些毒针,用来对付敌人绝对别出心裁,令人防不胜防。” 唐霜:“………………” 唐霜冷静地松开苏曼莎的手,转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令狐伤:“……师兄,解释一下,我不在家的三个月,你带小莎去哪儿了?” 令狐伤:“……………………” 苏曼莎笑着道:“去了安伯伯那儿,师叔,安伯伯那儿可好玩啦。” 唐霜:“…………安禄山?” 令狐伤望着十分无辜的苏曼莎,缓缓开了口:“她一个人把狼牙三营搅得一片狼藉,义兄都怕了她。” 唐霜闻言,默默给苏曼莎点了赞,用自以为令狐伤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开口夸赞道:“干得漂亮!” 苏曼莎下意识看向了令狐伤,她本以为令狐伤会生气,然而令狐伤却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见自己的小徒弟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己,甚至微微动了动手指,做了‘不’的手势。 苏曼莎:听见要装听不见。娘,大人的世界真难懂。 这时三人已经坐上了堂中圆桌,唐霜帮苏曼莎净了手,侍女们顺次布菜。苏曼莎看着桌上菜色,眨眨眼道:“师叔,有师父喜欢的菜色吗。” 唐霜道:“有啊,这些都是。” 苏曼莎有些好奇:“平日里甚少见师父食甜,师父原来喜欢甜得么?” 唐霜回忆了半晌,开口道:“我记得师兄口味和我差不多,以前我问他要吃些什么的时候,他回答我的都是这些。” 苏曼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埋头吃饭。 唐霜因为修习机关术,常年四方游学,而令狐伤作为一名武者,也甚少在一处停留时间过长。一年到头,三人同聚地时间倒是不多。苏曼莎往往是跟着令狐伤大半年,再随着唐霜于龟兹小居半年。她心下算了算,自她被令狐伤救下直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经历了唐霜口中的“春节”。 饭菜很丰盛,但奈何令狐伤不是个多言的人,苏曼莎也不多话,唐霜便见着他们师徒两以着贵族王者的姿态,和平常没半点不同的吃完了饭,漱了口,接着一大一小都看了过来,两个五官深邃的西域人种都一副“还有什么习俗你说吧我们都依着你”的态度。 唐霜:……这个年过得怎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取出包好的红包,上面写了大大的福字,笑容明亮地递给苏曼莎:“来,小莎,你的压岁钱。” 苏曼莎伸手接了过去,笑着回了一句:“谢谢师叔!” 唐霜被哄得很开心,可刚抬眼就见令狐伤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像在等什么。 唐霜:“……师兄,看什么呢。” 令狐伤瞥了眼苏曼莎手里的叠成了蝴蝶形状的红包。苏曼莎看了看自己的师父,面上有些心疼,但还是秉直一贯的好徒弟作风就要把红包供给师父。 唐霜默默转身包了个新的:“…………好了,这是师兄你的。” 令狐伤接过红包,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只给小孩子的?” 唐霜觉得令狐伤大老远从漠北跑回来一起过年也不容易,便善意道:“不,大家都有的。” 苏曼莎问:“那我和师父有了,师叔你的呢?” 唐霜正想着怎么圆过去才比较不伤面子,令狐伤竟然真的从腰侧取出一只狭长地檀木盒,递给了唐霜。唐霜微愣,接着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手工雕成的耳坠。 令狐伤剑术一流,握起小刀也如神造。这对耳坠由完整的水滴状芙蓉石雕成,其上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若是配上他上次归来赠予唐霜那枚蝴蝶金簪,便正合了蝶恋花之意。 唐霜眨眨眼,笑道:“每次回来都有礼物,这新年礼物也太敷衍了吧?” 令狐伤淡淡道:“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唐霜先是有些无力,想要同令狐伤强调一番春节在众多节日中也是独一无二的重要。然而话未说出口,却猛地反应过来。 令狐伤是汉人女子与突厥首领所生,他未必真的是说节日与他而言毫无意义。别无区别,或许是指对他而言,每次归来都是值得庆祝的节日。既然是节日,那便该庆祝。按照西域人的习惯,每逢重要节日,礼物是必须的。 ……所以她才能每次都从令狐伤手中能收到礼物。 苏曼莎忽的便道:“哎,师叔你怎么脸红了?” 令狐伤微微笑了。 唐霜忽得便伸手捂住了令狐伤的脸,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不,不要笑啊!” 令狐伤不置可否,他伸手握住了唐霜的手指,但仍如她所言收了笑。唐霜还处在对自己极端窘迫中,抽回手捂着自己眼睛自暴自弃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庭院里月光正好,慢慢悠悠地铺了一地。 唐霜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找回了镇定。转首对苏曼莎道:“时候不早,小莎先回去。” 苏曼莎看了看两人,秒懂地离开了座位,随着侍女离开了。离开前她还冲唐霜比了拇指,无声道:“师叔最厉害”。 唐霜木然脸:……厉害在哪里? 桌上的残羹早就被收了干净,雕花的木桌上摆放着葡萄佳肴,淡淡的果香弥散在空气里。 令狐伤垂首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心,转而对坐在另一侧的唐霜道: “阿霜,过来。” 唐霜下意识地便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令狐伤眼中浮出笑意。等唐霜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一阵惊呼——她直接被令狐伤扯进了怀中。 华发的剑客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开口道:“阿霜,不要再去中原了。” 唐霜仰头不解:“为什么?” 令狐伤顿了顿,只是道:“小莎需要人照顾。” 唐霜不解:“我可以带小莎一起啊?” 令狐伤抚摸着唐霜的头发不说话,唐霜见令狐伤不开口,也没有打扰他的打算,只是安静的呆在他的怀里,直到令狐伤低低道:“卡卢比,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唐霜倚在他的肩头,想了想:“明教的夜帝?上次见到啦!这个人有些奇怪,原本隔得挺远的,可他突然就神色一变,隔着人群就要冲过来。我吓了一跳,就听小莎的话避开了。” 令狐伤应了声,表示唐霜做得对,又道:“那知道唐烟吗?” 唐霜玩笑道:“名字有些耳熟。和我一个姓?是亲戚么?” 令狐伤沉默,半晌后,声音沉沉响起:“不,毫无关系。” 唐霜敏锐地察觉到令狐伤的情绪有些晦暗,便伸手扶住了令狐伤的脸,笑着道:“怎么了?要是过了午夜还不高兴,接下来一年都会不顺心哦?” 令狐伤闻言略松开了手,月光下他无比清楚得看着唐霜的面容,一丝一寸,熟稔于心。 他问道:“近日头还疼么?” 唐霜笑道:“孙大夫果然不负医圣之名,上次得他施针,便就没犯过了。” 令狐伤嗯了一声,唐霜瞅着他,叹了口气。 唐霜道:“别不高兴啦师兄,实在不行,我后日去跳梅花桩不就好了嘛……” “无妨。”令狐伤忽的打断,“不愿学便罢,左右我不离开你便是。下次你要去中原,我陪你去。” 唐霜有些诧异:“好好地,你怎么突然要去中原?东瀛已经打完了吗?” 令狐伤“嗯”了一声,他道:“去中原前,我们回一趟鬼谷。” “回鬼谷做什么?师兄你不是说,师父他们早就去世了吗?” 令狐伤凝视唐霜,看着她清澈无垢的眼眸,开口道:“但那是家,有些事必须回家做。” 唐霜好奇道:“什么事?” 令狐伤不再言语,只是道:“不早了,回去休息。” 唐霜这才恍然:“啊,今天晚上午夜前不能睡,要守岁!” 令狐伤看着唐霜淡淡道:“累了一天了,睡吧,我替你守着。” 唐霜不满道:“守岁哪有替人守的。” 令狐伤道:“我替你守,谁能说不?” 唐霜竟然被令狐伤说的哑口无言。她本想不听令狐伤的,径自守夜。然而令狐伤喜静,唐霜不说话,屋内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唐霜坐在厅中,把糕点水果全部吃完,茶也喝完,还是没能抵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睡意,她头点了没两次,就自发自的趴上了令狐伤的肩头。令狐伤微微侧首扫了她一眼,伸手帮她取下了发簪,打散了头发。 唐霜坐在堂中,夜间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她缩了缩,低估了句“冷”。令狐伤放下手中长剑,便伸手将她抱起,坐入自己怀中。他内力雄厚,便是在冰天雪地之中,也温暖如春。唐霜扶于他的胸口,很快便被来自对方的温暖侵袭透彻,疏开眉目。 令狐伤一手拥着她,一手隔在案上抵着下颚,神色如月光柔和。唐霜嘴角含笑,一派同令狐伤记忆中无二的无忧模样,他松开手,略低下头,亲吻了怀中少女,抵开齿缝,也将褐色的丸药渡了过去。 昔年一身血迹的青年抱着具尸体杀入万花,直攻入落星湖畔、药圣庐边,无悲却心泪不止。 他对孙思邈低声请求道:“救她。” 药圣孙思邈,虽号称“阎王惧”,却也没有真的能将死人救活的本领。一过三日,剑客留于药庐之外,片刻不离。孙思邈无法,只得试着救治一具尸体。 然而在他接手的那一刻,奇迹竟然真得出现,原本死透的身躯中忽然又传来微弱的脉搏。孙思邈真得做到了令人死而复生。 孙思邈叮嘱剑客道:“死而复生,着实匪夷所思。我观她似经过大悲,毫无求生之意,若无法解决这一点,便是我救了回来,她也醒不来。” 剑客却道:“如若令她全部忘却,又当如何?” 药圣斥责剑客此事有违医道,却迫于谷内万千弟子,只得道:“苗疆有蛊名忘情,或有奇效。” 月过中天,晨光未晞。 令狐伤唤醒了唐霜,开口道:“旧岁已除,回去睡吧。” 唐霜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令狐伤,又看了看天色,顿时有些责怪道:“师兄,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不对,重点错了,啊啊啊,师兄女孩子睡颜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啊!” 令狐伤不置可否,他松开手,任凭唐霜从他膝上站起,神色懊恼。他甚至还向唐霜招了招手,开口道:“头发乱了,过来。” 唐霜捂着脑袋有些遗憾:“算啦不梳了,师兄你再借我趴会儿。” 令狐伤沉默片刻,开口道:“明年唤你。” 唐霜满腹怀疑地看令狐伤:“真的?” 令狐伤颌首:“嗯。” 唐霜眨眨眼:“好吧,再信你一次。” 就在唐霜又要趴回去再睡会儿,令狐伤突兀地问道:“要去见夜帝吗?” 唐霜闻言顿住脚步,她转身,满脸茫然: “那是谁?” 令狐伤微微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唐霜的头发,亲吻了她的眉心,语调却如冰雪冷漠。 他微眯着眼道:“谁也不是。”   ☆、第25章 番外·前尘忆梦 本着既然写了好多番外就把番外写完省的后面再写得想法,加着基友说想看艄公,就把这个写了。 含大量透剧,之所以写出来,是因为如果不知道这段的话,可能接下来看第二卷剧情有些莫名其妙。 ++++++++++++++++++++++++++++++++++++++ 昆仑贵为修仙圣地,有八派声名贯彻仙山福地。因皆坐落于昆仑山脉,玄门并称这八派为昆仑八派。其八派中,以琼华最胜,天墉微末。天墉位于昆仑山云隐洞中,地势险峻隐蔽,加之天墉自第二代掌门起便闭门谢客,弟子传至今日,竟出现了阖派上下,只有掌门一人的窘状。 林霜降道:“了了一身无牵挂,人去拂衣空无尘。师父总说人少好,人少轻松,却没告诉我当派里连个打扫的杂役都没有,门前落雪都是得掌门亲自操扫帚的。” 握着扫帚也一派仙风道骨的紫胤真人听了这话,默默松开了扫帚,淡淡道:“再废话,自己扫。” 林霜降笑嘻嘻握着扫帚,手背相叠抵着下巴,盯着一声蓝白道袍的挚友半晌,感慨道:“为什么你握着扫帚我还觉得你握着的是长剑?” 紫胤将气劲注入扫帚,雪遇之处皆蒸腾为气,云隐洞前不一会儿便被他打扫了干净。他瞥了林霜降一眼,不咸不淡地回道:“你握着剑,我也觉得你握着的是扫帚。” 林霜降:“……啧,怎么说话呢,我走得是丹药之道,和你们剑修不同。你看,我要求过你炼丹别炸了炉子吗?” 紫胤道:“是不曾要求,因为我从未想要过你的丹炉。” 林霜降:“……紫胤,你这么不讨人喜欢,你师父知道吗?” 紫胤道:“云霜掌门如此,尊师云崖真人可知晓?” 林霜降睁着眼睛道:“我师父飞升了,他不知道。” 紫胤握着扫帚,面对天墉林霜降的不要脸,也只剩下无穷尽的“…………”。 紫胤道:“你倒也不必拐弯抹角,唤我来到底所谓何事?” “还是你了解我,也不愧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了。”林霜降笑道:“我需得下山一趟。” “下山?” 林霜降道:“我俗世有小妹,自她出嫁已有多年未曾联系。可如今却有人执着信物寻来,说是她想要见我一面。” 紫胤闻言,眉梢微皱:“所以?” 林霜降:“她从未如此,未保万全,还是我下山一趟吧。” 紫胤道:“你是想请我帮你看顾洞府?” “错。”林霜降摇头,嘿嘿一笑,“你见我何事这么好说话过?” 紫胤道:“……你到底要如何?” 林霜降拄着扫帚眨了眨眼,开了口:“你帮我把洞府封了吧。” 紫胤:“……!?” 林霜降见紫胤一派惊然,一脸正色道:“天墉七百年,至我也算是传了五代。昆仑八派以天墉始,却不因天墉盛。如今世间皆以剑修为道,我丹修之路着实不易,门庭稀落至此,也不再有传承之意。” 见紫胤有阻止之意,林霜降笑道:“我已将天墉一脉所有修行典籍都已藏好,与其硬拖着到我死去后继无人,倒不如封留着,等个有缘人。” 林霜降道:“我道虽绝,但天墉不亡。” 紫胤见林霜降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阻,叹然道:“虽我认为你只是觉着麻烦,但我总归是说不过你的。” 林霜降假意道:“那是自然,我问你,你修仙为何?” 紫胤道:“自是为了求道。” 林霜降:“何道?天道?天道早已注定,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你求得是什么道?” 紫胤蹙眉深思:“……” 林霜降哈哈大笑:“我就随口一说,你倒真去想了啊?” 紫胤缓缓道:“若非你总如随性所欲,倒也不会至今无成。” 林霜降摆摆手连道:“饶了我吧,比起问道,我倒更想潇洒一生,不论结果如何,过程如果,只求心中无愧无悔便可。” 紫胤摇头叹道:“朽木不可雕。” 林霜降笑道:“我乃朽木,你为玉树啊。这样啊,趁天墉还在,我封你做个执剑长老吧。这般一来,我日后也有脸见天墉历代掌门,至少我给他们拐了个身怀仙骨的长老。” 紫胤嘴角有些抽动,一阵点点点后,才漠然道:“……睡醒了?” 林霜降摸了摸脸,眨眨眼:“没。” 紫胤一挥衣摆,声音沉沉道:“那就回去再睡!” 林霜降见他转身欲走,好奇道:“去哪儿?” 远风将紫胤的话语递来,了了二字剑意凛然—— “闭关!” 林霜降见那道袍身影御剑而行,笑意盎然地挥了挥手,冲着远去的朋友道:“记得帮我下个剑阵!过几年我再去找你啊~!” 见紫胤真的走远了,却将一道蓝光自空中击下,笼了整片云隐之地,林霜降脸上的笑容方才收敛了些许,提着收拾好的包袱便下山了。 梁国公子筠初见云霜真人,便是这番模样。 据说是来自昆仑仙山的天墉掌门一袭布袍,簪着连宫女都不屑的木簪,看起来像是名在普通不过的十七少女,随着婢女的引领行走在梁国宫殿。见了他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一笑,那清丽明艳地面容上荡开无尽温柔,像是月笼纱般柔暖道:“可是阿筠么?我是云霜,你娘亲可还安好?” 梁筠闻言,初见时的惊艳便散了个干净,心下顿时一紧,面上却仍是分毫不动,幼小的面容略带哀色道:“见过云霜真人,我母后她……” 梁筠未语,林霜降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容便渐渐收了起来。她也不再询问梁筠详细,跟着侍女便急急往王夫人宫里而去。梁筠在原地略停留了片刻,四下思量后,方也向着王夫人宫中迈开步伐。 他人小,走得也慢,等他到的时候王夫人似乎已与林霜降说完了话,见他进来,便挣扎着起身,向他招了招手,面色苍白却含着笑意道:“阿筠,来见见你姨母。” 梁筠诺言,拾级而上。他极为乖巧的坐在王夫人身边,任她含着眼泪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表现了好一会儿的母子情深后,方转而对坐在自己床边的道人开口道:“姐姐,阿筠这孩子是我骨肉至亲,眼见着我如今是不能好了,还请姐姐帮我一二。” 林霜降闻言,面上也有些哀切,她叹了口气,低低道:“我劝过你,凡事不可计较太过,神伤至此,魂魄已散,便是我也无力回天。” 王夫人道:“我自知时日无多,只是这孩子让我无法放下。我知于仙人而言,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可否请你为我看顾着这孩子,不求他大富大贵,但求他一世平安。” 林霜降默然不语,半晌才低低道:“修仙之人,插手俗世乃是大忌。” 王夫人哀切道:“姐姐,我不曾求你什么,只有这一事——”话未完,她竟是转头咳嗽不已,再抬头,竟是满唇血色。 林霜降面露不忍:“已经到了这时候,你还要求吗?” 王夫人执着道:“我只求这一事。” 王夫人早已油尽灯枯,整个人因病瘦得不成人形,如今拽着林霜降的袖口,双目圆瞪,眼中执念若狂,乍看去竟如恶鬼修罗。 林霜降叹了口气,伸手反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 王夫人得了允诺,顿时像是失了所有气力,倒在了床上。她痴痴笑了,像是个得到了礼物孩子,蹭了蹭林霜降的掌心道:“我知道姐姐最疼我。” 林霜降着实是见不得幼妹受苦,只是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幼时哄她入眠一般,轻声道:“好好休息,明天起来就好了。” 王夫人应了声,三十多岁面容的人竟如十六七岁的少女般露出羞怯的笑容,沉沉睡去了。 王夫人自患病以来近乎便未曾安眠,侍女见状不由得吓了一跳,以为王夫人薨了,差点尖叫出声。 林霜降抬手制止,解释道:“我用丹药使她入眠……没几天了,最后便让她做个好梦吧。” 侍女惊疑不定地望着林霜降,一身布袍的道士转过身,微微低首看向年不过五岁的孩童,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梁筠见状,也不再故作哀切之情,只直直看进了林霜降的眼睛里,笑道:“什么都行?” 林霜降顿了顿,道:“我答应了。” 梁筠闻言,漆黑的眼中竟然沉沉不似孩童,深得满是看不清的思绪。 梁筠蓦然笑开,天真无邪道:“我要梁国。” “姨母,我非嫡子,你能帮我做到吗?” 林霜降默然。半晌,颌首允诺。 “可。” 三日后,王夫人薨。梁王以昆仑仙者为国师,亲信倚赖,先以家事问之,再以廷议咨其言,后竟以国事问鬼神。或清流者劾之,皆不闻,乃顺其意,立太子,改年号,追封王氏为后。 人欲无穷,这便是个开始。 梁筠对梁国本无兴趣,不过好奇林霜降对王夫人的誓言到哪一步,方才随口提出。然而当林霜降留在了梁国,竟真一心开始为他谋划,教他读书写字,识人用典,乃至一手照顾了他的吃穿住行。 数年如一日,更不到十年便让他在一众兄弟中得胜而出,他方才正视起林霜降对王夫人许下的誓言。 林霜降欣慰道:“你已为太子。” 少年梁筠笑道:“可我还未得到梁国。” 林霜降道:“你为太子,梁国早晚是你手中物。” 梁筠便哈哈大笑道:“姨母未免也太看轻了这宫廷倾轧,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胜者。” 仿佛是为了证明梁筠之言,自他为太子后,各类暗杀层出不穷,甚至出现了苗疆咒术。林霜降无奈,只得令他搬进自己的楼中,布下法阵,方救回了他的命。 梁筠醒来,第一句便是对林霜降道:“姨母,我可曾说错?” 林霜降拂袖遮住自己为其炼丹亏损的精血伤口,叹息道:“梁王时日无多。” 梁王一生求仙问道,在遇到林霜降之前不知被多少江湖术士骗过,一身血肉早已亏损,不过是靠着林霜降的丹药吊着方才状似无事——这也是他为何如此亲信林霜降的缘故。 可梁筠用性命告诉了林霜降何为“夜长梦多”,她不可能将梁筠吊在裤子上护着,也不可能杀光他所有的兄弟。林霜降将梁王的丹药停了,梁王很快变呈亏空之色,不足两年而亡。 梁筠十七登基,少年君王。林霜降记着同紫胤的约定,算着他大约快要出关,便向梁筠请辞。 梁筠却道:“姨母一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孤思来想去,若要全了姨母的承诺,倒不如请姨母将丹药之法传予孤,助孤也一窥仙道。” 林霜降闻言,有些诧异,道:“人都还没做好,修什么仙?” 梁筠的脸色一下极为可怖,他高坐于王座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锁着台下的布衣道士,一字一顿道:“你知道。” 林霜降有些无奈:“若你真想瞒我,便不该中了那蛊咒,蛊咒锁魂。你既要让我替你解咒,还想我无知无察,未免也太过自信。” 梁筠蓦地笑了,他懒懒倚在坐边,手指为敲扶手:“姨母既知,看来便不能善了了。” 林霜降道:“你的体质着实不适合修仙,若你执意如此,我可替你寻来烛龙之息。此物虽无法补全你的魂魄,但多少还有些效果。” 梁筠道:“……孤真不知姨母重诺至此,对外人也可如此大度。” 林霜降平静道:“我问你,你是何时成为了阿筠?” 梁筠道:“……有意识时,仍为婴孩。” “这便是了。小时候抱你长大的人是我,陪着小颜的也是你。”林霜降顿了顿,“在我眼里,你就是梁筠。” “逝者已矣。无论你曾经是谁,至少这一世,你已是梁筠。” “你是梁筠,所以我会信守我的承诺。” 梁筠眼神漠然,声音却含笑道:“姨母真不像修道之人。” 林霜降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梁筠道:“那便请姨母为孤取来烛龙之息。” 林霜降去敲了紫胤闭关的山洞门。直到把紫胤从山洞里活生生给敲了出来,她方笑容灿烂道:“紫胤真人,帮我个忙吧。” 紫胤满头青筋,勉强平息道:“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拯救失足少年算不算?”林霜降有些无奈道,“我的侄子一派人心险恶世间地狱的模样,我虽然算不得大善人,也见不得自己的子侄走向不归路。” 紫胤:“所以?” 林霜降道:“我试着感化他。” 紫胤道:“红尘种种皆为虚妄,你见了你妹妹便可,又执着些什么?” 林霜降笑道:“大约是我觉得做人比做仙有意思,不愿意舍了。” 紫胤道:“……你这样,恐有危险。” 林霜降道:“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危险,就是因为一枚坠子被我师父拐来修仙。” 衔烛之龙并不好相与,好在林霜降口遁技能满点,在紫胤被远古神灵打死前,说动了衔烛之龙赐予气息。 衔烛之龙睁眼为日,闭眼为夜。林霜降与紫胤见到的不过是衔烛之龙的化身,这只盘旋于不周山柱上的庞然大物沉沉道:“霜女,你果真忘却一切。” 林霜降并未听见这一称呼,倒是紫胤回首,衔烛之龙见状,密音问道:“她现今多少岁了。” 紫胤有些惊疑,于心中答道:修仙至今,已有五十载。 衔烛之龙叹息:“修道了么?便是修道,也才能维持五十载么?” 紫胤越听心中疑惑越大,衔烛之龙却忽然开口,其声如雷鸣。 它道:“小子,此物你若自用,当可再保你百年,你可仔细了。” 林霜降好奇转首,接着笑道:“都说烛龙之息可得不死之身,怎么到我却只有百年?若是如此,便更不能自用了,不划算呐。” 紫胤先对林霜降皱眉道:“别胡闹!”接着转而拱手询问衔烛之龙:“敢问前辈,此话何意?” 衔烛之龙沉默良久,道:“天命难违。” 林霜降摊手道:“真可惜,我不信天命。” 说罢,她便扯着紫胤离开,嘀咕着:“快走快走,要是这条龙回头翻脸不认要回东西,咱们可打不过。” 紫胤远想再问仔细,却被林霜降扯住,他正欲止住林霜降再问,不周山柱处的残垣宫殿忽得大变,一阵旋转断门后衔烛之龙所在的地方早已无处可寻,他们再次被送出了不周山。 紫胤当下便想再入不周山,却被林霜降阻止。 林霜降道:“算了吧,我本来就不打算得到成仙,活少活多都一样,如果你真为我好,不如就对我好感降一点,不用多,降一点就行。” 紫胤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霜降,漠然道:“又胡乱说话。” 林霜降叹息:“所以我还是得去感化我侄子。” 梁筠没想到林霜降真得为他取来了烛龙之息。 他端坐在王位上,神色复杂,好半晌才开口询问座下的布衣道士:“你与我母后,当真亲密至斯?” 林霜降想了想道:“小时候挺亲密,母亲死得早,小颜算是我带大的。不过她七岁那年我被师父带回了昆仑,自此便不怎么联系了。” 梁筠道:“只是七年,血脉之情如此重要?” 林霜降道:“并非血缘如此,而是她以真心待我,我自当以真心待她。” “真心?”梁筠笑了笑,“姨母竟然相信一个近三十年没见过的人的真心么?” 梁王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他布下王座,隔着珠帘道:“姨母,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小妹也许骗了你?” 林霜降皱眉:“……我有什么值得她骗的。” 梁筠笑道:“她身前为妾,死后却为后。王家身前不过是一小仕,如今却是国主外家——我想这些,都值得她来骗。” 林霜降有些讶然。 梁筠道:“修仙不闻红尘事,天真至此也莫怪别人心狠。姨母,我想你的妹妹应该从来都没对你说过,我不是她的孩子,她很多年前便生不出孩子了。” 林霜降见梁筠连“母后”都不愿提,皱了皱眉。而梁筠却是笑道:“姨母知我特殊,因而她杖毙梁筠之母,抢走婴孩之事,我是记着的。” “出生母逝,而后寡情。姨母说的是,我的确能完全代替梁筠的身份,因为若是真的梁筠,恐怕在那五年里,早就因为被用来做各式各样的道具而消亡了。我渡魂,倒还算得上令‘梁筠’活了下来。” 林霜降哑然。 梁筠却步步紧逼,他笑道:“姨母,你的妹妹从未想过要我一世无忧,我所求所愿,不过是想请姨母替她奉还一二罢了。” “莫问缘由,梁王算是卒于君手,不知这孽,姨母能否承住?” 林霜降沉吟良久,开口道:“你坑我啊。” 梁筠冷笑道:“孤家寡人,姨母真的知道何为孤家寡人?要知道我并非没一世都幸运为婴孩,可隐异端,更大多的时刻,可是被所谓的家人求仙问道的诛杀呢。” “无人可诉,无人可闻。姨母可尝试过亲眼见着往世亲眷,相见却不识之痛?又可曾受过异端之苦,世皆不受?寡亲薄情,天命所定!——相较这些,渡魂之苦又当得上什么!” “我倒想问问天道,我犯何错,需残酷至斯!” 林霜降面色平静,叹了口气:“你抢了别人的人生,还要去怪别人恨你么?我问你,若有一日,你至亲至爱之人被人夺舍,你是否能做到不怨不憎,甚至对他一如往昔?” “我是做不到的,若是我最初识得的是另一个梁筠,此刻我绝不会为你取来烛龙之息,而是送你一剑。” 梁筠浅笑:“是当如此。” 林霜降又道:“所以并非这世道人心险恶、不容外物,而是你贪求太过。” 梁筠垂下视线,思索良久,蓦然笑道:“贪求太过,我倒不知我贪在何处。”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人劝。”林霜降道,“我典籍看得不多,快没词了啊!” 梁筠笑道:“那姨母便走吧。” 林霜降微怔。 梁筠敛了笑,淡声道:“告诉姨母这些,不过是我良心未泯,感念姨母教导之心。但道既已不同,还是不相为谋罢。” 林霜降沉默良久,伸手对梁筠招了招。 梁筠不解,迟疑片刻后还是上前两步。林霜降便伸手将这已高了自己一头的少年天子抱了满怀,那一身华服绸缎冷如金属,玄服上的金纹更是咯得皮肤生疼。 林霜降道:“贪就贪吧,家里的孩子不嫌弃。” 梁筠的头倚着道士布衣,忽的便有些眼角发红。他闭着眼,从喉间沉沉溢出一句嗯。 林霜降道:“渡魂多少都不好,还是好好修仙得了。你知道你丢掉的魂魄在何处?” 林霜降又道:“焚寂剑?……千万别告诉我是那把凶剑啊,真是那把剑我去哪儿给你找啊!” 林霜降最后道:“熊孩子!别人丢三落四就算了,你怎么连命魂都能丢!” “算了,还是先修道,我修得是丹道,没什么攻击力,但胜在稳妥。丹修在道家多少也能算上是大夫,所以入门前先发个誓。来跟我念,‘我为医者,当严肃地保证奉献于为人类服务,将用我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我的职业……’你问这是什么?日内瓦宣言啊,哦,这个你不懂没关系,跟着念下就好……” 恍然一十二载过,天命所在,诸国一统,梁当灭。 云崖仙人夜半托梦,苦口婆心:“徒弟啊,你给我收的徒孙是个大麻烦,你可知他是不能修仙的?” “他原便是触犯天条,被罚永去仙籍、永世孤独,你眼下所作所为,是要翻天啊!” 林霜降于梦中道:“……啊?” 云崖仙人道:“你有霜女佩,自然不惧天道降罚。你考虑下师父我,一把老骨头还靠着天帝的饭碗吃饭,好歹收敛一二?” 林霜降道:“……师父,说话直接点。” 云崖仙人肃然道:“他将国破家亡。” 林霜降沉默片刻,举着自己腰间的玉坠道:“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云崖仙人道:“这是上古一位神女最喜爱的饰物,因佩戴久了,浸透神女之力,是个挺逆天的法宝——你以为你那么不尊天道的修仙却没雷劈你是真运气好啊!还不是因为这个!紫胤那小子悟性那么好,还被劈过两次呢!” 林霜降咬牙切齿:“我说我以前每次下山怎么那么多道士要杀人夺宝!” 云崖仙人呸了一声:“反正有紫胤这个半只脚踏进仙门的剑修,你怕什么?” 林霜降道:“我不是师父,给人家师父添了那么多麻烦还面不改色继续蹭,我很愧疚得好嘛!” 云崖道:“愧疚就是拉着人家唯一的徒弟去不周山啊?你要真愧疚以身相许赔人家啊!这样我天墉也能兴盛了!” 林霜降:“……我不和你说这个。” 云崖叹了口气,认真道:“徒弟,师父和你说真的呢,他将有大难,你还是早点离开吧。” 林霜降却看着自己手中的坠子出神。 云崖大惊:“徒弟!你别是我想得那样啊!” 林霜降笑道:“师父,我想赌一下。赌赢了就万事大吉,赌输了不过重头再来,你说好不好?” 云崖真人啪地抽她脑门一下:“孽徒!考虑下师父我的心情!多大岁数了!” 林霜降道:“修仙的人,吓不死。” 云崖真人无法,只能叹息道:“好自为之。” 林霜降醒了。 她醒后若有所思,前往梁国议事殿。推开门前尚能听见议事厅内争论着“周国虎视眈眈已吞齐冀,梁国当如何处”,她闻言咳了两声,吸引了殿内人的注意,方踏了进去。 梁筠见是林霜降,原本阴沉地面容舒缓二分,开口道:“国师何事?” 林霜降开口道:“梁国将灭。” 此话刚落,大殿顿时一片喧哗,丞相更是指着林霜降痛斥“妖言惑众”! 梁筠抬手止了满堂喧闹,沉沉道:“无可解?” 林霜降道:“嗯,天命如此。” 大殿顿时一派死寂之气,丞相不住嘀咕着“满口胡言,江湖骗子”——即使他明白云霜真人从不妄言,此话十有八九是真得。 梁筠的眼眸一派深沉,林霜降笑道: “困人者非天命,而是人心。放心,我信我心,不信天命。若天命如此,与天命一搏便是。” 她话音刚落,却觉喉头一阵腥甜。咳出声后一看,竟是满目红色。 林霜降:“……这是不许搏的意思?” 梁筠没有注意道林霜降轻咳后的掌心,思索片刻后笑道:“与天搏命?当真?” 林霜降想了想侄子的好感度,斩钉截铁道:“搏!” 林霜降将霜女佩摘下,赠予梁王,道:“此物为信,我去寻策,三月归。” 梁筠重诺,道:“与城待君归。” 林霜降本想回天墉翻一翻古籍,看有无办法。可未曾想刚至昆仑山头就被紫胤逮了个正着,接着被困剑阵。 林霜降道:“……干嘛呀这是!” 紫胤敛目,神色肃然,缓缓开口:“云崖真人梦中吩咐,若见你身上无霜女佩,困住你。” 林霜降:“……他是不是还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求贤侄你帮忙?” 紫胤不语,算是默认。 林霜降抓狂:“他的话你也信!” 紫胤看了看天色,道:“不得不信。” 他话音刚落,天色骤变,隐有九天玄雷藏于其中!天地间就像是被灌入了一道黑风,将一切都搅得不得安生,遮天蔽月,呼啸间更有吞噬天地之势! 紫胤蓦然拔剑,对林霜降道:“躲好!” 长剑出鞘,雪亮如鳞!气盈太虚,身后便画出万千残剑直冲惊雷而去!林霜降惯知剑修强大,今见紫胤一剑抗天雷之力,方才明白云崖真人为何总喜欢带自己去同这对剑修师徒套近乎。不外乎是丹修孱弱,远不及剑修强力,云崖担心云霜日后渡劫有难,先帮她抱个大腿。 然后这大腿云霜一抱就是三十年。 她觉得紫胤和他师父真是不容易,怎么就摊上了自己师徒这帮损友。于是她便想开口,让紫胤离开,个人的缘法个人抗,紫胤这个朋友做得足够意思了。 林霜降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先是一口血吐出。 那道天雷本还要劈下,却似因这血缓了缓,最终竟是如来时一般突兀散去了。 紫胤见天地已恢复平静,方收剑回鞘,询问道:“如何?” 林霜降这会儿只顾得上吐血,哪还有空回他。 紫胤将灵力自林霜降后背灌入,林霜降方缓了口气,看着蓝天白云,叹息道:“多灾多难。” 紫胤道:“天命所定,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林霜降道:“不挣一挣怎知道不行?”她顿了顿开口道,“况且我也不得不争,我不想再重来了。” 紫胤道:“或许我要违你心意一次。” 林霜降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待她再次醒来,身侧已是白雪漂浮。 有一道者见她醒来,颌首道:“在下太华清和,受紫胤真人所托暂时替云霜掌门诊治一二。” 林霜降第一句便是:“梁还在?” 清和真人道:“梁灭,还剩吴国,周便可一统天下。” 林霜降:“…………………………” 她摸了摸本子,这条线的结果果真出来了——侄子的好感度清晰的刻进了她脑子,那一栏令人害怕的黑色负值简直令林霜降胆战心惊。负值后跟着的【何以少团栾】已经可以令林霜降脑补出梁筠面无表情道“天道弃我,世间弃我,你自当也弃我”的脸。 林霜降:……第一次不是刷过头,而是负好感呢,满负值是有多恨我_(:3)∠)_。 林霜降深沉道:“我身体如何?” 清和道:“总算想起来问这句?撑不过冬日,紫胤已去寻甘木。” 林霜降激动道:“寻什么法!当时别把我绑过来,让我回梁国!指不定我立刻就过了!快把他叫回来,西王母那么好相与的嘛!” 清和赞同道:“我也这么想,救你可再寻办法,不周山实在太危险。然而紫胤的性格你明白,他决定了,谁能阻得了?” 林霜降道:“说我快死了,他一定回来。” 清和:“…………” 林霜降淡定的把自己吐得满红的手绢丢一边,道:“看,我也没说错。” 清和道:“我去唤紫胤,但你千万别再他回来前撑不住。” 林霜降道:“其实救我还有一个办法。” 清和:“?” 林霜降深沉道:“我们做朋友吧。” 清和:“…………你是紫胤挚友,我自当你是朋友。” 林霜降:“……骗人。” 清和觉得病人真难缠,不得不打起精神,从心头许诺道:“我愿与你为友。” 倚在榻上神色苍白的天墉掌门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讶异的声音,眼中透出无上欣喜,令清和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真得名震寰宇,使得一派掌门得自己为友竟然高兴地像获新生。 林霜降神色感激道:“多谢,好人一生平安。” 清和:“……?” 他见林霜降嘴角含笑,接着便不再言语,似是闭上了双眸睡去,心下微惊,便忍不住伸手去探了对方的脉搏—— 清和:“……………………” 清和第一次尝到喜悲不知的滋味。他转而以符向紫胤传信,声音叹息。 清和道:“回来吧,云霜真人仙去了。” 紫胤后来常思,与天抗命是对是错。人力自不能胜天,否则梁国也不会灭,云霜也不会死。可再想到云霜去世前平静的神色,紫胤又想,这或许便是云霜的道——知命最难,造命实易。但尽人事,莫问天道——为道而死也算得所。 而后三百年,他得道成仙,云游四方。三百年后重回昆仑,方见天墉旧址不知被何人发现,以云隐洞为后山,建天墉城,如昆仑其余七派一般,修剑道,颇有薄名。   ☆、第26章 飘零者 林霜降对卡卢比道:“我们聊聊吧。” 卡卢比带林霜降去了落雁峰。 此时已是晚间,夜色下的白雪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林霜降握着卡卢比的手,跟着他一步一步向着落雁峰林而去。 因为常年积雪,落雁峰上的植物都是些抗旱针叶类的树木,被披上一层又一层的积雪,远远看去,就像是连绵不断的万里雪海。 卡卢比带林霜降到了落雁峰观雪最佳的点,转而轻声道:“有些晚了,白日更好看。” 林霜降笑道:“我倒觉得各有所得,白日里雪可不会是这样泛着银。” 卡卢比道:“如果喜欢,我们便去昆仑,听说昆仑万里冰原,它的雪景比起纯阳一定另有一番味道。” 林霜降闻言正了神色,一时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就算没谈过恋爱,经历过那么多世界几乎看过各种情侣的霜大大也知道,这种事拖不得,越拖越糟。 所以她才跟着卡卢比来到夜间人稀的落雁峰,想跟他把话全部摊开来说。 林霜降道:“我没有资格去否认或者去评判,你的感情是对是错,因为我自己也没有精力过。卡卢比,我一直把你当做最亲密的朋友,因为我们曾共同面对过生死,而即便在死亡面前,你也不曾抛弃我。” 卡卢比握紧了林霜降的手,低声道:“我知道,而你也未曾抛弃我。” 林霜降解释道:“我不曾抛弃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真正的死亡,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伟大。” 卡卢比露出迷惘的表情。林霜降知道他是不能理解为何自己会如此笃定在那样可怕的沙漠里、明明已经濒死的自己如今却说出“不会死”这样的话——以常人来看,人死是不可能复生重来的。 她想要解释,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自从她捡到这个本子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变了。 她突然多了好多身份,却没有一个身份是真正属于林霜降的。 林霜降忽然就有些丧气,直到卡卢比抚上了她的脸颊,温热的温度自他的手心蕴热她冰凉的脸颊——林霜降抬起头,仿佛从卡卢比的温柔的眼神中得到了鼓励。 她扑哧一笑,伸手也捏了捏卡卢比的脸,在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神中,挺直了身体,姿态认真严谨。 林霜降:“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卡卢比眼中的笑意减退,他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林霜降,好半晌道:“因为唐烟吗?” “不。”林霜降摇头,“因为我自己。” 林霜降道:“我很珍惜你这位朋友,所以更不愿意伤害你。” 卡卢比面露不解,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无法接受?我会对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林霜降道:“因为我没有自信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终有一日,我会自你面前消失,就像我曾突然地出现在你眼前。” 卡卢比骤然收声。 林霜降继续道:“我们一起走过很路,我也算了解你。如果是朋友,我消失了,你还是卡卢比。可如果我任凭你继续喜欢下去,以你的性格,我不在了,你还会是卡卢比吗?” “我从沙漠救你,不是为了比死神还要残忍地摧毁你。” 她笑了笑,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像个孩子。 她眯着眼,开着玩笑:“如果我只是唐霜,那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又厉害,不喜欢你才难呀。” 卡卢比望着她明亮的双眼,映在雪夜里就像是地底那条散落着星点光芒地生命之泉。生命之泉滋养了夜之民族,流经干涸的土地,最终汇集在神像脚下。然而笼罩在光芒中的神像总是冰冷而难以触及,就像天空的明月,站在地上的人类,无论造出怎样的双翼也无法触及。 可眼前的少女不是神像,她有温度,近在咫尺。不是空洞的教义,更不是出生便需跪拜的象征——她可以只属于个人。 卡卢比握着林霜降的手,抵上自己额头,用跋汗语轻道:“你是我的信仰,我尊重你所有的决定。” 你是我的信仰——所以无论你决定如何,我都将遵守。 林霜降没听懂,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卡卢比:“你说什么?” 卡卢比道:“我会等。” 林霜降:“……我不是不愿意跟你走,而是真的会消失。” 卡卢比道:“我明白。” 林霜降:“……不,你不明白。” 卡卢比便不再反驳林霜降,静静地不说话。 林霜降觉得事情有点大条,为了能解释清楚,只能使出杀手锏。 林霜降道:“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三年为期。若三年后我还在这里,那便同你一起离开、游历天下。但如若三年后我不在人世,也请你不要追寻我的下落,只将我当做你记忆中的一位普通朋友。” 卡卢比道:“……好。” 林霜降与他勾手约定,望着对方依然带着温柔的褐红色眼眸,忍不住便叹息出声。她想,为了所有人好,这下倒是一定要在三年内打出挚友线了。唐烟的结果还未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如果不成功……那就只能试试于睿真人了_(:3)∠)_。 于睿真人这么聪慧又善良,应该很容易……的吧? 林霜降很快便明白了人心不是那么好攻略的。 当晚她回了于睿真人的院子,刚合上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门,一转身就见唐烟一身唐门暗器地坐在她屋内的圆桌边,遮住了半张脸的面具令他看起来有违冷酷。 林霜降当下就想大叫,好在唐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等林霜降平静了心绪,方才放开了手。 林霜降抚着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道:“你怎么进来的!” 唐烟冷笑道:“我唐门浮光掠影下,便是皇宫大内,也不是进不得。” 林霜降没空和唐烟纠结“我大唐家堡天下无双”这个话题,走去桌边给自己到了杯水定定神,她颇苦大仇深问道:“……你告诉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你晚上进我屋子一点不自在都没有?” 唐烟没有理会林霜降,直接道:“我问你,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林霜降茫然:“什么话?” 唐烟咬牙:“……就是你说你会消失。” 林霜降大惊:“烟哥,你居然听壁角!!太不道德了!” 唐烟不耐道:“你和陌生男人三更半夜地跑出去,还不许我跟着去看看?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勾结外人,背叛我唐门。” 林霜降:“……我知道唐门个鬼的秘密,和人勾结也要能有抖出去的东西啊!” 唐烟一挥手,低首逼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林霜降微怔,半晌伸手抓了抓脸颊,别过脸道:“……拒绝人嘛,都需要理由。” 唐烟伸手直接捉住了她的手臂,一用劲便将整个人拉了过来,他自上而下地望着林霜降,眉心间隐有黑气聚集。 他低低道:“我不是那个异域人,骗人的把戏我比你还多,一句话是真是假,我可能比你这个说话的人都分得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霜降沉默良久,开口道:“我说,你信吗?” 唐烟道:“只要你说。” 林霜降便张口胡说道:“我是鬼谷弟子嘛,会算命,所以算到自己活不久了。” 唐烟嗤笑:“满口胡言。” 林霜降:“……你是测谎仪吗?” 唐烟道:“我测过你的脉搏,强健有力,哪儿来的性命之忧。你说不说?” 林霜降干脆闭上了嘴,来到一个世界刷人好感,刷满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什么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与其说出来被当神经病,还不如不说了。 唐烟的脾气真的不算太好,如今满腔怒火都压抑着,他望着林霜降气极反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人也见过了,立刻和我回唐门,这三年你便就在唐门里,一步不出,我倒看你怎么‘消失’。” 饶是林霜降脾气再好也火了,她质问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凭什么管我?” 唐烟开门的动作顿了顿,转而自嘲道:“就凭我还想做唐烟。” 林霜降闻言微怔,可等她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时,唐烟已经甩门而去了。 唐烟进了于睿的院子的确没有惊动任何人,可他们后来的争吵却瞒不过修为高超的于睿。唐烟前脚刚走,于睿便敲了敲林霜降的门,语气温柔道:“唐姑娘,发生什么了吗?” 林霜降神色有些复杂地翻出提示攻略完成的黑皮小本子,望着“唐烟”条目后完整的满好感度条,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低落道:“我无事,吵扰真人了。” 于睿听出了林霜降话中低沉,但方才离开的人是唐烟,她也不便多言,只得叮嘱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那天之后,唐烟便消失了。 林霜降待在华山上还有些疑惑,唐烟这是被自己气狠了,怒而甩手不管了吗?林霜降想了想,觉得甩手不管也挺好的。 转眼间七日已过,林霜降想着时间差不多该回唐门,便想要同于睿及卡卢比暂别。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同于睿借个纯阳弟子引路时,又有一名唐门弟子上山来了。 来人是唐晓牙。 她一身唐门衣袍,墨蓝色的劲装尽显杀气,似是刚做完某个不可言说的任务。 而她也却是刚取了一个华山附近的人头,刚兑付了信物,便急急赶上了华山。 唐晓牙先对于睿施了一礼,转而对林霜降道明来意:“我是来接替唐烟,接霜师叔回去的。” 林霜降见唐晓牙风尘仆仆地模样,直到她也是一路赶来,便也没有废话,随着她下山去了。直到坐在华山路途边的茶寮小憩,方未忍住问了一句:“唐烟去哪儿了?” 唐晓牙有些讶异,放下手中茶杯道:“霜师叔不知道吗?他去万花谷了。” 林霜降有些不解:“他去万花谷做什么?有任务么?” “不。”唐晓牙解释道,“他去请药圣孙思邈,不是师叔身体不适吗?我看他神色焦急不似作伪,师叔可是得了什么怪症?” 林霜降一时哑然无言,她原本是真以为唐烟会把她关在唐门,却完全想不到他会去万花谷求医,而令唐晓牙来接替自己。 林霜降低声道:“我听说……我们和万花谷的关系并不好。” 唐晓牙笑了笑:“老太太的确和纯阳以及万花都都有些过节,但既然唐烟去了,他便一定有办法,师叔多虑了。” “对了,师叔到底患了何症,纯阳宫也束手无策吗?” 林霜降苦笑道:“无病之病,自己作的。” 唐晓牙:“……?” 林霜降神色平静道:“我们去趟万花谷吧,把唐烟叫回来。” 唐晓牙直觉其中恐有些复杂的事,但在唐门生存,她素知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好,便也同意了,当下改了方向,向秦岭而去。 在她们离开约一日后,有白发剑客携剑而来,询问山下茶寮店主可曾见过唐门子弟。 那店主道:“唐门却有客来,不过昨日已经离开,听她们的对话……好像是去万花谷。” 剑客颌首,执剑而去。 那茶寮老板望着剑客风姿,也不觉得对方神色冰冷是为失礼,只是忍不住感慨:“真不知是何门何派方能培养出这般侠客。” 忙着给客人斟茶的小二闻言,转身瞥了一眼剑客背影,笑道:“您难道忘了先前这些江湖人议论纷纷地西域剑客?” “俊美华发,不就是令狐伤?” ++++++++ 关于今天应该入v的问题,凤凰小说网的系统可能出了问题,按理说我编辑应该已经帮我开好了,但是存稿箱发布的时候却仍然是普通状态。三章已经写好,却只能暂时锁定了。 管理员说明天应该可以解决,向所有等更的读者说声抱歉,对不起qaq。   ☆、第27章 惊变 林霜降同唐晓牙一路上颇赶,直至进了长安城方略歇了歇脚。 长安是帝都,人来人往,消息灵通自然也关系复杂。唐晓牙带着林霜降在唐门于长安的联络点休息了几日,商量着如何说服唐烟。 唐晓牙为难道:“唐烟的脾气师叔再清楚不过,如果师叔没有充足的理由,唐烟定是会请孙思邈替师叔看诊。” 林霜降道:“可我没病啊!” 唐晓牙静静看着林霜降:“但唐烟觉得师叔有危险,师叔既无生命之忧,为何不同他说清楚。” 林霜降哑然,半晌道:“……这事没法说。” 唐晓牙笑道:“这世间并没有真正无法言语之事,只是缺少能够倾诉之人。” 林霜降一直觉得唐晓牙看事情太毒,她如今会这么说,便也不觉得诧异,反而颌首算是默认。唐晓牙的好处便在于她看事虽然通透,但从不会刨根问底。眼看着林霜降不想说,便也不再问了。 她坐在唐门开得川菜馆子里,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转着枚孔雀翎,孔雀翎艳丽无双,在唐晓牙的指间就像是真的孔雀尾羽一般,因为快速的转动开了屏。 林霜降托着下巴变凝视着唐晓牙耍弄手上的功夫,便知道唐晓牙也有些不耐烦了。她手中长镖在最后一次旋转后刷得一下定在了不远处的门柱上!吓得所有食客都忍不住抬头看去,唐晓牙方笑意盈盈道: “手滑,吃你们的饭。” 大抵是唐晓牙即便笑着,周身的气势也因为长久的等待而略有不耐,那些食客不过抬头看了一秒,便秒转回头,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只有小二苦着张脸走了过来,冲唐晓牙拘了拘手。 小二道:“外门不比内门,我们做情报也不容易,还请师姐高抬贵手。” 唐晓牙道:“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我知道你们不易,可也不至于帮我添置些行礼添置一天也添置不完吧?我既没有要灵芝也没有要雪参,不过就是些干粮和金疮药,有这么难?” 小二擦着汗道:“没、没,我去问问。” 说罢,那小二便走出店外,拿着枝哨子用力吹响。这哨子是无声的,林霜降见过,当年唐影曾给她一枚,用以危机时刻召唤唐门弟子。林霜降见他用的那枚哑哨同自己那枚多少有些不同,便猜测这是这个联络点专用的哑哨,不为鸣警,只为寻人。 果不其然,哨音刚落,屋内养着的一只林霜降说不出种族的鸟类便叫了起来,叫了三声之后,小二收了哨子回来,像是等什么。然而又过了盏茶的功夫,门外还是只有来来往往的食客,直到过去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有一只小仓鼠在所有人不经意间快速的跑进了店里,直顺着小二的裤脚攀爬而上,蜷在他的耳畔缩成了一个球。 屋内的三名唐门弟子都在同一刻变了神色。 因为这只仓鼠足间带血,在地上奔跑尚难以察觉,但当他爬上小二的衣服,在他身上踩下一个个小红点时——一切就变得十分清楚了。 唐晓牙道:“这是你师弟养得宠物?” 小二的脸色也变了:“事情不对。” 他将那只仓鼠翻来覆去看了看,总算在仓鼠的肚子的毛皮上发现沾染着的星点褐绿色液体。那点液体看起来诡异凶险,令小二也不敢轻易触摸,只能向两人点点头,示意二人对他入内。 入了这件客栈的后院,小二打开了位于仆役房内的密室,看着那满墙的暗器机关,林霜降方找到了些许这地方的确是唐门联络点的感觉。 小二小心翼翼的剪下了那一摞毛发,将仓鼠放回了它的窝内。转而将那缕毛发交给了唐晓牙。 唐晓牙已经戴上了冰蚕丝的手套,她小心翼翼将毛发泡进了游着尾鲤鱼的水缸里,即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林霜降亲眼看着那不过沾了一点儿的液体快速容于水中,原本深沉的颜色也被水稀释的近乎没有。可即便如此,盆里的那条鱼却像是一下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拼命的摇摆着尾巴四处冲击,力道只打竟将足有十斤重的水缸装得四处摇晃! 唐晓牙利索的用一枚长镖刺穿了鱼鳃,那尾鱼挣扎了一二,很快便不在动弹。黑色的血自它的伤口流出,很快溢满了水缸,将一整盆清澈的水都染得乌黑。 小二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想要取一点毒液辨别,却被唐晓牙猛地打开。 唐晓牙色厉内荏道:“这么厉害的东西,你也敢碰!?” 那小二不出声,倒是林霜降盯着那坛水和鱼尸看了很久,缓缓开了口。 “目赤,尸僵,剧毒,色如雀翎,中毒后血黑如墨。”她顿了顿道,“我在鬼谷时读过类似的毒物记载,说是苗疆傀儡术,名唤尸毒。中毒者会成尸傀儡,嗜杀成性,无痛无感,断肢不死,宛如僵尸——因为太过凶残,始皇登位后曾派大军入巴蜀,应该早就将这些东西扫干净了才对。” “师侄,你们这儿出现过类似活僵尸的事么?” 那小二一怔,开口道:“长安乃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林霜降皱眉:“真的没有?” 那小二仔细想了想,忽道:“这么说起来,是有!长安城外不过数十里,有一乞丐村,这段时间倒是常常听说他们那儿得了怪症,只不过得病都是些乞丐,症状也不似瘟疫,所以才没有引起上面关注。” 唐晓牙蓦然道:“你师弟外出替我寻药,经过那里么?” 小二有些不解:“按理说不会啊……” 唐晓牙道:“坐在这里想也没结果,既然你师弟的宠物染了这东西回来,我们便先去那乞丐村看看。霜师叔说这毒源自苗疆,若用这毒的是五毒教,那我们唐门可麻烦了。” 五毒与唐门皆居巴蜀一代,更共以毒出名。不同的是五毒是自出生起便活在山林中的苗民,而唐门则是后来者。或是因唐门的崛起而使得五毒对巴蜀一代的控制力减弱,又或许是五毒的存在对唐门来说简直如鲠在喉。这两派一直互相堤防,不太对付,总等着时机将对方一口吞下。如今唐门寻回了林霜降,而林霜降带来了新的机关术——五毒派若得到这个消息还能安稳,那才奇怪。 林霜降几乎是瞬间变想到了前些日子被唐无乐处死的五毒奸细,唐无乐手段如此毒辣,或许就是知道唐霜的消息恐怕已经瞒不住,那张人皮是对五毒的一次警告。 不过如今来看……这警告似乎起了反作用。 长安人口复杂,每日都有人死也有人生,死个把个贫民更不是什么大消息。而长安远离巴蜀,便是真是五毒有些什么,在长安的外门弟子也决计是察觉不到的。 唐晓牙当下便起了身,转而对林霜降道:“师叔在此稍后,我去探探虚实。” 林霜降伸手阻了她,幽幽道:“乞丐堆呢,你怎么探虚实?而且乞丐的警惕性可比普通人强多了,除非你把自己变成乞丐,否则便是蹲一个月,也别想从他们口里听到实话。” 唐晓牙便是日日刀口舔血,那生活质量也是标准大家闺秀的档次,乍听林霜降如此道,也略有些尴尬。她沉默片刻,询问道:“以师叔之见,我们该如何?” 林霜降想了想,转头问道:“长安外的乱葬岗在哪儿?” 唐晓牙领着林霜降顺着小二指的路往乱葬岗而去,一路上,唐晓牙对林霜降携了满车的零碎机关委婉表示了不解。 林霜降道:“我这是以防万一,你说要是万一遇到丧尸围城了,好歹先有个退路。” 唐晓牙:“……?” 林霜降没有解释,她下车后,在唐晓牙的帮助下开始用这些看似普通的机关布阵。唐晓牙赶着马车看着林霜降波澜不惊地将一片坟地变成了恐怕比恶人谷还要可怕的大凶之地——明明只是些类似荆棘天地的小玩意,被林霜降叠加铺盖之后,竟然变成了一派可怖凶恶的杀阵! 都说奇门遁甲必有八门,八门中必有一门为生。可唐晓牙看了半晌,竟然也看不出这以机关铺成的机关阵内到底哪里有生路!满目看去,竟是步步死,寸寸亡! 这么看来,与其说这是机关阵,倒不如说是隔绝所有生路的机关牢! 唐晓牙惊疑不定道:“师叔……这个……” 林霜降一边做着最后的调试,一边随口道:“机关阵而已,鬼谷的阵法,墨家的机关术。” 她直起了身,有些害羞地向唐晓牙笑了笑:“你知道,墨家机关术以守城术出名,并不嗜杀。而鬼谷所擅长的机关术却尽是杀招,到他们手里便只剩下攻击形态的千变便是证明,我在鬼谷研究两者研究了很久,因为后果可能很严重,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大范围用出来。” 唐晓牙笑道:“此法甚好,若是将我唐家堡外围皆以此法重造,想来更能威慑宵小。”她暗示道:“师叔在唐门内,也能确保无虞。” 林霜降一怔,开口道:“可是这阵法生门难寻,一旦开启便是杀中之杀,没法停下的!” 唐晓牙有些不解地看向林霜降:“正是如此,方才显得珍贵不是吗?” 林霜降有些讶然,她望着唐晓牙没有半点犹豫的面孔,方才忆起,唐门机关术虽是传自墨家,可唐门却也是个杀手世家,他们的机关术,只为攻,从不为守。 就如同这机关牢,以杀为守。 林霜降皱眉:“这东西只能拿来对付怪物,不能拿来对付人。” 唐晓牙笑了:“师叔,这世道本就满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你——” 她的话未说完,忽而神色一变,压着林霜降忽得便躲进马车后阴影处,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连呼吸都已消失。 前方似是有人缓步前来,在夜色下像是一抹剑魂。 林霜降在夜色里看着这人华发白衣,似乎正检查着这乱坟岗内的尸体。等她看清了这人的脸孔,顿时吓得差点连呼吸都已忘记! 令狐伤!卧槽,不是说他往蜀中去了么!为什么又出现在了长安!!! 唐晓牙自然也看清了这人,与林霜降正相反,她的眼中倒是射出了极亮的光。 唐晓牙压着林霜降的耳畔轻道:“师叔,现成的试验品来了,不试一试吗?若是成功,你便再也不用害怕,四处奔逃了。”   ☆、第28章 鬼神杀 林霜降:“……我——跑啊!!” 在林霜降刚说出第一句话暴露气息开始,唐晓牙便来不及再说一句话,只能带着林霜降转身便是聂云逐月接着使出唐门的大轻功飞鸢泛月转身就撤! 她本身是觉得天下约莫是再没有人比令狐伤更适合来做这杀阵的试验品了,可林霜降突然的开口摆明就是说“我不愿意”,唐晓牙就是再蠢也知道令狐伤也许不会动林霜降,但绝对会杀自己。 西域第一剑客,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唐晓牙暗示这家伙是个怪物,其实说得也没错。 令狐伤强得的确像个怪物。 西域剑客望着抬脚便跑的两人,神色不变,只是握在身侧的长剑的手松了开来。林霜降全身神经绷紧,只觉得似乎听见了他轻笑了一声,但似乎又不过只是错觉。 是啊,令狐伤这么冷漠的人,在他面前几乎是令他颜面扫地的逃开,他怎么还会笑呢。 唐晓牙并未飞多远,不过做了个障眼法后,便在乱坟岗的另一侧停了下来,她带着林霜降躲在另一边的坟堆后,确认四下无事,方才缓缓道:“师叔何意?” 林霜降眨了眨眼,笑了笑试图混过去。 唐晓牙见状,微微叹了口气,道:“师叔可想好了,等他出了杀阵,要再杀他可谓是难上加难。若师叔今日不动手,那便只剩下躲他一生这一条路了。” 林霜降嗯了一声,唐晓牙便道:“师叔太心软。” 林霜降闻言便笑了,她道:“我不心软,我也曾因一己私欲害死过别人。”她回忆了片刻,开口道:“不过那感觉很不好,所以我便想以后还是能不伤人,便不要去伤人了。” 唐晓牙凝视着林霜降半晌,第一次颇为不敬的伸手弹了弹林霜降的脑袋,微笑道:“天真。” 林霜降笑嘻嘻道:“不好吗?” 唐晓牙静静道:“那师叔要再强大一些才行。” 林霜降便苦了脸:“……我真的很努力的学武了,唐烟他一眼不错老盯着我的!” 唐晓牙便笑了:“这便好,不过既然令狐伤来了,长安已不安全,我还是先护送师叔回唐门吧。” 林霜降虽然心里对令狐伤怕得很,但大约也猜到如今令狐伤并不会要自己的命,便对唐晓牙道:“还是先看看吧,若真是书中所载的尸毒,唐门恐有大难。” 唐晓牙作为唐门弟子,生于唐门长于唐门,对唐门的感情自然十分浓厚。她虽然担心着林霜降,但也更挂心这忽然出现的蛊毒,如今见林霜降不反对滞留,便也顺着话答应了。 因令狐伤尚在此处,林霜降便不在好跟着来。倒是唐晓牙的隐匿功夫在唐门也是数一数二,在令狐伤眼皮底下探查一二尚算不得什么麻烦事。两人商量之下,唐晓牙便将她藏好,转而独自去按照林霜降的要求探查这些日子里新死的乞丐尸体。 林霜降坐在坟堆里拆解着自己的千机匣玩,等她差不多都快把千机匣拆了又组两三回,就只差没扒拉葬在野外的尸骨来组个炮台……唐晓牙终于拂晓时分回来,然后身侧跟着令狐伤。 约有半年未见,令狐伤容颜未改,气质却越发沉静如井。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冷漠,或许是独自一人行路良久,看去似乎更加寡言少语了。 林霜降:“………………”什么鬼!怎么回事! 唐晓牙见林霜降整个人表情都不太好,解释道:“被发现了,学艺不精。” 林霜降诚恳道:“……说好的唐门浮光掠影天下无双呢?” 唐晓牙道:“……霜师叔,你也未曾和我说过令狐伤的剑气以致横扫二十尺。” 林霜降:“……师侄我一直很相信你的。” 唐晓牙默默道:“师叔,对不住,我早说过的。” 早说过什么?哦,早说过刚才乘令狐伤还在杀阵里的时候就应该把他干掉。 林霜降默默转身,想要做个一声不响的陌生人就此离开,却不想刚迈出了一步,便听到了令狐伤在身后淡声道:“继续跑么?” 林霜降嗖然收回了自己迈出的步伐,有点想哭。 她道:“……师兄,咱们各走各得不好吗?我不会找你复仇的!” 令狐伤颌首,残忍无情地揭露了事实,平静道:“你做不到。” 林霜降:……不要把真相说得这么血淋淋。 令狐伤拎起了她的后衣领,便道:“这些日子你在中原也该玩够了,跟我回去。” 林霜降知道遇到令狐伤肯定就这一句,她握着令狐伤的手就道:“我我我,我有家的!不回西域!” 令狐伤闻言手指微松,他转过身,略眯着眼望着林霜降。 拂晓的太阳自他身后升起,令狐伤逆着光,林霜降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是十分怂令狐伤地,或许从前不,但见了他对所有人心狠的程度后便从骨子里开始抗拒和他的亲近。 林霜降抖着声音,态度却十分坚决:“真、真的,我找到了家人,我也有姓,我姓唐——” 令狐伤原本想要直接把人拖走,反正如今这里一个能拦住他的也没有。可当他看着林霜降那张快哭出来的脸,又望着她那么死死护着自己姓氏的模样,原本伸出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处。半晌后,他收回手,放置在身侧,神色默然,望着林霜降一言不发。 唐晓牙左看看右看看,在心中对这两人关系有了大致的猜测后,忍不住叹息:……真是太没用了。 唐晓牙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林霜降面前,开口道:“令狐公子,我们有约定。” 令狐伤瞥了眼唐晓牙,冷冷道:“哦,是吗?我倒不知我何曾应允。” 林霜降眼见这两人要吵起来,只得站到中间做个和事佬。 林霜降一手护着唐晓牙,一手挡着令狐伤。 她先对令狐伤道:“师兄,有话好好说。” 她又对唐晓牙道:“我们是不是先处理了毒的事?” 令狐伤望着林霜降护着唐晓牙的姿势,突兀道:“第二次。” 林霜降:“……什么?” 令狐伤冷冷道:“异域人、唐门弟子,我不想见到第三次。” 林霜降:“……如果有第三次呢?” 令狐伤望着林霜降,嘴角忽就浮现出抹极浅的冰冷弧度。 林霜降顿时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唐晓牙淡声道:“看,师叔,你早该听我的。” 林霜降道:“……我们还是先回去说说你的发现吧。” 回到客栈,唐晓牙便先说了她的发现。她按照林霜降说得检查了这些日子染上怪病死去的乞丐的关节、眼脸、皮肤、心脏、以及血液的颜色,对林霜降肯定道:“符合一半以上,只是心脏并没有你说的症状,相反他们真正的死因都是被内力震碎胸脉,只不过因为先前已经中毒,而又无人验尸,便都当做疫病而亡。” 林霜降道:“关节僵硬、皮肤发黑么?” 唐晓牙点了点头。 林霜降低头思考:“那倒是没办法确定了……不过既被震断心脉而亡,这事便不简单。” 唐晓牙道:“没有找到木师弟的尸体,但这些尸体上的确存在和仓鼠身上类似的毒液。” 林霜降道:“那师兄呢,你不是已经打完长安的高手了?为什么又会回来呀?” 令狐伤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他才缓缓道:“我在长安外曾遇一名高手,与其交手后不甚被他逃脱,追至此地。” 林霜降有些惊讶:“能从师兄你手中逃脱,看起来的确很厉害。” 令狐伤扫了林霜降一眼,淡淡道:“是吗。” 林霜降顿时想起来自己也跑了两次,顿觉这个话题还是不要提比较好,便继续询问道:“师兄你和那么多人都交过手,对他的招数有印象吗?” 令狐伤回忆片刻,否定道:“从未耳闻。他的招数诡秘似蛇,掌心聚毒,先前我从未与这类人交过手。” 唐晓牙叹气道:“线索便又断了?” 林霜降:“……未必吧。” 她仰着头望着令狐伤,神色笃定道:“这世上,能毫发无损地从西域令狐伤剑下逃脱的人,可着实不多。” 令狐伤低头看她,伸手便摸了摸她的脑袋。林霜降原本见令狐伤伸手,先是吓得浑身僵硬,直到他向以前一样摸完了脑袋松开了手,都未恢复身体的僵硬。 令狐伤右手指间一个翻转,一枚薄薄的银饰便出现在他修长的指间。 日光下,这片明显是装饰于褂上的半月型银饰折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就像此刻唐晓牙的心情。 半月银饰,上刻剧毒灵花。 这是五毒教的标志。 林霜降上楼就把自己能用来防身的所有暗器全都装上了身。 眼见着这是妥妥就和要和五毒教撕地节奏了,林霜降觉得自己的武力值有点堪忧。 唐晓牙去抓了几个乞丐村的人,笑着对林霜降道,便是这群人再排外,唐门也有唐门的办法。林霜降直觉这个办法可能不太好,但如今时间紧迫,也只能事急从权。 然而遗憾的事,便是唐晓牙给那群乞丐喂了毒,那些乞丐哭着跪在唐晓牙的面前赌咒,说得也还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林霜降正有些着急,坐在一旁的令狐伤忽然便拔剑一挥! 三个被绑来的乞丐顿时飞出去了两颗脑袋,碗口大的伤口泵出大量鲜血,瞬间变喷了唯一活着的乞丐满头满脸。 令狐伤出剑极快,那飞出的脑袋甚至还眨了眨眼睛,留着身躯还做完了求饶的动作后方才轰然倒地,汩汩流出的血液染湿了后院密室的整块青石板。 唐晓牙轻叹了口气:“这下打扫起来可麻烦。” 林霜降默然不语。 令狐伤搁下了自己饮茶的杯子,极致冰凉的眼睛才不过刚刚扫向抖得和筛子一般的最后一名乞丐,这浑身上下浸透了同伴鲜血的男人砰得一下便将头磕向了厚重的青石板,抖着不成形的声调道: “在……在乱风岗后面的小坟山,他们、他们就在那里找试药的人!”   ☆、第29章 决断 乞丐把什么都说了。 从那几个人是怎么到了小坟山,又是怎么找到了他们乞丐村来,最后又是给他们灌下了毒药封了他们的口,却又每每选出能扛过毒药三日的青壮,给他黄金百两,说是便带走收为弟子。 唐晓牙嗤笑道:“谁加收弟子会这么做,只怕是被钱迷了眼。” 那乞丐半晌才停下了颤抖,听见这句话,憋了半晌道:“可若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愿意拼一拼!一百两金子!一辈子也不用愁了!” 林霜降幽幽道:“那也得有命花啊……” 乞丐哑言,瞧瞧瞥了令狐伤一眼,闭上嘴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了。 谁也不知道乱坟岗后的小坟山有没有埋伏,乞丐村突然少了三个人,那些试药的人又没有没察觉。唐晓牙同令狐伤商量之下,都觉得林霜降还是不要深入,在小坟山外给他们做个接应变好。 小坟山前便是乱坟岗,乱坟岗内有林霜降昨日布下的机关阵,唐晓牙坚信这机关阵比谁陪着都靠谱。两方商量之下,便由唐晓牙同令狐伤闯进了小坟山。 唐晓牙自己便是个隐匿高手,追踪起对方的痕迹不比她倒杯水喝难。恰巧这几日都维持下雨,唐晓牙很快便找到了被树枝涂盖过的车辙印。她单膝跪地,比了比痕迹的深度,转而对令狐伤道:“运过很重的东西,我猜是鼎之类的物品。” 令狐伤道:“那藏起来便不容易了。” 唐晓牙四下看着,却着实看不到人烟,正当她皱眉思索着这因乱葬岗而得名的小土山到底哪里能够藏人时,令狐伤动了。 唐晓牙几乎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出手,只能确定穿透了从树上张牙扑来蜘蛛复眼的石子,是从令狐伤手中出去的。 令狐伤淡声道:“这是五毒教的?” 唐晓牙闻言回神,盯着那只摔下了树足足有半个小孩的巨大蜘蛛沉沉道:“五毒教的毒蛛,果然是他们。” 令狐伤道:“你有办法?” 唐晓牙仔细想了想,看着树木垂下的有些恹恹的枝叶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跟着这些树走。” 五毒教驱使毒物的本来江湖闻名,若真是他们在炼制什么尸毒,往毒气最重处去寻便一定能找到结果,便是他们撤得再快,被毒烟长期侵蚀的树木也都会有所反应的。 令狐伤同意了唐晓牙的看法,单手抽出了腰侧长剑,便率先向前而去。 唐晓牙见令狐伤神色虽冷漠,却并未不近人情,便忍不住开口道:“令狐公子,有一事我实在不明,你既可因霜师叔的请求而帮我唐门查案,为何却又要一定将霜师叔带走?” “据我所知,霜师叔对寻求武道的你而言,或许是个累赘吧?” 令狐伤瞥了唐晓牙一眼,竟是不愿与她说话的模样。唐晓牙也不恼,继续道:“霜师叔在唐门生活的很好,你何苦要将她带回西域?就此两别,偶尔相会,不也是两相得宜?” 令狐伤听唐晓牙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似乎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冷冰冰的看去冷冰冰地道:“她也可以在西域过得很好,为什么要住在唐门?” 唐晓牙道:“因为师叔她姓唐,唐门堡主是她长兄。” 令狐伤脚步微顿,冷声道:“姓氏与称呼就能构成家?当真可笑,若有一个唐姓者唤你长姐,他便成你幼弟了?” 唐晓牙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令狐伤道:“我却不觉。鬼谷同门近五年,我见着她从孩童长大。若我真让她随你回了唐门,恐怕才是再无相见之日。” 唐晓牙被激得满脸通红:“满口胡言!” 令狐伤略侧首,冷声道:“是吗?唐门希望迎回的是机关术还是唐霜,你我心知肚明。” 唐晓牙正想要再辩别一二,令狐伤突然喝声到“别动!”。唐晓牙下意识僵在原地,眼见剑光闪过,就见一双漆黑的手啪得断在了自己面前。 唐晓牙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原本枝叶繁茂的树上不知何时垂下了一具具皮肤漆黑的干尸,这些人皆双眼赤红爆出,明明看起来已经没有生机,垂下的双手却在拼命的攒动,仿佛想要拼命抓住什么! 令狐伤眸光微沉,漆黑的血自金蛇剑上低落。他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稀落声,第一次主动对唐晓牙开了口。 他厉声道:“回去,阿霜恐生变数!” 那名失踪了的唐门弟子忽然出现的时刻,林霜降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皮肤发黑,动作僵硬,眼部充血,毫无活人气息。 林霜降几乎是在这弟子向自己伸出手的瞬间变射出了自己的袖箭!袖箭经过改造威力极大,直接穿透了这家伙的心脏透出一片黑色血花。可这一下只是令这人顿了顿,紧接着便伸出手猛地要向林霜降扑来! 林霜降眼神一边,手指扣住了腰侧机关的按钮,就在她扣下按钮往这具尸体上射出了上百根钢针的同一时刻,唐晓牙远远的一箭也射了过来! 特质的钢箭头直接自脑后穿透它的眉心插近了林霜降身后的土里,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还令箭羽不住摇摆。 唐晓牙举着弩,惊魂未定地望向林霜降。 林霜降看了看自己手背被不小心刮破的一点皮,安抚对方道:“很及时,没出事。” 然而唐晓牙还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林霜降见状缓缓转过了身。 数十具的尸傀儡密密麻麻地排在她的身后,从这些人的服装来看似乎都是乞丐村聚集的乞丐,如今皆成了亡命鬼,变成了别人的利器。 林霜降望着他们,这些人皮肤发黑,双眼通红,肢解都十分僵硬,并且看起来都已经死去。这与书中记载的尸毒并不尽相同,然而下毒者想要表现的效果却与尸毒无二。 林霜降只能猜测,他们其实并没有成功制造出尸毒,如今还在摸索中。而这些人,便是倒霉的第一批试验品。 林霜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听见唐晓牙的声音有些颤抖道:“……乌蒙贵。” 她从未见唐晓牙如此恐惧过,便是面对令狐伤,唐晓牙也是镇定的。她转头看去,只见唐晓牙面色煞白,直盯着站在这些尸人最后一名身材强壮的中年男子。这男子一身苗疆服饰,不怒自威,只有胸口处包扎着绷带,想来便是先前被令狐伤所伤之处。 唐晓牙道:“乌蒙贵……!” 即刻有站在那男子身边的苗疆人怒斥道:“左护法之名也是尔等能直呼的!?” 唐晓牙已从最初的震惊中缓回来,咬牙切齿道:“居然是你……” 林霜降扯了扯唐晓牙的衣角:“有仇?” 唐晓牙冷笑道:“何止有仇,五毒教左护法乌蒙贵一直都想光复教中禁术,当年更是掳过我不少唐门弟子丢进万蛊池养他们的邪物——当日那一仗,便是我只有六岁,也记忆犹新得很呢。” 乌蒙贵微微笑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 唐晓牙冷冷道:“当然记得,你不就是因此而没能得到教主之位么?怎么那张人皮送去的还是太慈善,五毒教又打算研究邪术了吗?” 乌蒙贵道:“何为邪术,当为圣术!我以尸咒救天下万民于苦难水火,有何之错?” 唐晓牙冷冷道:“神经病!” 林霜降默默把自己到了嗓子口的“要吃药”给咽了下去,转而问唐晓牙道:“打得过吗?” 唐晓牙诚实道:“打不过。” 林霜降:“………………叫我师兄来不来得及?” 乌蒙贵笑道:“那剑客的确厉害,可那小坟山内满是我五仙教圣物,他能赢得了我,不知赢不赢得了我养了数十年的灵蛇巨蟒?就算他赢得了巨蛇,那座山野埋了足够的炸药。”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小坟山处突然传来轰地一声,沙石飞扬,将所有的路一时间都全部堵死。 林霜降知道这样的动静尚且要不了令狐伤的命,最多只能困住,便开口道:“唐烟呢?” 唐晓牙微怔:“……师叔知道我通知了唐烟?” 林霜降颌首:“不难猜,我们本就是来万花谷寻他的,长安距万花不远,你自当早就与他通讯。我只想知道,他赶得来么?” 唐晓牙道:“……恐怕还在路上。” 乌蒙贵道:“原本我并不想和唐门冲突,只是你们自己硬要撞来,我也只能对不住各位了。” 唐晓牙怒道:“滚蛋!木钱不正是你们杀的!” 乌蒙贵道:“我说了,是你们自己撞来。他若不见着我教中弟子便悄悄跟上,我也不至于拿他做了试验品,他可是我比较满意的作品。只可惜唐门之人大都薄情寡性,下手都是半点不留同门情面。” 林霜降想了想,低声道:“你一个人能逃出去吗?” 唐晓牙闻言微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林霜降低低道:“这样便好,你去传信召集唐门弟子,我来拖住他们。” 唐晓牙当下反驳:“不行,你怎么办。” 林霜降道:“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些人,而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便没有人知道五毒想要做什么,如果尸毒真得重现江湖,唐门与五毒同属蜀中,必遭重创。” “你先走,至少能确保活一个。” 唐晓牙原本还想说什么,林霜降默默指了指先前那名被做成了尸人的唐门弟子,唐晓牙便收了所有劝阻的话。 她明白林霜降是对得,与其两个人都折在这里,倒不如她去搬救兵。联络点还有数十位唐门弟子,唐烟也正往长安而来,只要林霜降能拖住乌蒙贵一天,所有一切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唐晓牙咬了咬牙:“师叔,对不起。” 林霜降:“……不要一副我死定了的样子啊。” 说罢,在林霜降瞬间将身上所有的暗器射出的空档里,唐晓牙猛地提气高飞,一个转眼便成了高空中的一个点,动作僵硬的尸人完全无法追击。 乌蒙贵见状,示意身侧两名五毒弟子追击。待两人追着唐晓牙而去,乌蒙贵方转头看向林霜降,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开口道:“你是唐傲天的妹妹?” 林霜降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直白道:“能让我多活一天吗?” 乌蒙贵道:“等着唐门来救你?我没有这么蠢。” 林霜降盯着乌蒙贵那僵硬的尸人大军,忽然道:“皮肤发绿,身躯纳毒,闻毒王号令,身不死意存——这才是你想要的尸人吧。” 乌蒙贵神色微变:“你知道。” 林霜降模棱两可道:“我来自鬼谷。” 她笑了笑:“现在能给我一天了吗?” 小坟山已经全毁用以困住令狐伤。乌蒙贵挟制着林霜降去了乱坟岗。 先前唐晓牙正疑惑着乌蒙贵用以制作尸毒的器物都去了哪里,来到乱风岗,眼睁睁看着几个尸人在笛声的操纵下掀开了一座空墓,露出里面各类毒物攀爬的大鼎时,林霜降只剩下无穷尽的“……”。 林霜降:……一个晚上倒是怎么藏进去的_(:3」∠)_? 乌蒙贵可不管林霜降的困惑,他径直令人搬出了那口锅,对林霜降道:“你来练。” 林霜降:“……你都全做完了,那儿还有我练手的材料?” 乌蒙贵闻言随手扯过身边的一名弟子:“这里不有的是?” 那弟子顿时吓傻了,连“护法饶命”都说不出,只是望着那口掩埋着五毒教最可怕的蛊毒的大鼎瑟瑟发抖。 林霜降面露不忍:“他可是你门下弟子!” 乌蒙贵漠然道:“或者你可以用你自己做实验。” 林霜降紧紧盯了他片刻,转身道:“把这东西往搬去树下。” 乌蒙贵道:“这里不行?” 林霜降理直气壮:“尸毒乃邪术,凡事和术扯上了关系,便多少要讲究风水,想你这样随随便便,做一辈子也做不出来!” 乌蒙贵迟疑片刻,还是命人照着林霜降说得做。 青铜鼎搬去了乱坟岗的枯术下,林霜降只看了一眼鼎内各类狰狞可怕的五毒便收回了视线,开口道:“这些不对。” 乌蒙贵道:“这些都是我教中至毒之物,有何不对?” 林霜降笑道:“世界最毒毒不过人心,这句话听过没?” 乌蒙贵道:“你是要人心?” 林霜降见他有当场就挖人心的打算,只得道:“不……孔雀胆就行了,嗯再来点鹤顶红,鸩毒,最后加点毒液!” 有一苗疆弟子疑惑:“……这些寻常毒物管用?” 乌蒙贵冷笑道:“让她试,错了便将她按进去!” 林霜降:“……………………” 月升半空的时候,那苗疆弟子总算是将林霜降要得物什买全。林霜降看也不看,便统统倒进那鼎中,眼见着那鼎里发出嘶嘶地声音,林霜降有些期待的探头一看,可她看见的只有更加活跃的毒物,与她想象中药死一片的情况相差着实太大。 林霜降:……果然药不死。 乌蒙贵道:“还要什么?” 林霜降正想着再编,陡然间小坟山处又传来剧烈的震动!乌蒙贵往那处看去神色大骇! “那家伙居然没死——你早知道不是,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林霜降悄悄后退了一步,倚在树前:“……原本是打算拖延时间的,但介于你自己选了这个地方,我便不打算拖了。” 乌蒙贵伸手成爪,便要将林霜降直直抓来! 林霜降紧贴树枝,右脚毫不犹豫踩中了昨夜布下的机关! 杀机就此而起! 乌蒙贵只听得耳畔一阵阵机关启动的嘎吱嘎吱,在寂静地夜空里响得就像是恶鬼干嚼人骨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回头,可他不敢回头。 林霜降平静道:“我是不愿杀人,可我并不惧杀人。” 她的话音刚落,万千钢箭便如牛毛飞针,以林霜降所在枯树为点,像是一场瓢泼大雨急骤而下!月光洒在羽箭织成地密雨之中,隐隐竟是将这一片土地笼成了一片光牢! 进一步是箭,后退一步也是箭。脚下闪着幽芒的毒刺像是春草,接替自土壤钻出,转眼间便开出了一片。想要避开毒刺却又不知踩上了哪里,毒蒺藜与梅花针被最可怕的力道掷出,于瞳孔中呼啸而至——! 视野可及之处,竟是无处可逃。 黑色的血液就像是耳畔洒洒的细雨,林霜降闭着眼,站在枯树下,乌蒙贵向她伸出了手,却无法再进一步。 羽箭实在太过密集,即便是乌蒙贵命令所有的尸人皆为他组成人墙,还是有不少钢箭再后一箭的攻击力下将前一枚穿透了尸人的羽箭刺进了他的胸口! 黑色的毒液很快便侵袭了乌蒙贵的皮肤,他狰狞着面孔,不再与林霜降纠缠,大喝一声不知用上了什么邪门的功夫,那些钢箭竟然不再能进他身躯一寸!令他在这铺天盖地几乎无处可逃的箭羽中硬生生冲了出去! 林霜降看着乌蒙贵的背影,缓缓坐在了地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手背光洁如玉,只是一道泛着黑色的伤口狰狞可怖。那抹黑色像是活的一样很快便攀爬上了她的五指,不一会儿,整个手掌都是黑得了。 林霜降看着自己的手,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当断即断,她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闭上眼用力一挥,便生生将自己的左手斩断!手腕处登时流出大量的鲜血,她疼得脸都扭曲了,一边替自己点穴止血,一边撕下衣摆试图捂住伤口。 然而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鲜血的味道刺激了原本青铜鼎里的蛊物。那鼎早就被暗器攻击地千疮百孔,却偏偏没有将鼎内那些小玩意也一并绞杀。如今这些在箭羽间隙中活下的蛊虫闻到了毒血的气息,皆争先恐后地拼命往林霜降所在之处爬去! 林霜降:……我为什么要剁手! 林霜降觉得自己要哭了,不仅是疼哭的,更是被自己蠢哭的。 她原做好了被万蛊蚀心的准备,可天际乍一抹剑光,所有扑来地蛊虫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钢琴线,全都在她身前三寸之地断成了两节。 那些蛊虫还在原地抽动着,林霜降抬头看去,令狐伤手握金蛇剑,长发凌乱,额角的血迹尚未干涸,而他握着剑的手更是指甲崩断,关节处鲜血淋漓。 只是他的面容还是一如往常的沉静,如巍峨高山,无法被撼动分毫。 林霜降的眼泪瞬间便滴了下来,她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拼命擦着眼泪,像个孩子般呜咽着。 她哭着说:“师兄,我害怕。” 令狐伤单膝跪在她的身前,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口,动作轻柔地将她整个人如幼时般抱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低低道:“……别怕,我在这里。” 林霜降便渐渐止了哭声,她略侧过头,却感觉有什么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脸上。林霜降原先以为是下雨,可当她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面无表情的令狐伤。 令狐伤在流泪。 无声无息,毫无波动的眼泪。 这些眼泪砸在了林霜降的面容上,令她眨了眨眼,伸出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想去替令狐伤擦去泪水。可当她刚伸出手便愣住了。 原本完好的右手不知何时也被染上了黑色,整张手除了指甲看起来好像从墨水里泡过。 林霜降便默默缩回了自己的手,抬头问令狐伤:“……我是不是整个人都黑了?” 令狐伤吻了吻她的额头。 林霜降将自己在令狐伤怀里缩成了球,忽得便不哭了。她望着仍然在流泪的令狐伤,忍不住指责道:“都怪你来得太迟了!” 令狐伤道:“嗯。” 林霜降见令狐伤不反驳,便仗着胆子又道:“还老追着我吓我……不许追了!” 令狐伤便道:“好。” 林霜降继续斥责:“说到底,当初为什么就一定要动手呢?好好谈谈继承问题不行吗?你和二师姐偏偏都喜欢用剑说话……” 她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不要什么鬼谷子,就我们四个人一直生活在西域不好吗?” 令狐伤低低道:“……好。” 林霜降便笑了,笑着笑着她又哭了。 她最后哑着嗓子小声道:“师兄,我疼……好疼。” 令狐伤再也答不出话。 是夜,小雨。   ☆、第30章 日暮霜降 雨滴落下的时刻,唐烟心情很糟。 他正在赶路,论谁在赶路的时候遇上了雨天,心情都不会好。 唐晓牙来信,表示唐霜要来万花谷接唐烟回堡。唐烟便觉得唐霜虽然平日行事混账了点,到底还是唐门子弟。唐烟压着唐霜来万花谷看诊,远比他请孙思邈上唐门要容易的多。听闻她们二人已到长安,便连夜从万花谷借着马,往长安奔去。 可未曾想天公不作美,离长安尚有一段距离,天却下起了雨。 马蹄溅起一地水花,唐烟策马而去,却闻见了雨水里的血腥味。 唐晓牙策马而来,直接撞上了唐烟。她从马上摔下,狼狈不堪。唐烟认出她,连忙下马,见雨水打在她的身上留下的却是血水,心中微震。沉声道:“发生何事?” 唐晓牙因为连日的奔波神色憔悴,此刻却也顾不得喘上一口气,急急道:“乌蒙贵研制尸人!师叔在他手上!” 唐烟神色骤变:“乌蒙贵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安?” 唐晓牙急急道:“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据点弟子不多,先去救师叔!” 唐烟二话不说便拉唐晓牙上马,狂奔而去。 当唐烟带着唐晓牙策马赶制她说得地点时,长安城内所有的唐门弟子已经在了。 所有的唐门弟子皆墨色劲装,脸覆面具,他们站在尸山血海里,却未有一人出声。 唐烟下马,那些弟子认出他是内门鬼斧,皆给他即他身后的唐晓牙让了路。 唐烟走近这片乱坟岗,开口便道:“小师叔呢?” 有一名唐门弟子低低道:“在令狐伤手中,我等不是对手。” 唐烟抬眼看去,便见令狐伤单手柱剑坐于枯树下,形容明明狼狈万分,却偏偏面无表情,睥睨一切。 唐烟没空去看令狐伤怎么样,他所有的视线都停在了令狐伤怀里蜷着地那抹身影。 那身影看起来又瘦又弱,一掌就能拍倒。偏偏这人的嘴巴总是得理不饶人,你总是没办法从她嘴里听见自己想听的话,只会将自己气个半死。而这人的手纤细修长,像是丹青家笔下最美的艺术品,可这双手偏偏喜欢鼓捣机关术术,右手的中指因为长久握刀都有了些变形,倒是左手除了掌心有些薄茧还能当得起“指若青葱”这个词。 左手。 唐烟的瞳孔蓦然睁大,睡在令狐伤怀中的家伙,左手手腕上裹着厚厚地布料,布料之下却空无一物。 唐烟近乎在一瞬间暴起,他随手抽出马鞭,冲着令狐伤便是极近凶狠地一鞭挥去—— “——你伤她!?” 令狐伤神色未变柱剑的右手在眨眼间便握上了箭柄,以剑入鞘中的姿态直撞上了唐烟劈来的一鞭!令狐伤的剑不是凡品,便是这剑鞘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宝物。唐烟这一鞭运了十成力,令原本柔软的长鞭也如神兵利器般断铁折刚!长鞭不偏不倚砸在令狐伤的剑身上,周围的雨滴被冲击地两股内劲迸开,在空中乍如水花四溅,长鞭受不住气劲地强力,顿时先一步溃散成了无数细碎的皮绳,鞭身炸开的那一刻,如太古鸣钟的沉闷之声而耳侧轰然奏响! 修为较低的外门弟子依然受不住略后退一二步。而令狐伤却因这一鞭抬起了头。 雨夜中,唐烟脸孔上带着的修罗面具越发可怖。 令狐伤却突然开口道:“唐晓牙,你过来。” 唐晓牙一怔,却见唐烟似乎没有阻止她的迹象。她垂头略思索一二,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人质的价值,而令狐伤估计也不需要人质。加之林霜降仍然在令狐伤手中,便是他不说这话,唐晓牙原本也要上前的。 令狐伤等唐晓牙走近,方才缓缓将怀里地人托付给了唐晓牙,淡声道:“她信你,你背离了她一次,若再有第二次,我便杀了你。” 唐晓牙闻言默然不语。她本有理由反驳令狐伤,却又在心底觉得这些都是自己错。若不是自己对一切太自信,早一开始林霜降便不会遇上这样的事。 她师叔虽姓唐,可一直都不是个合格的唐家人。 唐晓牙接过了林霜降,对方的身体尚且温热,但已无脉搏。她略颤抖着向令狐伤颌首,沙哑道:“我会护着她。” 令狐伤道:“很好。” 说罢,他手中长剑铮然出鞘!雨水从他握剑的手滚着血液同其他的无根水顺着剑身一同滚落于地,令狐伤神色淡漠,语气平平:“战否?” 唐烟丢掉了崩散的马鞭,在腰间随意抽出一根缀着长镖地细琐。这样东西比起攻击,更长被唐门的人用来当做工具。唐晓牙正想讲自己的弓弩抛给唐烟,却突然想到,她其实也不知道唐烟到底是用什么武器。 她恍然发觉,自己原来从未见过唐烟出手。 虽说唐门弟子多以弓弩为武器,但不依赖弓弩暗器地高手仍有很多,比如唐门上一代门主唐简便是以刀法扬名江湖,更凭借这手刀法成为武林盟主。可唐烟用的武器着实奇怪了些,锁链,怎么看也不像是合适撕杀的兵刃。 然而很快唐晓牙便发现自己错了。 唐烟的武器并不是锁链,而是随便拿了锁链便做武器。 柔软无骨的细琐在唐烟内劲的灌输下竟然力比长戟,与令狐伤的长剑眨眼间便拼杀了数招!忽然间,唐烟伸手丢弃细琐,又从腰侧拔出枚软剑与令狐伤的长剑叮然相撞!唐晓牙这是才发现,那柄细琐缠固了令狐伤的长剑,却被剑身的锋利和使剑者高超的剑法瞬间斩断。 在所有人以为唐烟已无趁手武器时,他以用匕首与令狐伤再度战成一片——他的软剑甚至使得比细琐更好! 然而令狐伤剑法强势,唐烟的软剑不过片刻也成了废铁。他便随手以一柄寸长的匕首再度接下了令狐伤的长剑! 这一式强接,令唐烟的虎口指甲全数崩裂,连同眼角也被直刺而来的剑气割伤!令狐伤同样也未能全身而退,匕首撞击长剑传递来的震动直接触及经脉,令他差些许便松了剑! 这是一场难分伯仲地生死之战,唐晓牙遵循着许诺,护着林霜降,令她并未被余波伤及。然而唐烟毕竟出生唐门,武功套路虽十分繁杂,但仍是以暗杀为主。在面对令狐伤的强攻前,渐渐落于下风。可便是如此,他仍一步不退,竟是存了定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心思! 或许令狐伤最初拔剑,只是为了发泄,可到了如今,他眼角微红,长剑嗜血,竟也是一副不死不休地状态! 唐晓牙忍不住心惊,可她却没有半点办法阻止这两人生死相斗! 眼看令狐伤的长剑要刺穿唐烟的胸膛,而唐烟粹毒的匕首要划伤令狐伤——有一人忽如鬼魅般眨眼间便掠过了在场的所有人,轻易闯入两人之间,一手震碎唐烟的匕首,一手弹开令狐伤的长剑,缓缓开了口。 “何等仇恨,竟需生死相搏。” 一场血案转瞬间便被他化解了干净。 在场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这这名一身黑衣头戴遮面斗笠地男人。 这男人缓缓直起身,依旧挡在两人之间。 他道:“逞一时意气,只能酿成苦果,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令狐伤却是紧紧盯着他,眼中满是此人刚才雷霆一击,低低道:“你是谁?” 那人顿了顿,缓缓道:“卯霜故人。” 知道卯霜这个名字还活在世上的,除却令狐伤应该只有李复。眼前这人看不清面容,听声音年岁应过而立之年,听其语气,更像是与鬼谷子同辈。令狐伤望了此人一眼,算是给了前辈面子,抬手收了剑。 见令狐伤已然冷静,男子像是松了口气。 他转而看向眸色冰冷的唐烟,开口道:“回唐门,乌蒙贵之事刻不容缓。” 唐烟嗤笑道:“凭什么?” 男人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名唐间竹。” 唐烟便怔在了当场。 这实在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猜字游戏。唐间竹,唐简。 在场全是聪明人,从这个名字再联系他的身手近乎第一时间便猜到了这化名的真正含义。 可是,唐门的上一代门主唐简不是已经死了吗? 唐晓牙瞪大了眼睛,却也知在有外人在场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只是冲带着斗笠地男人颌首算是施礼,“见过前辈。” 唐间竹道:“我察觉五毒异动,便前往长安打探,却不想还是迟了一步,还是令乌蒙贵这小儿得手。” 唐晓牙低低道:“不,是弟子冒失。” 唐间竹不语,半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密封好的竹筒,抛给唐晓牙道:“这是我调查到关于乌蒙贵所研制尸人的资料,你带回唐门,研究对策,但莫向别人提起我。” 唐晓牙单手,接住点头称是。 唐间竹便想走近些,看看唐晓牙怀里的林霜降,然而他刚踏出一步,便被令狐伤的剑拦下。 令狐伤道:“当初既然抛弃,如今便不该后悔。” 唐间竹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我只是一直找不到她们。” 令狐伤神情漠然。 唐间竹便放弃了更上前一步的打算,看着令狐伤转身自唐晓牙怀中接过林霜降,似是不愿再与众人纠缠,抬步欲离—— 他脚步微顿侧首躲过唐烟射出的孔雀翎,目光微沉。 唐烟道:“你走可以,放下唐霜。” 令狐伤:“你以什么身份作此要求?” 唐烟道:“她是唐门的人。” 令狐伤漠然地扫了唐烟一眼,转身便走。唐烟神色阴冷,正待动手却被唐间竹拦下。唐间竹道:“她随她母亲长于西域,中原的勾心斗角并不适合她们……让她回家吧。” 唐烟冷笑道:“唐门便是她的家,她既许诺过,不会像前辈,有家作无家。” 说罢,他竟直接绕过唐间竹,伸手便要夺人!唐间竹一怔,正要伸手拦下,却被不知何时走近的唐晓牙一力拦住! 唐晓牙低低道:“许是前辈太久未曾回去,我唐门弟子不该帮外人的。” 令狐伤一剑逼退唐烟,那双异色的瞳孔像是看清了唐烟眼中所有的疯狂,他面色怜悯,却语调冰冷,缓缓念出了八个字。 零星了一夜的小雨忽然转大,噼里啪啦在泥土上击打出不大不小的坑,映得令狐伤的声音越发残酷。 令狐伤道:“从未倾心,何来相许?” 这场雨足足下了七日仍未停止。长安的居民都在念叨着这雨来得凶猛,不知再下下去,黄河的堤坝是否能撑住,听说扬州的堤坝已有决堤迹象。 唐晓牙回到唐门,单膝跪地向唐傲天汇报。 唐傲天半倚在高座之上,半晌才缓缓道:“所以,阿霜死了?” 唐晓牙迟疑片刻后,方道:“弟子并不能确定。” 唐傲天道:“何故?” 唐晓牙道:“我初见师叔时,师叔指间发黑,左腕已断。然而当令狐伤从弟子手中抢回师叔时,不知是否为错觉,师叔的手指与常人无二,并且我似乎看见了包裹在细布之下的左手。” 唐傲天沉吟片刻:“你是说,阿霜原本因中毒死去,但死亡片刻后毒素褪去、并且断去左手竟然重生?” 唐晓牙仔细回忆了自己当初瞥见的东西:“是。事后弟子想到令狐伤最初要求弟子护好师叔,也许并不是要保全师叔遗体,而是他已窥端倪。” 唐傲天闻言手指微微摩挲着一枚密房新研制出的机关器,沉思了半晌,随后问了唐晓牙最后一个问题。 “……这件事唐烟是否知道?” “……弟子并未告诉任何人,毕竟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很好。”唐傲天道,“不用告诉他,如今正是鬼斧首领选拔的关键时期,无乐十分看好他,便不必令他分心。” 唐晓牙低声称“是”,见唐傲天已有令她退去之意,忍不住开口问道:“门主……我们便任令狐伤将师叔带走吗?” 唐傲天低沉道:“五毒虎视眈眈,明教甚嚣尘上,丐帮内部纷杂,江湖即将风起云涌……我唐门当先认清大事。” 唐晓牙怔在原地,半晌才听命离去。 唐傲天在她背后开口道:“此遇五毒,可曾再遇到他人他事?” 唐晓牙立刻想到了突兀出现的唐简,她心中波涛起伏,面上却是一派沉静道:“没有了,门主。” 唐傲天素知唐晓牙对唐门忠诚,便挥手令唐晓牙离去了。 唐晓牙走出堡内,看着暗沉沉的天空,忽然觉得,或许自己有必要和那位表面上已经死去的前堡主联络一二。 她在唐门,嗅到了不安的气氛。 西域、鬼谷门墓室。 处于地下数十丈,有一片碧波湖。湖内沉这一具具睡着鬼谷传人的玉棺,湖上浮着一整块由汉白玉雕成的棺床。 棺床上并未摆放棺材,只是铺散着厚厚的雪色绸缎,绸缎之上躺着具没有呼吸的少女。少女身着蓝裳,肤色健康红润。若不是胸膛没有呼吸起伏,任谁也看不出她已死去。 洞中无岁月,死亡凝固了她的时间,也凝固了她的灵魂。 这里是地下,无风无动,一切都被静止,连同湖中被静止的少女。 她黑发如墨,肤如白玉,双手交叠于胸—— 忽然间,小指微动。   ☆、第31章 月上蟾宫 林霜降有点摸不透本子到底是个什么判断模式。 她记得自己因为尸毒侵蚀与断手之痛整个人情绪崩溃,随即昏了过去。而在昏迷之前,她确确实实是没能收获挚友线…… 等她再有意识地时候,就是天上可怕的仿佛触手可及地月亮,以及自己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旁边还有名男孩子扯着嗓子吵什么“救命啊尸体活过来了”。 当时她躺在石床上,透过山洞镂空的顶端凝视着可怕的月亮,半晌才反应过来看自己的左手,以及原本已经变得漆黑剧毒的右臂。 两只手皆十分光滑,只是有些苍白,看起来十分不健康的模样。除此之外,她的手腕上还带枚着厚重的、全然不知材质、状似黄玉的镯子。 望着那只陌生的饰物,林霜降那一刻方才确定自己不是读档,而是进入了下一关。 她第一时间便翻看本子,本子仿佛也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挣脱她的手心,于空中自动翻动,飞快掠过书页,最终停在了最近的页面上。那页面上记录着唐晓牙的线路结果。 【与君相知,好感度99,挚友线达成】 林霜降有些狐疑,按照以往经验,如果真得达到挚友线,那应该在她冒险掩护唐晓牙逃离那会儿——林霜降并不认为自己昏迷后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触动线路继续。 可本子上的奖励却不是作假,林霜降便是再疑惑,也不可能傻到自己认定自己闯关失败,主动要求重来——重来是会拔高难度的好么! 哪怕是bug!过!总比不过好! 于是她镇定地接受了结果,镇定地接受了新世界,更镇定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设定。 流月城烈山部大祭司沈夜之徒,get√ 这是座天空之城,名曰流月,位于北疆上空。城为天空之城,城内却不见暖风花木,视野所及之处,皆是庞大巨木根须缠绕蜿蜒,和不知过了多少年岁的古旧城池。爬上这颗巨大的巨木,自上而下看去,便能发现这成乃为巨木根部所擒,举目看去除却巨木枝干丝毫不见绿色,更不提百花争艳。城内笼罩在一片冷飕飕地寒风中,便是如此,也少见冰雪点缀。日光极短,夜晚却十分漫长,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物皆笼在白茫茫的寒霜中,像是垂暮老人,每一处都透出苍茫的历史,厚重而充满压抑。 这城内居住的人也是如此。 城内的居民皆是远古生民,为烈山部。昔日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柱倾塌,正是此部协助天界补天,入流月城。林霜降初从别人口中听到烈山部一词时,还颇觉酷炫。 毕竟她过了这么多副本,还是第一次一来就成了远古遗民,放到现代那妥妥得是受到法律保护、高考加分两百分的少数民族。要知道她混这么多世界,最混一次也不过是混了一半三分之二西域血! 林霜降:顿时就觉得自己格调高了好多呢! 她又看了看黑黢黢的天,默默补充道:……就是生存环境不怎么好,比昆仑还冷。 思念着阳光沙滩百花群芳的林霜降此刻正趴在巨木的枝桠上,望着黑黢黢的天空,托着脸蛋思考人生。她墨绿色的宽厚袖摆堆积在树枝上,而腰间的绦带则垂了下去,绦带上缀着地黄色响玉在风中发出叮当脆声,在一片深墨钜木中十分显眼,就像是矩木结出的果子——如果矩木能结果的话。 青年便是凭此发现了林霜降。 黑发的青年眉眼温润,容颜俊美,周身气质如玉,风姿卓然,一举一动竟现君子端方。你看着他,便不由自主被他柔和的神情感染,所有的浮华都将沉淀,留下地只有他带着笑意的平静安详。 他停在树下,神色颇为肃穆,仰头道:“你是何人,不知矩木乃圣物,不得随意攀爬么?” 林霜降闻言探头,瞥了一眼对方身上祭司衣物,顿时吓了一跳,立刻缩回了树里想当看不见。然而树下的青年看见她的面目后却是一怔,因为只是惊鸿一瞥,自己也不太能确定。 青年试探道:“……霜降?” 林霜降闻言,忍不住探出了头:“……你认识我?” 青年便露出了抹笑容:“我当然认识你,不过你先下来,爬得太高,危险。” 林霜降:“……你当我蠢吗?万一我一下来你就抓我受罚怎么办。” 青年闻言笑了笑,随后才仰头,向哄孩子一般开口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先下来。” 林霜降默默地把头缩进矩木里不说话。 站在树下的青年见状有些忍俊不禁,他轻咳了两声,向林霜降招了招手,妥协道:“我不怪你,快些下来。你再不下来,若是被别人看见,那我可没办法了。” 林霜降见谢衣已经担保保密,方才又探出了头:“你说的,不能骗人。” 青年举了只手:“嗯,我保证。” 林霜降四下看了看,这才想要爬下来,然而她不过刚直起了身子,就僵在了原地。 树下的青年等了半天不见她动作,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林霜降瞥了他一眼,方才小声道:“……爬太高,下不来了。” 青年:“……噗。” 林霜降抱着根巨大的柜木枝有些羞恼,她正想着要不要干脆豁出去从天而降压面前这名青年半死,拖一个是一个的时候,青年却束起了袖子,攀住矩木的树干开始向上爬。 林霜降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越爬越近,直到和自己攀上了同一根树枝,紧张得差点就要自杀式跳下去。那名青年却对她伸出了手,温和道:“来,过来,我背你下去。” 林霜降犹疑了一下,觉得就自己目前的身份来看,眼前这个人如果认识自己,大约是不敢坑害的。便伸手小心地握上对方伸出的手掌,一步步靠近,再攀上对方的脖子,整个人吊在对方的背上。 青年一手托住林霜降,一手握着柜木枝,不忘叮嘱道:“抓紧了啊!” 林霜降“嗯”了一声,青年见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便开始顺着原路往下走。林霜降下不来是有缘由的,这块地方上去容易下去难,枝叶稀松打滑,更何况青年还背着个人。林霜降精神是高度紧张的,她生怕青年一个打滑就一跳两命!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这人看起来一脸书生样,下盘却极稳。仅凭一只手便将林霜降安安全全地带下了矩木。 脚踏实地之后林霜降松开了手,有些好奇地看向青年。青年刚想要说什么,却悚然一惊,护着她立刻又钻进了矩木繁复的枝叶中。林霜降吓了一跳,正要反抗,却见到了经过矩木的那名玄衣男子,即刻便同青年一般屏住了呼吸,藏着一动不敢动。 原因无二,经过的那名神色威严,面容冷酷地玄衣男子正是这流月城的大祭司。因流月城是上古遗民,信仰神龙,城内的权利也分作神权与政权。然而由于神权的特殊性,大祭司权利的干涉范围,有时比城主还广。 林霜降怕得连呼吸都不敢不仅仅是因为沈夜是从不徇私的大祭司,更因为她自这个世界醒来后,正式认识的第一人便是沈夜。沈夜面容英俊,气质高冷,然而高冷过头就是对坐在山洞石床的她一共才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从今日起,我是你师尊。” 第二句:“回城后,你暂居神殿。” 第三句:“克己复礼,你为我弟子,当以身作则。” 然后沈夜大大就酷炫地走了,令连失忆台词都编好的、经验无比丰富的林霜降毫无发挥余地,就这么木然地被带回了流月城主城,孤独寂寞的住在神殿里,完全不用担心这次穿得壳子似乎年纪不小没有记忆不会不暴露这个问题。 ……因为完全没有人问她啊!!大家似乎也不需要吃饭的样子,她连个送饭的侍女也没见过!大祭司的弟子不应该很有权势嘛!为什么好像连狐假虎威的机会都没有!这个设定要来到底能干嘛! 寂寞的林霜降寂寞的摸出了神殿,寂寞的爬上了柜木枝,然后寂寞的遇到了树下自称认识自己的青年,寂寞的下了树后,又寂寞的遇到了外出打酱油的沈夜大大。 两人一起凝神摒气等到沈夜彻底离开,方才敢从矩木背后离开。 青年放开林霜降,松了口气道:“差一点就被师尊发现了,好险,我可不想被罚跪神农像。” 林霜降心有戚戚:“我也是。” 林霜降:“……等等,你刚才叫他什么?” 青年方回首,对林霜降露出了温润无害的笑容:“师尊。” 青年笑了笑,温柔道:“我名谢衣,是你的师兄。” “说起来,虽说师妹你醒了已有两三日,但先前有事耽搁,今日方是我们初次见面。”说着,青年从腰侧的偃甲盒中取出了样一看便是有所准备的礼物,有些抱歉道:“此物赠君,聊表歉意。” 林霜降望着自己接过来的精致小木盒,再望着眼前笑容温和地青年,忽然就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 师兄这种师门关系类生物……不是非渣即变态的吗? 林霜降深沉地想:比如xxx,又比如xxx。   ☆、第32章 我想打篮球 谢衣牵着她的手来到了廉贞祭司殿:“华月,这是我师妹。” 林霜降:“华月姐姐好。” 廉贞祭司华月:“……你们好。” 谢衣便含笑看向华月,直将这位气质有些冷漠地美人看得有些受不住,转身回去取了枚发光地夜明珠送给林霜降,补充了句“见面礼”,谢衣才带着林霜降满意的离开了。 林霜降看了看自己鼓囊囊的小挎包,算了算走过廉贞祭司华月这里,她已经见过七位祭司了,包裹里也装满了大家对她这个新来者充满“爱”的见面礼。谢衣说,他带林霜降见的那些人是按照地位由低到高排列的,排除谢衣自己和大祭司沈夜,就只剩下七杀祭司瞳与流月城城主沧溟。 说起来,按照传统,流月城城主的地位应在大祭司之上。只可惜这一代的城主沧溟自幼染病,不得不入矩木调养,城主之位名存实亡,城内大小事务都是由沈夜说了算。 林霜降从师兄那里听来了流月城大致情况,对于自己的新师父感觉十分狂霸酷炫拽。林霜降遇到过很多师父,比如教机关术的墨家弟子特别严肃、教自己炼丹的很不着调……而鬼谷的压根就是神经病。无论何如,她还是没有遇到过这么一款的师父,心中对沈夜的好奇便多了几分。 谢衣道:“师尊嘴硬心软,其实很好相处,你和他多交流些便明白。” 林霜降:“嗯,我知道啦。” 随后谢衣带着林霜降去了生灭厅。林霜降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见着人。她有些好奇地仰头看向谢衣,谢衣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对着空荡荡地大殿笑了笑,开口道:“瞳,我带我师妹来见你了。” 林霜降正奇怪谢衣和谁说话,忽然殿里便传出了声音,开口道:“石洞里那个?” 谢衣正待开口,先前那道有些冰冷的声音便继续道:“如果你是带她来给我研究便留下,如果不是,便可以离开。” 谢衣有些无奈,看了眼林霜降。林霜降了然,立刻冲着不知名的地方甜甜道:“瞳哥哥好,我是霜降!” 那边地声音停了停才继续生硬道:“我知道你是霜降,我还知道前任大祭司继位之时,为了延缓你的病症使你睡了足有三十多年,按照道理来说,当年的试验应该算是失败,你尚能醒来着实是件不可思议之事。” 林霜降:“…………”等等,原来我不止看起来的十五六么!这次设定我到底多大!? 林霜降仰头看谢衣:“我有病吗?难怪我觉得有些不得力。” 谢衣伸手摸了摸林霜降的脑袋,温柔道:“算不得什么大病。” 林霜降便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标准乖巧小师妹的表情:“我都信师兄的!” 谢衣笑了笑:“乖。” 七杀祭司瞳:“…………”感觉有点恶心。 林霜降听见声音将头转过去,便见有一人坐在轮椅之上,缓缓从殿内地槅门后走了出来。这人年纪轻轻,却一头华发,面容似霜雪落成,明明十分精致,却偏偏透着一股冬寒之气。他的轮椅制作精细,自动前进后退——最令林霜降移不开眼的是,她完全在这轮椅上找不到丝毫的初始动力点,就像是这轮椅内部装着一样能够长久提供动能的装置般,实在令人惊叹。 瞳眉目冷清,泛着灰的眼睛转了过去,见到自己面前一大一小两个沈夜之徒,忽然就有些头疼。他挥了挥手,只图赶紧把人请出去。 瞳道:“人我见过了,还有何事?” 林霜降特别单纯地开了口:“瞳哥哥好。” 瞳:“…………你刚才不是已经叫过了?” 林霜降眨眨眼,摊开了双手:“瞳哥哥好!” 瞳顿时明白了林霜降的意思,转眼看向谢衣,深沉道:“……你教的?” 谢衣温和道:“我只是带她来认识认识人。” 瞳的视线里充满了怀疑,他定定的看了林霜降半天,忽得嗤笑一声:“反正是沈夜头疼。”他略扬了扬嘴角,冲林霜降招呼道:“丫头,你过来。” 林霜降不明所以,但见谢衣与瞳关系不错的样子,还是几步上前。凑近之后,才能发现七杀祭司瞳这人远远不止是精致,而是中毫无瑕疵地俊美。他的皮肤苍白却毫因幽深地瞳孔毫无病弱之感,他的唇色淡如白玉,却毫无波动的抿成线,透不出半点思绪。乍看过去,只觉得眼前这人无情又神秘。 林霜降:……看起来攻略难度就好高_(:3)∠)_。 见林霜降上前,瞳摊开掌心,露出一只像是容器的偃甲蛋。他将这枚蛋送给了林霜降,见她立刻就像打开看一看的模样,又开口道:“别动,这里面是噬血蛊,若你看谁过不去眼,只消取了他的血滴进这蛊再放了它们。我保证这人不倒三天便形销骨立,若是十日内尚且引不出蛊虫,便只得失血而亡。” 林霜降:“…………”咕咚,这个礼物有点恐怖呢,要是我不小心把自己的血滴进去怎么办啊! 瞳微微一笑:“见面礼,不用客气。” 谢衣:“……给小孩子送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瞳瞟了谢衣一眼:“看起来小而已,真算起来可不知道谁大。” 林霜降盯着手里那枚容器半晌,开口道:“……我能不能换个东西?” 瞳:“哦,你想要什么?” 林霜降默默盯上了瞳坐着的轮椅。 瞳:“…………” 他冷冷道:“我腿脚不便,这不行。” 林霜降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她原意只是好奇这轮椅的构造,却无意冒犯瞳身体上的残缺。如今瞳的声音略冷,林霜降方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她正想要道歉,谢衣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谢衣道:“这的确不行。小霜,噬血蛊也算得上是件难寻的宝物,瞳原意送你,也算得上是忍痛割爱。” 林霜降便乖乖低头道了谢,将那枚十分危险的偃甲蛋郑重其事的收进了挎包。随后同谢衣一起向七杀祭司道别,离开了生灭厅。 出去后,林霜降道:“师兄,我是不是该向他道歉?” 谢衣道:“刻意倒是不必了,以瞳的心性,尚且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是你需明白,人活在世上,行为处事也当依则而行,不得肆意妄为,藐视他物。” 见林霜降听了进去,谢衣好奇道:“你怎么想起来要瞳的轮椅?” 林霜降:“……就是好奇。” 谢衣先是不解,随后恍然。他笑道:“对偃术感兴趣吗?” 林霜降有些讶然:“真的是偃术?” 虽说最初见到谢衣,打开木盒接受了他送得工具包,林霜降最初觉得这看起来小小且四四方方的工具包并不能放置太多物什,可等她伸手进去探了探方才发现这小包内有乾坤。当时她便有些怀疑这看起来普通的手工木盒并不是普通的手工木盒,像是传说中的偃术。 林霜降耳闻偃术已久,只可惜她经历过的世界偃术都早已失传。便是作为云霜的时期,她也不过只是拥有过偃器,却从未见过偃师。 东周有王遇偃师,以木为舞者。舞姿飘渺面容清丽,惊为天人,王欲纳后宫,偃师请罪,方知舞者内部皆为机关部件,只一木器耳。 这个故事是林霜降从她的墨家老师处听来,却一直记了许久。如今竟然真的有可能接触到故事中的偃术,她竟然有种孩童般的兴奋。 林霜降道:“流月城有偃师吗?” 谢衣笑道:“我便是。” 林霜降顿时有些苦恼。谢衣见状颇为不解:“怎么了?” 林霜降叹气道:“我在想,和师父断绝关系再拜你为师还来不来得及。” 谢衣忍俊不禁,他揉了揉林霜降的脑袋,笑道:“我的偃术是向师父学来的,你觉得呢?” 林霜降顿时两眼放光,就连脑海里沈夜那张冷冰冰地脸似乎都亲切了起来。 谢衣笑着牵起了林霜降的手:“走吧,回去见师父。” 流月城,矩木中心。 矩木繁茂的枝叶包裹着一名黑发女子,这名女子容姿典雅,高贵天成。她半身都融入了矩木之中,只有半身在外,远远看去,竟似活在矩木中的神女。 这便是流月城的城主沧溟。 沈夜缓步而来,因患病症而只能靠神农留在矩木中神血延续生命的流月城最高权力者眼睫微动,接着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明亮而沉淀着智慧地双瞳。 沧溟微微笑了笑:“你来了。” 沈夜颌首,开口道:“今日感觉如何?” 沧溟笑道:“老样子罢了,看你的样子,似是有事?” 沈夜沉吟片刻,开口道:“霜降醒了。” 沧溟先是微怔,接着笑道:“这是好事,你为何愁眉不展。” 沈夜道:“她是天相祭司,若她胡乱说话,恐会引起城内动荡。” 沧溟沉默片刻,轻笑道:“你不是已收她为徒?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多已被你父亲灭口,天相祭司如今就如一张白纸,阿夜,你何须担心,她信任你,总归会超过信任别人。” 沈夜不言语:“…………” 沧溟见沈夜仍是面容冷硬,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谈起其他,笑道:“说起来,你总所谢衣太过专注于偃甲,以至于荒废其他。历代天相祭司皆灵力超群,或许她能弥补你的遗憾,也能日后辅佐谢衣。” 沈夜闻言,眉梢微微舒展,语调也柔和了一二:“你说的是。” 接着话题便被牵扯到如今流月城的祭司现状及城内大小事务上,沈夜一事一物向沧溟汇报地极为细致,沧溟知这是沈夜好意,便也未拂他意,偶尔询问一两句。 时间过去的很快,当沧溟已有倦意,沈夜便告辞离开。矩木中的城主缓缓闭上了眼,流月城的夜也即将来临。 沈夜想着先前同沧溟商议的结果,正待整理下情绪去见林霜降。却不想一回殿,首先便见到自己的大徒弟领着小徒弟在等他。 沈夜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正欲阻止谢衣说话,却没想到林霜降开了口。 林霜降一脸兴奋:“师父,教我偃术吧!师兄给我看了他做得偃甲兔子,超可爱!我想学!” 沈夜:“………………” 沈夜看着自己两个徒弟如初一则的笑容,心里的情绪如翻江倒海,这些情绪如果全部汇集,两个字却也能概括。 ……逆徒。 沈夜大大深沉着脸,心里默默道。   ☆、第33章 一家三口 林霜降对偃术喜爱不是忽然间兴起的突发奇想,而是不知埋在心底辗转了多少个世界的渴望。沈夜本身也是极为出色的偃师,他自然也不好以命令地态度迫使林霜降放弃偃术,只得默许小徒弟的选择。 然而出乎沈夜意料之外,林霜降在跟着谢衣埋头数日后,忽得又寻到了沈夜,想求沈夜另教导她法术武技。 沈夜大大惊地差点以为林霜降得到了天相祭司的记忆,准备攫取力量好颠覆流月城。然则仔细打量了眼前绿衣白袍、松松挽着俩坠髻的少女一番后,沈夜方发现她不过只是突发奇想。 沈夜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学这些?要知求学最忌半途而废,你偃术不过刚入门,就此放弃,未免会令你师兄失望。” 林霜降闻言,有些尴尬:“……我不是不想学偃术,只是听师兄讲了个故事,觉得世界好危险,还是多学点东西比较保险。” 作为师父,沈夜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弟子多学些东西,可从“一个故事”中觉得世界危险——沈夜觉得自己遍翻流月城古籍,找不到半点讲述世界可怕的典籍。 见沈夜不解,林霜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解释。 “……就是衔烛之龙的故事,睁眼为日闭眼为夜什么的。” “这有什么害怕的。”沈夜皱眉,“衔烛之龙是上古大神,我等居于流月城与其毫无联系。” 林霜降干笑两声:“就是、就是感觉我以前好像听过,有点可怕哈哈哈。” “以前听过?”沈夜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台词,却不动声色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霜降:“……梦里吧。” 沈夜深深凝视了林霜降一眼,意有所指:“梦不一定为真,你师兄应该和你提过,我有意令你填补天相祭司之位。天相祭司曾受神女眷顾,有通天晓地之能。只可惜随着时间流逝,神界封闭了与人间的通道,天相祭司演算天机的能力早已消失,只是偶尔还会被奇怪的梦境困扰。” “但你需记住,梦只是梦,什么也不能代表,明白么?” 林霜降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她不明白自己只是随口编了个谎圆自己以前来过这个世界的真相,怎么就引出了沈夜这么一大段的解释……沈夜没说话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天相祭司的设定。 林霜降一脸深沉向沈夜表达自己坚信现实不会受梦境所扰的信心,半点没表现出得到意外情报的惊讶或是得意。 沈夜道:“明白就好,明日未时三刻前来,为师教你五行之术。” 林霜降闻言有些为难,她踌躇道:“能不能教武技?我觉得武技用途比术法广……师尊你说要是哪一天我不小心失去了灵力,也不至于便软弱可欺,您说对吗?” 沈夜沉默片刻:“遇上能使你灵力全失的对手,你觉得武技便能使你反败为胜?” 林霜降:“……不能?” 沈夜大约不忍打击幼徒,半晌才颌首道:“勇气可嘉。” 林霜降:“…………” 沈夜虽如此说,但仍然教了林霜降武技。林霜降学得十分刻苦,若是令狐伤看见这一幕或许会欣慰地笑出来。 是的,鬼谷的搏杀继承制没有令林霜降低头,唐门的暗潮汹涌也没能令林霜降低头,然而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看起来和谐美丽的世界!谢衣做到了! 林霜降为了好感可以牺牲一切,打不成挚友线甩人也甩的很干脆——可这些全部都建立她在离开后便不再回来这个事实上,建立在“我走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态度上。 从山洞中醒来,林霜降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她从未听说过流月城,也是第一次见到建立在空中的城池,很容易便以为这是新世界。 然而一次与谢衣的闲聊令她呆滞当场。 谢衣与她讲述这个世界的起源,讲述三皇,讲诉天与地的传说。初听衔烛之龙的故事,林霜降还能安慰自己表示修仙世界都一个设定没差,但当听说到烈山族人为协助女娲补天自入流月城,众神因此赐予了烈山部诸多法宝。五色石使流月城可高悬空中隔绝下界浊气,神农血可使所有烈山族人无需食物,霜女环令流月城在漫长的岁月中避开了数次天地大劫。 霜女环。 呵呵,是不是很熟悉? 当然很熟悉啦!林霜降还记得以前坑自己被无数人试图杀人夺宝的源头——就是枚被称为‘霜女佩’的腰坠!那枚腰坠就像是某个西方小说里固体化并且可以无限使用的“褔灵剂”,自动使佩戴者幸运ex,升级都不会被天雷劈得!劣势在于一旦失去连幸运e都不会眷顾你,你会完美蜕变为幸运z。 ……你问林霜降为何如此清楚?呵呵,那当然是她亲身经历过。 原本不过是想着带着也是麻烦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可没想到刚失去就开始被雷劈然后吐血,攻略失败然后吐血,总之就是吐血吐血吐血,靠着吐血博取了好人的同情心,幸运z了好久只有临终前幸运a了一下,总算是过了副本——代价是这个副本里她有一个好感度为负的攻略失败对象。 还是一个有了霜女佩估计短时间内死不了,绝对能在月亮底下等着自己的可怕负好感。 想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满负值,林霜降就觉得无比恐慌。对未知的恐慌。 发现自己之前把这个世界玩脱过,现在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 于是霜大大以着自己通关数个世界的直觉与经验,觉得自保之术刻不容缓,必须得学! 沈夜作为大祭司,诸事缠身,并不能时刻教导林霜降。好在谢衣虽然最出众的是偃术,但他的剑术与法术在流月城也算得上优异,教起林霜降这般的初学者倒是绰绰有余。 林霜降便每日随着谢衣学习术法,谢衣是十分耐心的老师,只可惜再耐心的老师也无法面对毫无天分的学生。林霜降的武学天赋确然不高,与之相反,她在偃术与法术上的悟性倒是高的惊人。 谢衣与林霜降剖开心扉的细谈一番,林霜降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练十年”也未必有别人“练一年”水准的事实,化悲愤为力量,捡起上个世界半途而废的千机匣工程,在谢衣的帮助下,利用偃术灵核造出了威力堪比后世火箭筒的便携式千机匣。 林霜降十分郑重的将这枚重火器与瞳所赠的噬血蛊放在了一起,打算作为保命道具使用。 谢衣见林霜降这幅模样,含笑道:“师妹,你这样倒让我觉得自己十分没用。” 林霜降:“师兄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衣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你如此不安,不正是因在你心中,我尚且不能保护你么?” 林霜降哑然失语,她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同谢衣解释,只能讪讪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谢衣却道:“你不安是理所当然,毕竟你沉睡的时候,我还未出生。真要算起辈分,你同师尊或许才是一辈。” 林霜降:“……=口=!师兄,你不要吓我!” 谢衣爽朗一笑,弯腰替林霜降整了整凌乱的绦带,宣布今日课必。 他伸手替林霜降捏开被汗水濡湿的鬓发,耐心仔细地嘱咐道:“师尊有意在祭奠上宣布你为天相祭司,过会儿去见你心里先有个谱。” 林霜降乖乖“哦”了声,回神殿洗浴休息了番,却在自己的房间见到了一名从未见过的女童。 这女童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可爱甜美,一身装束却是厚重华丽昭显她于城中地位不低。林霜降视线下移,方才发现她怀中抱着只兔子玩偶,此刻正站在殿中揉着眼睛,迷惘的神情看起来像是迷了路。 林霜降忍不住低低道:“你……” 那女童这才发现林霜降,一双漆黑的眼睛顿时瞪大,略显苍白的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她伸出一只手扯住了林霜降的袖子,有些急迫道: “霜降姐姐,我不小心迷路了,你能带我去找哥哥吗?” 林霜降蹲下身,笑嘻嘻道:“好啊,不过你哥哥是谁?” 那女童皱眉想了想:“华月姐姐和哥哥长得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哥哥现在长得很像爹爹,只有小曦没有变。”女童说着说着有些沮丧,不过再瞥见林霜降后又高兴道,“可是霜降姐姐也没有变!霜降姐姐和小曦一样不认识现在的哥哥吗?也忘记了?” 林霜降:“……等等,我没太听懂,这样,你直接告诉我你和你哥哥的名字好吗?” 那女童似乎十分信赖林霜降的模样,立刻乖巧道:“我叫沈曦,哥哥的名字是沈夜。” 林霜降:“……等等。”她艰难道,“你哥哥是谁……?” 紫薇祭司的神殿内,沈夜正在为沈曦的失踪而大发雷霆,沈曦的侍女静萍在大祭司的盛怒下不住惶恐,直到华月开口劝阻,她方能从这死一般压抑的空气里嗅到一二生机。 华月道:“神殿都有祭司把手,小曦不会走丢,我想她更可能是误入了其他房间,找不到回来的路。派人在神殿内仔细寻找,一定能找到小曦。” 沈夜沉默片刻,开口道:“派人去殿外也去寻找一二,赤霄他们惯来与我不对付,我害怕小曦失踪有他们的手脚。” 华月道:“天相祭司已醒,霜降不会站在他们那边,没有天相祭司,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妄动,你倒并不必太过心忧。我已派人去寻小曦,先下恐怕已经有结果了。” 华月话音刚落,就听殿门处一阵轻咳。林霜降牵着沈曦站在门前,有些局促。 她眨眨眼,开口道:“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沈夜黑了脸。 然而当他望见霜降身边的沈曦时却立刻令自己柔和了面孔。 沈夜:“小曦,过来哥哥身边。” 沈曦看了看自己握着的林霜降,又看了看沈夜,高兴的松开了林霜降的手,扑进了沈夜的怀抱。她握着沈夜的衣襟有些兴奋道:“哥哥,霜降姐姐和小曦记忆里一样,小曦不会忘掉霜降姐姐!” 沈夜有些沙哑道:“……嗯,小曦真棒。” 华月见状眼角有些微红,她甚至略转过了脸不忍目睹下去。而作为带来了中心的人物的林霜降,却是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就飘起的一阵愁云惨雾,从心底发出了一串的“???”。 林霜降:……这是《惊天惨案——女童记忆奇差为哪般,忽记一人,父母纷纷感动落泪!》剧场吗? 林霜降: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好像get不到悲伤点。_(:3)∠)_ 沈夜哄了沈曦片刻,令静萍将沈曦带走。沈曦离开前甚至对林霜降有礼貌的道了别,令林霜降忍不住丧心病狂地想要和这个小萝莉做朋友——不为其他,小孩子的好感度总是最好赚的。 沈夜道:“谢谢你将小曦送回来。” 林霜降摆了摆手:“这是我应做的,不过师父……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似是看在林霜降送回了沈曦的面上,沈夜颌首,淡声道:“问吧。” “……我的年纪是不是比师尊你大啊?”林霜降憋红了脸,不太好意思道。 沈夜:“…………” 沈夜大怒:“荒谬!谁和你说的!” 林霜降连连道:“我就只是好奇——没什么,我不问了!” 沈夜见林霜降紧紧闭上了嘴,叹了口气,瞥了她眼方开口道:“算至今日,你约渡过四十六载。三十年前,你被前任大祭司封入山洞,时光停滞整整三十载。” 林霜降道:“……那为什么您的妹妹会认识我?她看起来——”可没有三十岁以上。 沈夜打断道:“小曦只比你小四岁,只因某些缘故,她再不能长大,记忆……也停留在二十三年前,过完三天就会再度回到二十三年前的雨夜。” 林霜降有些诧异:“没有办法治疗吗?” “……没有办法。”沈夜有些疲累,“一月后是神农祭奠,我将在祭奠上宣布你为天相祭司,你自去准备一二。” 林霜降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沈夜不是会轻易放弃之人,他若说出没办法,那一定是极为棘手之事。林霜降觉得再自己也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说出“一定会有办法”这种话,未免太轻了。 她将想法告诉了谢衣,谢衣却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以后,以后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林霜降眨了眨眼,却是向谢衣伸出手,嘀咕了句冷,缩进谢衣怀里了。 说起来也奇怪,自她来到这世界已过了小半年,可流月城的冬天却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似得,一日比一日严寒,一日比一日迫进深冬——而到底多冷才是深冬,谁也看不到头。 这种寒冷是自骨中传来的,无论穿上多厚重的衣服都难以克制。与她的冷冰冰相反,谢衣传得远比她少,身上却总是暖洋洋地。除却城中燃烧着偃甲庐的地方,就属谢衣身上最暖和,林霜降冷很了就会冷不住将手伸进谢衣的领口去,而谢衣总是好脾气的不与她计较。胆子越养越大,到了如今,林霜降只要觉得冷,就会自发的爬进谢衣的怀里,谢衣阻止了一两次见林霜降实在冷得厉害,便也不反对了。 晚上的时候林霜降没有回神殿,反倒拐去了生灭厅。 生灭厅内燃着众多火炉,将室内温度熏得温热,生灭厅虽然看着阴森恐怖,倒是最温暖地地方。或许是常年呆在生灭厅的七杀祭司瞳腿脚不便,沈夜同谢衣在生灭厅的取暖上便多花了些许心思。 林霜降走进生灭厅,扫了墨绿色的砖岩一眼,在心中开始默默数数。等她数到十二的时候,生灭厅后的殿门果然开启,瞳驱使着座椅出现,那双灰色眼睛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苍白的像是白化病人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怪胎研究狂。 瞳:“你来生灭厅所谓何事?” 林霜降:“……我差不多三天就来一次,这话可以免了么?” 瞳的眼中似有笑意,他道:“你便是每天来一次,生灭厅的文书只有正副掌事可阅。你师兄可以,你不行。” 林霜降“嗯”了一声,开口道:“我知道,所以之前我来主要都是看看你,天越来越冷,你长得还这么冷冰冰,我担心过几天不来看你,你就真的变成一堆雪了。” 瞳的指间微动,他面无表情道:“妇人蠢见。” 林霜降黑了脸:“性别歧视小心我向华月祭司打报告啊!” 瞳勾了勾嘴角:“呵,我尚且还没沦落到去惧怕一名廉贞祭司的时候。” 林霜降面无表情道:“那我师兄呢,他总能收拾对吧?据我所知他作为内定的下一任大祭司,地位应该比你高。” 瞳:“……” 瞳冷冷道:“好了,看完了,我还活着,你可以走了。” 林霜降忍不住抱怨:“你这人怎么老是这么冷冰冰地,除了我师兄你还有朋友吗?” 瞳:“有一挚友,人生足矣。” 林霜降道:“可人是群居动物,便是你再喜欢安静,总是一个人游离在人群之外,也是会死去的。”林霜降接着道,“心会死去。” 瞳沉默片刻,反而笑道:“过去、现在、未来的分别便在于毁灭,万事万物总要由有序走向无序。生命如此,世界也是如此,既然早晚都要毁灭,离群或是佳友满堂又有何区别?” 林霜降道:“话虽如此,但毁灭前的挣扎求存才是生命的美丽,你难道要否认这一点吗?反正我肯定会时常来骚扰你的,有本事你就关上生灭厅的大门!哦不对,我师兄也会来生灭厅的,有本事你就把我们俩个一起关在外面!” 瞳不再和林霜降说话,林霜降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生气了?” 瞳未言语。 林霜降有些苦恼:“别生气啊,我还有事请你帮忙。” 瞳看了林霜降眼,开口道:“何事?” 林霜降道:“生灭厅的记录文书只能由正副掌事查看,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查件事情。” 瞳似笑非笑道:“曲线救国。” 林霜降腆着脸自豪道:“是机智。” 好在瞳性格冷漠也使得他并不十分看重规矩,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林霜降踌躇片刻,方才开口道:“我想知道……三十年前我为什么会被封印,我醒来好多东西都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也不觉得奇怪。你初见我时说我得过病,我得过什么病?” 瞳静静地看着林霜降,缓缓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师兄,或者请他查阅?他是生灭厅正掌事。” “他看起来不知道,正巧,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林霜降平静道。 瞳略赞许:“明智的选择。”他顿了顿,开口道:“在你醒来之时,我便查阅了有关你的记录。” “天相祭司霜降,城主族亲,双亲染病俱亡。十五岁继承天相祭司位,承霜女环,后染病,于一年后祭奠上口出狂言,扰乱民心,被前任大祭司亲手封印,天相祭司一位自此空缺。” “至于别人都不觉得你不记事是奇事……说实话,你能在施印者死去的情况下自行醒来这件事已经够奇怪了,与之相比,其他一切都不奇怪。” 林霜降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当初说了什么话?” 瞳云淡风轻道:“霜女役,神农隐,神弃流月。” 林霜降大骇,结结巴巴道:“我,我当初是傻的吗?这种话能说!?” 瞳微笑道:“我虽未见过,倒也是很佩服当初天相祭司的勇气呢。不过这话如今可别说了,会给你师尊添麻烦。” 林霜降胡乱点着头,最终迟疑道:“你说我得病……是什么病?” 瞳脸上的表情一时很难形容,像是看透一切的苍凉,又像是被冰雪覆盖着的火苗、不甘着想要奋力一击。他凝视着林霜降,最后露出抹奇异的笑容,低叹道: “一种大家早晚都会患上的病。”   ☆、第34章 神农祭典 一月的时间眨眼间便飘逝,每年一度的神农祭典近在眼前。 流月城尊奉地皇神农,每月祭祀。作为上古遗民,许多下界凡民有的习俗流月城皆没有。可以说,每年一度的大型神农寿诞祭典便是流月城唯一的节日。在祭典上,原本横在祭司与平民之间的沟堑会暂时消失,此时所有的烈山族人都是普通的神农信徒,为他们信仰的大神送上供奉,祈求神明庇佑安平。 这已经是沈夜继位以来第十一次祭典,众人对于祭典的规格布置早已熟稔于心,无需外力便十分妥帖。 自高处向下看去,这座城被根系深扎于寂静之间的矩木牢牢包裹,四溢舒张的树枝攀附着建筑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牵带着流月城整片土地。流月城的矩木中含有神农之血,神血的庇佑使得流月城的居民皆可不饮不食而活。如今在这平日里看来似白日阴影般的枝桠,都被祈福的人们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带,有幼童亦或是新婚的人家,还在高处的树枝上悬上了灯笼。这些灯笼自然也不是下界那些用竹编纸糊似地小玩意,烈山部的族人们精于偃术,这些灯笼大多都以金器为骨,琉璃为盏,雕刻着吉祥地文案,表达着他们对神农恩赐的喜悦,在灵力的帮助下于夜间甚至能够自转回旋,折射出美轮美奂地浅浅光芒。 这座平日里被墨绿与白雪覆盖的天空之城如今已全然换上了热烈的新貌。春叶般翠绿的宝石、娇艳欲滴的米分色花玉、甚至是作为流月城主调的暗色服装都换成了更明亮的色彩。神农作为地皇,代表着大地生机,流月城所尊崇的颜色也多为草木之色,这些颜色在平日里看起来压抑又低调,但到了今日,惯来冷清的城内遍是热情喜悦的城民时,那些暗色似乎又成了生机。 神农寿诞悬灯祈福的习俗来自一个远古的传说。传闻上古时代,神农座下巫山神女恋慕上仙司幽,下界乱起,司幽随天将出战,神女便常常为等候司幽的消息不眠至深夜。神界有位天地初开时诞生的神女,见她在黑夜中强自镇定,心下不忍,便向烛龙借了天晓的第一道光,又向东海龙女借了一片最轻薄的鲛绡,最后借以伏羲制琴的梧桐木,经由神农之手,做成了一盏在黑夜永不泯灭的琉璃灯,赠予巫山神女。 这盏灯后来替巫山神女驱散了每一夜黑暗,在神女消散后不知所踪。 正因赠灯者藏于灯中的祝福之意,信仰神农的烈山部族便有了悬灯祈愿家庭幸福或是孩童安康长大的习俗,演变至今,这盏最初只是为巫山神女驱散黑夜的琉璃灯还有了姻缘的噱头,若是哪家的姑娘到了议婚的年纪,也会悄悄悬上一盏琉璃灯,祈愿觅得心属良人。 神殿也不例外。 一早起来,华月便指挥着祭司挂上了装饰用的丝带与琉璃灯。当林霜降揉着眼睛好奇地看向华月时,华月一脸冷酷地做了解释。 华月:“小曦的记忆停留在多年前,在她的记忆里,这天是该为她悬灯的,没必要令她觉得不习惯。” 林霜降表面上接受了这盏灯是为了师父家里的万年萝莉挂着祈福的,但下一秒就偷偷抬眼看了那坠了四五个的小灯笼—— 林霜降:……呵呵,果不出我所料,还有替师尊祈福以及祈祷姻缘顺遂的。华月姐姐,喜欢师尊直说嘛,总这么婉转谁知道啊。 华月微红着脸,冷酷地盯了林霜降一眼,挥手指挥道:“你师兄应该也给你做了灯,回去等他带你一起去逛祭典,挂上矩木祈福。” 林霜降:“哦,华月姐姐等师尊么?” 华月:“…………回去。” 林霜降撞破了一个秘密,心满意足地拐道回去了。刚进紫薇祭司大殿,就见大家难得聚了个齐全。 常年窝在生灭厅地瞳难得驱使着轮椅走进阳光下,沈曦也走出了沈夜为她亲手打造地宫殿,被沈夜抱在怀里此刻正指着门外,兴高采烈地说这什么。 谢衣站在身侧身侧,此刻正一脸温和地望着沈曦,他的手上提着两盏灯,一盏兔子灯,一盏莲花灯。林霜降满心以为那盏莲花灯一定是自己,刚过去想要伸手接过,却被沈曦笑嘻嘻地提醒。 沈曦笑道:“霜降姐姐,谢衣哥哥做给你的是兔子灯!” 林霜降有些奇怪,她好奇道:“可是小曦不是喜欢兔子吗?” 沈曦一本正经道:“可霜降姐姐以前从来没有挂过灯呀,兔子灯最亮了,霜降姐姐用这盏灯许愿,神农神上一定能看见!” 林霜降微怔,方才反应过来沈曦口中的霜降恐怕是先前的天相祭司。关于天相祭司,她从瞳那儿知道了不少,天相祭司父母双亡后是挂在神殿养大的,前任大祭司繁忙于城中居民染上的怪症,根本无空去照料天相祭司。可以说,在天相祭司于神农祭典上说出那等惊人之言前,天相祭司在神殿内一直是个小透明,每日功课便是修习历任天相祭司的卜天之数,不要说提着盏灯笼在祭典上由长辈抱着扣上柜木枝许愿,便是在她幼年,记得为她悬上祈福灯地也只有陪伴她的侍女。 毕竟连前任大祭司亲女沈曦,在幼年能领着自己悬灯的也不过是少年沈夜。无亲无故的天相祭司,恐怕也只是知道这个习俗罢了。 沈曦虽然只有三日记忆,可在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却全记得。 她印象里霜降常年呆在神殿深处,从不外出,如今再见,便想要让这名看起来十分孤寂地小姐姐也高兴起来,才向沈夜提了要求,也才有华月于神殿前提醒她叫谢衣陪自己去悬灯。 这般想来,林霜降对沈曦倒添了几分亲近,而沈曦却也十分喜欢她。这其实很容易理解,毕竟按照实话来说,这满城的人,只有她和沈曦是活在二十三年前。便是昔年只有几面之缘,当周围全是似是而非的面容时,有一张同自己记忆里全然无二的脸,任谁都会下意识地去靠近。 三十多年前神农祭典,天相祭司口出狂言,霜降的时间被定格。 二十三年城主之女沧溟患病,为救城主后裔,沈曦的记忆和身体都被冻结。 说起来林霜降也有些得意,毕竟即便是沈夜,每过三日都要向沈曦重新介绍自己,而她自己却全然不用。因为沈曦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便会痛快的喊出“霜降姐姐”。 沈夜有点羡慕,但依然果断地拒绝了林霜降“不如使个变化之术,师尊变回二十三年的少年,小曦也不会认不出了”这样的提议。 林霜降从谢衣手中接过了自己的灯,说是兔子灯,但谢衣很显然顾及到了林霜降的年岁,她手里的这盏灯依然是正经的六面十二角宫灯,上覆八角翡翠顶,下缀浅色多彩璎珞。每一面都用琉璃镂空雕了各式模样的兔子,或蹲或跳,或单纯卖萌。内里是缓缓旋转的水晶内壁。光通过水晶折射出来,竟显得这些兔子是活的一般。 这实在是盏精致的灯,林霜降甚至在一面的角落看见了带上了兔耳的流月城四人组——之所以使四人组而不是六人组,那是因为那里没有谢衣和林霜降。 华月沈夜小曦外家轮椅上的瞳,四只兔耳人形的家伙被镌刻在小小一面怀抱满月的兔子右下角处,旁边还站着提着灯正常的谢衣和林霜降——看起来,真是再和谐不过的全家福了。 谢衣见林霜降盯着那角出声,乘着沈夜不注意对她做了个噤声地手势,眉眼弯起。林霜降立刻表示自己秒懂,甚至将那一面不着痕迹的用袖摆掩住,神色正常道:“嗯,谢谢师兄!” 似是她转动琉璃灯的速度太快了些,瞳有些疑惑地看来,却在见林霜降高兴地脸颊微红地面色上,顿了顿,接着扭过头不再看她了。 沈夜道:“差不多时候了,你们四处巡视看看,不要让祭典上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沈曦却抓紧了沈夜的衣摆:“哥哥不陪我们去嘛?” 沈夜沉默一瞬,在林霜降以为他就会就此妥协——正如他一贯对沈曦的宠溺一般——沈夜却挪开了沈曦抓住自己的手,将她交给了华月,轻声道:“哥哥还有事要做,小曦乖。” 沈曦面上有些失落,却仍然点了点头。同众人一齐去看沈曦的表情不同,林霜降第一个反应是去看华月。果然,虽然华月掩饰的极好,面上却还是透出了一星半点的失望。她满足了沈夜的愿望,低下身对沈曦道:“阿夜有事要忙,我带你去玩耍可好?” 沈曦自是不会反驳,林霜降却极为困惑。瞳只扫了一眼,便明白林霜降困惑些什么,在与众人一起结伴离开神殿后,便对林霜降道:“城主沧溟在寂静之间的矩木修养,你师尊必是要去陪她的。” 林霜降闻言,便忍不住又去看了华月一眼,然而华月却神色如常。 林霜降忍不住凑近瞳:“……三角恋啊?” 瞳抽了抽嘴角:“……你想太多了。” 林霜降想想自己打错过那么多线,本身眼力也不是很好,也许廉贞祭司华月常年陪伴在沈夜身边只是因兄妹同伴之情,没有男女之情呢?又或者沈夜在神农祭典这样重大的日子前去探望城主沧溟,只是因为对方于矩木治病被困不得出会寂寞呢? 于是林霜降便收起自己满肚子的猜测,举着自己的琉璃灯,和众人一起走出神殿,往祭典热闹处走去。 走出神殿不过数丈,欢乐的气氛就已经投过满头顶悬挂着的彩带传来。沈曦望着缠满了矩木,像是花蕊般垂下的丝带,高兴地笑弯了眼,更是指着其中一根丝带表达了自己的欢喜。 华月见状便温言笑了笑。手指捏诀替沈曦取下了那枚缎带,替她在右边的发辫上仔细编好。 林霜降望着有些好奇,眼见一根浅绿色的缎带绣得十分精致,便想要自己取下,却被华月难得含着笑意阻止了。 华月道:“这些缎带是大家带着祝福系上了,若是想要,当有他人替你取下并系上,褔上加褔才好。” 林霜降闻言,正有些遗憾地想要缩回手,却被另一只手按在了缎带上。她略有些诧异的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谢衣,谢衣笑着引着她的手一同取下了那枚缎带。 谢衣是名偃师,掌心温暖干燥,手指上却布满了茧,因为长期握着工具使力,指节也有些凸出。林霜降很熟悉这样的手,因为在墨门与鬼谷,她自己的手也是这样,只是远没有谢衣宽大。她有些脸红,连谢衣带着她取下了缎带,接着举止温尔替她系上了右边垂髻后才缓神而归。浅绿色的发带顺着长长的黑发缠绕而下,陪着沈曦扎在了右边,两人一左一右看起来正像是一对姐妹。 谢衣道:“自己取也没什么不好的,福气也好,命运也罢,与其等天,不如自挣。” 林霜降先是有些讶然,接着微微笑了。 她道:“师兄说的是。” 华月见状,叹了口气:“神农祭典上,这些话可是不当说的,我也管不了你们师兄妹了。只可别被赤霄他们听见了,这群老家伙,可就等着抓我们的把柄。” 谢衣笑道:“我自明白,不会给师尊添麻烦。” 林霜降虽从瞳那里探听到得流月城的秘辛不多,但就作为大祭司沈夜幼徒的所见所闻,多少也发现流月城有些祭司对他们没什么好颜色。 流月城共十四位高阶祭祀,完全听由沈夜号令的不过四位,大部分持中立,而直接有三位祭司便是与沈夜常唱反调的。这三位祭司是城主一脉族人,老城主在时登位,是典型的城主党。如今的新城主沧溟因病于矩木修养,将城主权利全数交由沈夜,这三位祭司自然不服。论血统他们隶属城主族亲,是贵族。论资历,他们更曾与沈夜之父前代大祭司共事,算是沈夜长辈。因而他们行事总是处处与沈夜作对,居于沈夜这毛头小儿之下,令他们及不愉快。 华月低嘲道:“可笑这些人都以为阿夜贪权囚禁了沧溟城主,却不知阿夜为了流月付出多少——我倒巴不得有谁能将那些东西从他身上拿去。” 一直莫不做声的瞳忽得淡淡开口:“华月,难得祭典,提这些做什么。” 华月自知失言,便不再开口。也好在她这段低语并未引起别人注意。林霜降在心中默默记下一句“师尊看起来是个暴君但似乎在为流月鞠躬尽瘁”后也不刨根问底,而是顺着瞳的话题指着前面人群拥挤处,玩笑道:“那儿是什么?好热闹?” 瞳看了眼,嘴角难得带上了笑意:“是神农祭的表演。由祭司们所作。” 林霜降闻言好奇道:“祭司们?师尊也表演过?” 华月笑道:“当然,小曦还跳过兔子舞。” 林霜降心里抓肝挠肺想知道祭典上沈夜表演过什么,可眼前知道的三人组都只是自己暗乐,摆明了要给沈夜保这个面子。沈曦只有三天记忆,她肯定是不记得的……她连自己跳过兔子舞都不记得。 神农祭典最受大家期待的便是这场表演,表演台外人山人海,听着像是在演戏。 沈曦因为个子矮,被谢衣抗在了肩上坐着看,一下倒成了他们四人中最高的。林霜降比华月略矮,垫着脚尖勉强能看见台上形容。 铺着墨绿色地毯的台上果然在演戏,演得还是在烈山部耳熟能详的《巫山神女传》。这故事原本就缠绵悱恻,演戏的祭司们也都十分貌美,只有出演大反派魔君,害得司幽与神女分别的那一位,不知为何形容有些僵硬。 林霜降正在心头道可惜,旁边的华月却从先前的疑惑终于确定了什么,“噗”得一下便笑出了声,捂着嘴巴抱着双臂扭过头整个人笑得停不下来—— 瞳和林霜降都有些好奇,可华月只来得及笑,根本来不及解释。林霜降看向谢衣,谢衣笑得眉眼弯弯,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沈曦嘛……沈曦正高兴看见了自己喜欢的故事呢。 于是林霜降低头对瞳道:“我扶你起来看看吧?” 瞳慢慢瞟了林霜降一眼,按下了轮椅上的一个键,那轮椅立刻噼里啪啦一阵收缩伸展,眨眼间便成了一副牢固的义肢,托着瞳站了起来。 瞳站起来后比谢衣似乎还高些,他淡然的扫了眼台上,接着便这张脸都僵住了,最后竟如同华月一般,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林霜降好奇地要死,瞳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开口道:“不觉得‘安邑之魔’眼熟吗?” 林霜降点了点头。 瞳道:“那是风琊。” 风琊是谁?那是谢衣的助手,贪狼祭司候选,算得上是高阶祭司了。林霜降努力回忆了一番风琊往日里的高傲形貌,再看看台上那形貌夸张恶搞地恶魔,顿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瞳瞥了一眼谢衣,拉长尾音道:“你师兄公报私仇。” 谢衣却一脸无奈:“师尊总说我该严厉些,可同为烈山部人,我并不好对风琊多做什么,只能这样教训他一下,令他明白行为做事,还是安分些好。” 瞳嗤笑:“只怕他更恨你。” 谢衣道:“只想让他明白我位在他之上,并不好惹罢了,也并不是便要他接受我。这天下哪有人能做到人都喜欢呢?” 大人们在谈论着小孩子不懂的深沉权谋,小孩子只要看戏就好。林霜降如此想,便和沈曦一起高高兴兴看完了整出剧。 这剧演完后,也算是大家聚集的祭典表演已经演完。这时流月城的青石道上早已摆上了各式各样的小摊点,虽说都是些小玩意,可也算得上是城内最大的一次的市集了。 因为城内居民皆深受神农福泽,衣食无忧,所卖物什多不过只是图个有趣,星点铜板便可易货,若是无财,逗得老板开心了也能白送。 林霜降四人带着沈曦,萌萌萌萝莉一枚,基本在市集上是所向无敌——没能画出几枚铜板。 林霜降用自己平日里做得偃器换来一匹织得厚厚的毛毯,她刚换完便将毛毯高高兴兴的送给了瞳。墨绿色的织毯被她铺在瞳的腿上,像是片墨草海。 林霜降高兴道:“有了这个,晚些时候你离开生灭厅,好歹不会太冷。” 瞳望着林霜降开心的模样,将快到喉咙口那句“我的腿已经毫无知觉”这句话咽了下去,只是伸手去抚摸了下这条厚厚的织毯,淡淡评价道:“山绒,算不上特别珍贵。” 林霜降:“…………”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啊!好感难刷也不是这么难! 就在林霜降有些愤愤不平的时候,瞳顿了顿,开口道:“不过我挺喜欢。” 林霜降便没办法再生气了。 谢衣道:“入夜了,我们早些去悬灯,迟了可难寻空枝桠。” 沈曦闻言笑着拍手道:“好呀好呀,这时候的矩木最漂亮了!” 林霜降有些好奇沈曦口中的“最美矩木”是什么样,等他跟着谢衣等人随着人流来到一处枝桠繁复的矩木枝时,方才明白沈曦之意。 矩木巨大无比,站在地表往上看,是看不见它的根系与镜头的。他们如今站的这片土地是比较靠近矩木心处一处枝桠,却也密密麻麻整天蔽日。 如今是夜晚,月光只能稀稀落落地从树叶缝中落下,然而矩木却亮如明日,矩木枝下,竟是比白日还要亮上数倍。而这所有的光,皆是来自矩木自身。 这些年的祭典下来,矩木伸出的细小枝桠上都密密麻麻挂上了琉璃灯,有些还在发光,有些早就破旧不堪。像是一朵朵时态不一的花,在矩木墨色的树叶枝桠间悄然绽放。 由灵力供应的琉璃灯们有些还在悬转,带出光芒柔和变化,先觉着是橙,在一看却是蓝。这些新的灯照亮了旧灯,便使光线在矩木间忽明忽暗,像是夜空中的萤火虫,却比萤火虫更亮。这些牵挂着流月城人美好景愿地琉璃灯悬在树上,正如黑夜中明亮闪动的繁星,像是一簇簇绽放大地小花,更是像是凝固在盛放那刻的漫天烟火,带着永不磨灭的希望。 林霜降看得失神,忽听谢衣在耳边轻声道: “若流光可堪,君复何求。” 那是林霜降并未明白谢衣话中深意,她只是转而看向谢衣,望着他的面容露出灿烂的笑容,十分坚定地颌首道:“便是流光不堪,我们也可重现时光。只要大家在,又何愁不能再来?” 谢衣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有志气,想挂哪里?” 林霜降自己爬上矩木下不来,却看上了最高一处的矩木枝。谢衣便寻了个旁人不易发现的角落,撩起袖子便爬上了矩木,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中慢慢勾上了那根矩木枝,笑着向林霜降讨来了她的兔子灯,悬在了矩木上头。 林霜降正兀自高兴,忽然觉得身边安静的可怕。蓦地一转头,就见沈夜一脸发寒地盯着她和树上的谢衣,沉声道:“为师就是这么教你们对待矩木的?” 林霜降:“………………” 谢衣笑道:“难得佳日,师尊也要责罚弟子们么?” 沈曦更是举着自己的莲花灯道:“哥哥,小曦想挂那一枝!” 沈夜:“……”沈夜有些挫败,只得板着脸无奈道:“……此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谢衣从矩木上下来,同林霜降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一次的柜木枝相遇,忍不住相视一眼,噗嗤一笑。 华月见到沈夜,眼中似有惊喜,她开口道:“不是……不来了么?” 沈夜道:“陪小曦悬灯。” 说着,沈夜举着沈曦,令沈曦触碰到她想要的枝桠,高兴地亲手系上了柜木枝。 林霜降抬头看去,便见一树流光溢彩,而不知是正如沈曦所言,而是她自己的错觉。她竟真觉得谢衣送自己那盏兔灯在一树华灯中是最为明亮显目的。宫灯旋转,不时划过那角小小的六人图,林霜降便觉得此刻的矩木,如在这寒冬永无尽头的流月城,春风拂来,万物复苏。 谢衣低头,带笑询问道:“许了愿吗?” 林霜降方作出了一副着急的样子:“糟糕,忘记许愿了,不如师兄你帮我取下来,我们重新挂一起吧!” 谢衣敲了她的脑袋,瞥了眼道:“活该。” 林霜降揉了揉额头,却笑了。 她觉得走过这么多世界,却从未有一处的花灯节有流月城的神农祭典的矩木美。她想,如果这些灯上的祈愿真的能让神农看见,她倒是希望神农能够看见其他的,自己便不去凑这个数了。 他们五人站在树下,小曦骑在沈夜的脖子上,仰着头看着满树的灯盏,眉眼间满是喜悦。悬灯的烈山族人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树下,或是赏景,或是许愿,竟是满树乐情。直到树上快要挂不下新的灯笼,祭祀的时间也即将到来,人们方才三三两两退去。 沈夜在一刻前离开了,华月看了看天色,约莫要倒沈夜主持最后祭典的时刻。便领着众人往祭台走去。祭台便在全城最高的神农像下。姿容高贵的神农眷顾着流月城,他足下的祭台上此刻更是摆放满了祭品。 沈夜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祭典的每一步,向着神农深深拜下。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流月城所有的居民都对着神农双膝跪地,随着沈夜念诵的祷词,一句一扣首,等到沈夜将仪式完成,林霜降只觉得膝盖都跪的有些发麻。 沈夜身着礼服,威严十分。他起身祭天道:“流月城紫薇星下十四祭祀,今将填上新位。烈山部泽霆之女霜降,今任天相祭司,当恪守本心,尊祀地皇!” 这一段谢衣与瞳以在私下与林霜降演练多便,她便是紧张,身体也早已熟悉地走上前去,行完全套祭祀礼,接着跪在沈夜膝下,待他为自己带上天相祭司的颈环。 正当沈夜取过颈环,要为她戴上之时,台下忽得传来一声大喝—— “三十多年前她曾在祭典上口出狂言,辱及城主连同大祭司,早已被大祭司剥夺身份封于后山!——沈夜,你有何等本事,竟令一罪人为我流月祭司!”   ☆、第35章 征途是星辰大海 话音刚落,满堂皆寂。一时间流月城每年最隆重的祭典上静地似乎都能闻见自己的呼吸声。 华月转头看去,见说话者是上一辈的天同祭司,原本早已准备好的“放肆”不得不生生逼回去——论资历,论身份,她若贸然喝斥只会给对方抨击沈夜的又一个由头。 她握紧拳头忍了下去,她抬头看向祭典上的沈夜,沈夜竟是毫无察觉一般,不紧不慢地替林霜降带上了颈环,整理了礼服,方才扶起她转而面对出生斥责的天同祭司,眉目冷淡,毫无对方预期中不安羞恼地模样开了口。 沈夜道:“天相祭司归位,实乃流月之幸,特延祭典三日,彰神上大恩。” 台下跪拜的臣民先是一怔,接着都因祭典的加长而心怀喜悦,高呼“神农”尊号,久拜不绝。台下的开口的天同祭司见沈夜如此,竟是气得面色发红,抖着手指尖声道: “沈夜!你竟敢无视于我!?” 林霜降抬头看去,沈夜面无表情,简直就只差在脸上狂霸酷炫拽地写上“懒得搭理”四个大字。倒是谢衣出列一步,向天同祭司一拱手,温声道: “流月古训,神农祭典之上,当只大祭司或与城主得祭神上,有关流月高阶祭司的册封更是只有城主与大祭司可做决定——敢问前辈,您又有何等本事,但敢打断祭祀,打断大祭司敕封?” 谢衣的声音温和,但扣上的罪名却是一顶比一顶大。天同祭司心下顿觉自己往日里恐怕小看了沈夜这名看起来有些软弱可欺的弟子,但却觉得便是小看了也无他事,今天这祭典本就不是沈夜死,就是他等亡! 天同祭司厉声道:“若不打断祭祀,只恐怕我流月就要亡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流月城气候一日日趋于寒冷,民众更是感染上了会使身体溃烂的奇怪绝症——这所有的迹象放在神农归隐前都是从来没有的,这样的对比不禁使所有的民众心理都惶恐着,对“流月将亡”这样的字眼有着本能的畏惧——而历代流月城的掌权者也拼劲权利的阻止着这两个字的流传。 当年的天相祭司为何会被封于后山?当年的祭典上又为何死了那么多人?就因为她说了流月将亡。 林霜降有些诧异地看向台下容颜略长于沈夜的男人,心中莫名一沉。 这人敢在祭典上当着所有人面这么说,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不是借这话扯下沈夜,便是沈夜会重复昔年大祭司所为,将这人灭口。 果不其然,天同祭司冷笑道:“沈夜,莫以为你父亲和老城主不在了,你便可肆意妄为!天相祭司诅咒流月将亡,方被你父打入后山,你今将其放出,简直是不尊不孝!” 沈夜站于高台之上,侧首听完了天同祭司的话,缓缓道:“说完了?” 天同祭司一怔,点了点头。沈夜便挥手,蓦然沉下面孔道:“天相祭司扰乱祭典,怕是先前饮酒醉了!将他带下去醒醒酒!” 天同祭司不敢置信:“沈夜,尔敢!?” 沈夜淡淡道:“天相祭司,请吧。” 天同祭司怒道:“我乃老城主亲封天同祭司、沧溟城主族兄!你敢动我!?” 沈夜道:“看在沧溟的面子,天同祭司,我只认你‘醉’了。” 沈夜声线骤然一沉,黑色眼中的杀气透过遮掩的眼帘直刺而来,惊得天同祭司冻在原地——他一瞬间有些害怕,但一想到他们做了许久的准备,决不能毁在自己手上,便强称冷笑道: “沈夜,你囚禁城主,独揽大权,当真以为城民与吾等都是瞎子不成!过往你再如何专横便也算了,今日竟执意要将不祥带回来,我等也只能据理力争了!” “囚禁城主”四个字实在扣得太大,一时间原本还偏向沈夜的民众皆面面相觑。他们虽对双方提到的“天相祭司诅咒”不甚了解,却也知道城主在寂静之间修养,大祭司严禁他人擅入寂静之间——原本只是以为城主重病方才如此,如今听天同祭司如此言,难不成竟是另有隐情!? 祭台下已经形成骚乱,沈夜知晓今日之事很难善了,便也干脆直接同这些老城主派的祭司撕破了脸,转头对瞳淡声道:“瞳。” 瞳颌首:“明白了。” 说着他手指微动,忽然间便有两名藏于暗处的傀儡人强行上前就要缉拿下天同祭司!天同祭司见状,冷笑一声,大喝道:“不过是沈夜的一条狗,你以为你能动得了我!?” 说罢,他一挥长袖,竟是将这两名傀儡人直接暴成血沫! 普通平民见状被吓得四散奔逃,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半点没有先前一派和谐井然——便是林霜降站在高台之上,也免不了被高台上捧祭器地侍女撞倒。正当她脚步有些不稳时,谢衣不知何时上了高台,伸手帮她稳住了身形,不动声色地将她带入身后,随即走向沈夜,以姿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眼见着一场动乱便要发生。沈夜望着站在天同祭司的后的开阳、天机两位祭司,神色平静道:“尔等忠于流月,我着实不愿与尔等冲突,还请三位也不要逼人太甚!” 天机祭司赤霄讥讽道:“沈夜,你可当真知道谁逼谁?你当真以为拉拢了一个天相,就能坐稳这大祭司之位!?告诉你,便是你今日除了我,这位置你也坐不满百年,只要——” “一百年,足够了。”沈夜冷漠道,“赤霄,莫逼我动手。” 天机祭司忽然露出了抹笑,眼神诡谲地看向站在谢衣身后的林霜降:“可以,将天相封回去,流月城不能再有天相!” “不行!”沈夜骤然挥袖,一口否决,“她如今是我的徒弟,我自当护她周全!” 天机祭司阴沉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他竟然直接一击向沈夜袭来!流月城高阶祭司从无名不副实之人,赤霄雷霆一击,余波便震得高台崩塌,手指成爪定要直取沈夜的天灵盖! 沈夜沉着应战,赤霄并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所有人都料想不到赤霄攻击沈夜不过是个幌子,他在空中虚晃一招,便一道暴击向林霜降袭去! 谢衣正在替沈夜阻挡天机祭司的下属,乍一回头,陡然苍白,忍不住开口直呼:“小霜——!” 生死一刻,林霜降的右手下意识并指为剑,先对方掌风一步,在这人运满灵力的手腕处连击三穴,便见那运满的灵力像是遇到了木塞,绷得一声直接在赤霄的掌心炸开! 爆炸的余波将赤霄掀开,林霜降却倒是没事。她咳嗽着半爬起来,便见瞳不知何时用机关锁住了她,这时驱着轮椅向她走来,控制着傀儡御敌,空闲间侧首扫了林霜降眼,唇边含了丝笑意。 瞳点了点头,开口道:“练得不错,还不算丢人。” 林霜降:“………………” 林霜降复杂道:“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一说,我一点紧张感都没了。” 瞳颌首,赞同道:“以你现今的水平,约莫也察觉不出。” 林霜降:“……你还坐在轮椅上这么说我好么?” 就在这时,瞳忽得右手一转猛地捏起,不远处他操纵着的傀儡几乎是在同时一剑削断了一名叛乱者的脑袋!他似是没有听清先前的话,甚至还开口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林霜降:“……不,我什么也没说!” 这场叛乱显然是早有准备,天同天机开阳三位祭司聚集所有反对沈夜之人,借着林霜降的由头,在流月城悍然发起了政变!沈夜、瞳、华月、谢衣虽都是流月城内数一数二的强者,但双拳难敌众人,加之所有人都想不到天同祭司竟然会在如此重要的神农祭典动手,一时间,倒是谢衣他们迫于了下风。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三人却仍将林霜降与行动不便的瞳至于最安全的后方。 召集人手的指令早就下达,可除了他们四人,剩下所有的高阶祭司竟似毫不知情一般,选择旁观,两不相帮。 沈夜与谢衣等人逐渐不敌,林霜降望着谢衣身上逐渐增多的伤口暗暗着急。她忍不住抓住了瞳的手,急急道:“有办法吗?” 瞳操控着大量的傀儡对敌,面色也越发苍白。他扫了林霜降一眼,开口道:“办法我有,但怕你会不愿。” 林霜降急急道:“这时候是愿不愿意的时候吗?有办法就用呀!” 瞳深深凝视了林霜降一眼,忽得道:“罢了,大不了日后你后悔,我任你处置。” 话毕,瞳忽然抓住林霜降的右手,并指为剑便划开了她腕间动脉!林霜降被他的举动下了一跳,还来不及惊恐,便见被割开的腕间竟然没有鲜血奔涌,只在瞳催动下滴下了一滴金色的血液。这滴金色的血液准确无比的渐上了林霜降左腕的晶镯,血没有从茶色的晶镯低落,反倒黏在上面,一点一点渗了进去!瞳见血已渗入,立刻用灵力治好了她手腕上的割伤,厉声道:“闭上眼!” 林霜降即刻闭眼——可即便如此,手腕上陡然炸开的青色光芒也差点令她短暂性失明! 这光芒极强却也极短!待林霜降缓了过来,只见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为银甲长剑的神将,这名神将身体半虚,一望便知只是由神力凝结的记忆体。银色的铠甲遮住了他的面容,林霜降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似乎正看着自己。 有些清冷,却又带着暖意。 瞳道:“飞蓬将军,依上古之约,还请您护佑神女庇护之人。” 那神将并不开口,一动不动,就像是抹被抽去灵魂的机器,在等着启动的咒语。瞳见状了然,转头看向了林霜降。 林霜降指了指自己,咽了咽唾液:“我?” 瞳道:“昔年神女霜赐下霜女环后,同样赐下了一滴血与初代天相祭司。与其余祭司不同,天相祭司靠血脉传承,旁人若强夺神血只会骤亡。因这一滴血,神将飞蓬许诺会庇佑霜女眷顾之人。他将自己的影子置于霜女环中,只有霜女血才能唤醒——不然你以为昔日大祭司真是因为仁慈才不杀你?只不过是他怕逼急了你,你唤出神将幻影,真的毁灭流月。赤霄怕得,也是这个。” 林霜降问道:“血用掉了还能再生吗?” 瞳冷冷道:“你以为神血是什么?一滴神农血便可令流月存续千年。” 瞳见林霜降毫无行动,皱眉催促道:“快点,谢衣他们撑不了多久。” 林霜降烦躁道:“可你知道我根本没有之前的记忆呀!连神将都是你召唤出来,我也不知道如何使他行动——你说他答应庇护天相祭司,我冲进战局会不会有用?” 瞳抽着嘴角:“你冲进去只能添乱。” 林霜降万分着急:“总不能说‘神将大大,我想请你帮我干掉那三个叛乱者’吧!?” 林霜降话音刚落,先前还如同石雕一般的天界神将忽得便动了!他身姿挺拔,乍一拔剑出鞘竟如应龙出海,其势如江海奔流,当无可挡! 原本尚令沈夜觉得棘手的叛乱眨眼间便被一柄长剑缴了干净!——长剑所过之处皆是血霾无一活口,所有立于林霜降之前的敌人在转眼间便被被斩杀了干净! 那神将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双手柱剑于地,带着盔甲的头颅稍转,似是要对林霜降说什么话。可没等林霜降犹疑着上前询问一句,瞳忽然握住了她左手的晶镯,将剩下未完的血液一下抹去,那神将的影子便在月光下骤然崩解,连同他似乎想要说却没能说出的话。 林霜降默默看了眼自己的镯子:“只能召唤一次,为什么不留久点?” 瞳冷冷道:“你毫无记忆,若是神将失控该当如何?用完了,就可以丢了。” 林霜降:“………………” 林霜降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反驳瞳的话!她愤愤地甩开了瞳的手,想着自己连神将脸都没看见,防也防不到这份上吧? 她不勉有些悲愤道:“我知道你和赤霄一样!赤霄怕师尊用这对付他们,干脆先下手为强,你怕我以此物日后威胁师尊,干脆就趁这个机会哄骗我用掉对不对?” “如果真是非用不可的地步,强时间还来不及,你怎么还会和我解释那么多废话!” 瞳看了林霜降一眼,欣慰道:“不算蠢到家。” 林霜降:“……” 瞳又道:“我说了,你后悔只管可来找我,流月城不会再需要天相祭司了,这滴血还在不在也不重要。更何况,你很快便该离开了。” 林霜降微怔:“离开……?” 沈夜道:“离开流月,前往下界。” 林霜降闻言转过身,沈夜身上染了些血迹,脸上杀气未消。他望着林霜降,顿了顿方才冰冷生硬地继续道:“因矩木与五色石之秘,天皇伏羲于流月至下结界,流月城人与其说是被恩赐住于这天空之城,倒不如说是被困在了这天空之城。” “结界不破,城内不得出,城外不得进,但唯有一人例外。” 沈夜看向了林霜降,低低道:“历届天相祭司,因拥有霜女环,可视伏羲结界为无物。你曾经做出过流月将亡的预言,便该知晓:神农血即将燃尽、城内日趋严寒、下界浊气渐浓,便是我流月高居于上也不能避免——我流月城人染上的怪病皆因于此,再不离开此地,寻找一处清净之地,等待我烈山部的,只有死于绝症。” “当然,你的病也因于此。只不过你拥有神血,发作起来要比常人慢上许多。” “……师尊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沈夜转言其他:“你不是很好奇为何我一见你醒来便收你为徒么?” 林霜降犹疑着点了点头。 沈夜道:“因为我知道,在我破开结界之前,能够离开流月下界的,便只有流月祭司。你能在施印者死去的情况下醒来,是因为我自登位起,便从未放弃过解开你的封印。” 沈夜又道:“昔日的天相祭司是重情之人,便是失去记忆,性格也不会大变。我收你为徒,悉心教导,只因日后若我有所求,你必无法拒绝。只可惜赤霄害怕你唤出神将,为此不惜提前动手,现今一片狼藉,我也拖不得时间了。” 林霜降瞪大了眼,她下意识看向了华月求怔,华月却选择了沉默。 沈夜道:“天相祭司,我需要你下界去探查一番,寻找浊气稀薄、能令我流月城人栖息之地。” “你——可愿意?” 林霜降沉默了会儿,干脆点头道:“行。” 沈夜道:“如果你不愿——你愿意?” 林霜降点了点头:“不是师尊你说只能我下去吗?而且现在我死去了神血,想来病情很快就会恶化,更要早点出门找干净的地方。” 沈夜:“…………” 沈夜似是没想到林霜降这么好说话,他面色有些扭曲,半晌才平复道:“如果你愿意,自然是最好不过。” 林霜降道:“那我什么时候走?” 沈夜道:“……你先和我来。” 林霜降点头便要跟着沈夜走,远处由华月帮着包扎伤口的谢衣见沈夜要将林霜降带入寂静之间,先是有些疑惑,接着像是猛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不禁唤道:“师尊……!” 沈夜顿了顿脚步,仍旧往前去了。谢衣想要阻止,却被瞳与华月挡住了步伐,林霜降见状,转脸冲谢衣笑了笑,她神情放松,语调轻快道: “师兄,师尊总不会害我。” 谢衣便沉默下来。 沈夜带林霜降去了寂静之间的结界边,寂静之间睡着城主沧溟,林霜降从未来过这里。 沧溟见到她,弯眼笑了笑:“霜降,还记得我吗?” 林霜降摇了摇头。 沧溟也不生气,微笑道:“我们以前是朋友。” 林霜降有些尴尬道:“我不记得……” 沧溟摇了摇头:“你无须道歉。你的事阿夜都和我说过,你莫怪他,他……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 林霜降道:“不生气,师尊对我真好还是假好,我还是能察觉到的。就是瞳让我把保命的血稀里糊涂就用掉了,让我有点生气。” 沧溟便笑道:“好,我替你罚他。” 沈夜沉默半晌,开口道:“霜降,过来这儿。” 林霜降依言走去,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矩木。一直告诫林霜降与谢衣要尊重矩木的沈夜亲手折下了一枝被神血晕染多时的矩木,抵制林霜降手中道:“收好,此处矩木枝受神农血滋润良久,多少有克制下界浊气之用,当矩木枯萎无论是否找到栖息之地,你当先返回流月城,免受浊气之苦。” 顿了顿,沈夜又道:“若找到清净之地,你当先排清自身受染浊气,再返回流月报信不迟。至于瞳——”沈夜停顿片刻,开口道:“他是为了我,你莫怪他。” 林霜降郑重的接过矩木枝,笑道:“我知道的,他怕我不愿去,没了神血,患病的我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安生之地。况且霜女血唤出的神将的确危险,有机会排除总是好的。我能理解他的做法,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毕竟这也关系到我自己的生命。” 沈夜便说不出话了,良久,他伸出手摸了摸林霜降的脑袋,哑着声音,开口道: “抱歉。” 林霜降大约猜到沈夜在为何道歉。前任大祭司之所以能意识到神血可以治疗烈山部人的病症,恐怕便是因为昔日的天相祭司患病后迟迟未曾恶化,而天相祭司与其他人的区别只有一滴神血。霜女血具有排他性,但神农血不曾。前任大祭司方才会想到利用矩木中的神农血来医治患病的城主沧溟,研究这些当然需要试验品。赤霄叫嚣沈夜能当上大祭司,不过是病愈占了个康健的便宜,沈夜为何能病愈?估计便是前任大祭司再试验矩木作用时,试验品便是沈夜。考虑到沈夜所提“二十三年的变故”,恐怕小曦失忆,也是因这试验。 这么看来,若不是天相祭司染病却发作缓慢,前任大祭司未必想到矩木的试验,沈曦便未必会变成如今模样。沈夜想利用自己,本便是带着迁怒的。 然而人心如何能控制呢?她醒来,成了沈夜的徒弟,沈夜真心待她,又觉得迁怒于她着实无辜,可计划已经安排,此刻叫停,赌上的是整个烈山部族的命运。沈夜只能利用下去,心中却觉得于她有愧。 烈山部的紫薇祭司沈夜这人,说到底还是面硬心软的厉害,就像谢衣说得那样,只是为了承担责任,筑起了厚壳而已。 于是林霜降笑了笑,同样认真道:“没关系。” 第二日,林霜降带上了行囊准备出发,除了瞳,所有人都来前来为她送行。 华月道:“他自觉为了流月对不住你,便不来了。” 林霜降哼唧了声:“不来我师兄也会帮我揍他出气的,师兄对吧?” 谢衣温声道:“嗯,会替你出气。” 林霜降便同大家一个个都道了别,还抱了抱小曦。昨天刚好是小曦记忆的第三天,祭典上的恐怖她忘了一干二净,还遗憾着“刚见到霜降姐姐,姐姐就要走了”。 沈夜道:“小曦莫闹,霜降很快便会回来。” 沈曦眨着眼:“真哒?” 林霜降笑嘻嘻道:“对啊,你看这树枝枯了,我就会回来的。” 沈曦勉强算是相信了,外面天冷,她身体不好不宜出来太久,便令华月先行将她带回去了。沈夜自觉有愧,叮嘱几句,见林霜降顺利踏出结界外,便也离开了。 林霜降站在结界外,望着结界内的谢衣眨了眨眼:“师兄,你不回去吗?” 谢衣道:“我看你离开后再回去。” 林霜降笑着将手搭在结界上:“其实我已经离开了啦!” 谢衣眸色微沉,他伸出手,隔着结界覆盖上了林霜降的掌心,指间想要握住林霜降的五指,却迫于结界分毫不得出。 林霜降见状,想要伸手穿过结界握上谢衣的手,却不想谢衣收回了手指。 他站在城内,静静看着林霜降,像是看穿了一切,温声许诺道:“别怕,师兄很快便能想出办法,下去陪你。” 林霜降觉得眼睛有点湿,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小声问道:“师兄,被浊气感染后会不会很疼?” 谢衣沉默片刻,温声道:“不会疼得。” 林霜降顿时舒了口气:“太好了,我有点怕疼,既然师兄这么说我就不担心啦!师兄我走啦!” 说着林霜降便背着谢衣送她的小挎包,冲谢衣摆了摆手,按照地图上的路飞下城了。 谢衣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刚要回去之际,忽见一抹黑色缠上林霜降浅绿色的背影。他一怔,再仔细看去之时,林霜降的背影模糊却实实在在还是浅绿色,没有丝毫谢衣看见的黑影。 谢衣有些疑惑,他隔着结界紧紧盯着林霜降彻底消失在了流月城,确定黑影再也没有出现,方才能确定大约只是幻觉,转身回城了。 而便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林霜降的指间似有黑气环绕,却很快便隐进了她的身体里,只可惜便连林霜降自己,都什么也未曾发现。   ☆、第36章 哪个世界都逃不掉 下了月亮的林霜降坐在客栈内临窗的八仙桌边,望着眼前白发苍苍一声道袍的仙人有点尴尬。 说真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尴尬的感觉了。上一次有这种被“捉奸”一般的尴尬,还得追溯到她打了三次方才通关的一个副本——那时候她重新活生生站在亲眼目睹了自己死亡的西门吹雪身前,也是这种感觉。 明明对方的眼神平和又冷静,可自己却偏偏就是被这种眼神看得分分钟想给对面的人跪下高喊:“壮士对不起请绕我一命!” 她觉得喉咙发干,伸手就想给自己再添一杯茶,提了茶壶方才发现早就被自己喝干了。她拎着茶杯有些不上不下,坐在对面的道士见状,倒是一派平静地转头唤道: “小二,麻烦再上壶茶。” 小二痛快地答了声,眼见着对方似乎真打算给她续茶直续到她喝够,林霜降用力咳了两声,抬手阻止道:“不、不用了,我喝够了……” 林霜降握着茶杯默默想:再喝下去,我就得跑厕所了_(:3)∠)_。 对面的道士闻言淡淡颌首,但半点没有走开的意思。林霜降瞅了对方半晌,方认命了般,深深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忍不住道: “多年不见,你头发怎么白了?” 紫胤瞥了她一眼,却避开了这话题,转而道:“生老病死,世间常态。倒是你经转世而忆往昔,想来也有奇遇。” 林霜降:“……” 林霜降:呵呵,光白头发不长皱纹的生老病死啊?话说回来,比起我还记得你这件事,你能在人群里一眼就把我认出来才惊悚!明明脸都不一样了好么!你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冲着个少数民族妹子叫“云霜”的!还有!我为什么要“嗯”了一声还回头!还回头! 林霜降懊恼不已,面上却一派谦虚道:“还好,还好,一般般,比起你已修成仙生,我这点经历委实当不得奇遇……” 紫胤也不应她,转而询问道:“百年转瞬而逝,百年间你……可还好?” 林霜降闻言一怔,遇见前副本攻略失败人物的焦躁感一下便消逝了干净。她忍不住抿了抿嘴角,嘴角微微翘起,却是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我一切都好。” 紫胤沉默片刻,也不去刨根溯底:“我观你服饰特异、气息清冽,想来此世也非凡子。如今你只身一人来到滇城,所谓何事?” 林霜降心知流月城之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便反问道:“你呢,不在昆仑修仙渡劫,怎么下山来了?” 紫胤答道:“访友。” 林霜降:“……?” 紫胤的眼中带上了抹笑,他淡淡道:“你也认识。” 林霜降把自己脑子里她和紫胤都认识的家伙翻来覆去找了一遍,剔除估计已经死了得和应该差不多成仙的,她脑子只剩下一位冤大头——太华山,清和真人。 昔年她不顾自紫胤劝阻,一意逆天而行,终受天罚陨落。而在她弥留之际,受紫胤所托试图挽救她生命的,便是这位清和真人。只可惜自己那时只想着通关,骗了人好感度脱离副本后,完全没管他要怎么向紫胤交代一个本来至少还能拖上几个月的病人在他手上几天就死的问题。 一想到这点,林霜降更心虚了。她偷偷抬眼瞟了紫胤一眼,怀抱着万分希望紫胤否定的心情开了口。 林霜降:“……清和真人?” 紫胤端茶轻抿了口,完全没接受到林霜降渴求的脑电波,颌首道:“不错。” 林霜降:“……紫胤,驴我不是这么个驴法,太华山可离这儿远得很。” 紫胤却笑了笑,他难得笑,这带着狭促的浅笑一下便将他冰冷淡漠的气势抹了干净,令林霜降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少年时意气风发的那位剑修少年。 紫胤道:“谁说清和便得终日在太华山?你昔年为天墉掌门,在云隐洞又待过多久?” 昔年少年一剑一人,敢与天地争辉。她随师父在这队剑修师徒的隔壁安了家,每天握着丹书听师父授课时,一转眼便能看见窗外的少年舞剑,剑气凛冽决绝,一如这人寻得道——一旦决定,便绝不回头。以“痴”入剑,以“痴”入道。云崖真人说紫胤天生仙骨,便是说他的痴绝。 “这样人,不入道,便为魔。” 成圣为魔、一念之间,说得便是似紫胤这般心有一物不染尘埃之人的可怕天赋。 “像他这样的人,只要想做,便没有做不成的事。不像你,心思繁杂旁多,想做什么能成全是运气。” 记得那时林霜降呵呵反驳:“都说徒儿肖师,我这样,师父不也差不多嘛。修成仙身都是沾那位琼华剑仙的光吧?靠你八辈子也成不了啊?” 云崖真人气得当场就要脱鞋拔子抽她,她做了个鬼脸,跑出去就往紫胤身后一躲,看着云崖真人气得要命,却又不能对好友的徒弟恶言恶语,只得将所有的气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而那时的紫胤呢?却是毫不知前因后果,只是不明白为何隔壁天墉的小道友怎么老喜欢往自己身边凑……不过常有人陪着的感觉并不坏。 林霜降有些恍惚,那些她以为都沉在了记忆深处的场景又浮现出来,只面前这位容颜未改的仙人满头华发,提醒了她百年已去。云崖早已飞升,那位来自琼华的剑仙也早就隐逸江湖——连自己在紫胤的眼里都死过了一回,他也持了自己师父的衣钵,修成剑仙。 紫胤道:“在想什么?” 林霜降怔怔道:“我在想,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呀。” 紫胤不置可否:“你也未曾忘记我。” 林霜降闻言双手合十,眯着眼快乐地笑开。她如今的面容宛若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周身打扮也尽显民族风情,因而明明该是一大把年纪了,做出小女孩的姿态也不显得违和,甚至吸引了不少茶客的视线。 林霜降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原来还有点害怕,如今想想却又觉得没什么好怕了。” “怕什么?” 林霜降道:“福祸总是相依,我害怕遇见麻烦,却忘了你也在这儿的。” 紫胤:“…………” 紫胤沉默片刻,忽得取出了铜板结账。他木着脸,指间微红,对林霜降清淡道:“我与清和有约,你可要同去?” 林霜降想着清和贵为太华山长老,想必对这世间的仙灵福地知晓胜多,从他那儿打听清净之地,或许能有所获,便有些期待道:“可以吗?” 紫胤神色柔和:“嗯。” 林霜降便高高兴兴的牵起了紫胤的手,向百年前般拉着他往前去。林霜降拽了拽,发现拽不动,这才转过头看向紫胤,眉眼间写满了不解。直到她恍然发觉如今已不是百年前,她与眼前的白发仙人不再是一同修道的隔壁家道友,对方早就不是除非自己拖拽着否则恨不得天天闭关出的修士——自己连壳子都换了好几次,这样突兀地握起对方手,或许着实有些过于冒犯了。 她正自懊恼,紫胤却缓缓牵住了她的手,抬步往前走去,瞥了她一眼淡声道:“你识路?” 林霜降摇了摇头。 紫胤一甩袖,走至了她身前道:“既不识路,又何故领行?” 林霜降便扑哧笑了,她拉着紫胤的手不要脸道:“没关系,你指路嘛~!实在走错了,你御剑我们回头找好了。” 紫胤忍了半天,还是没甩开她的手,只是瞪了她一眼:“……莫要胡闹。” 林霜降故作讶然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紫胤忍无可忍,抬手砰得给了她个暴栗,却还是领着她往清和暂住的别院去了。林霜降握着他的手跟在他的身后,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紫胤的手,似乎有些不稳。 可一位剑仙的手,怎会不稳呢? 清和的别院在滇城城靠南边。此时正是冬日,滇城的冬日算是温暖的,可清和院里的火炉却依然烧得旺盛。走近院中,竟然可以看见春季的桃花交相绽放,映着青砖碧瓦,煞是好看,就连清和有些古板的太华道袍,都被称出了些许风流的味道。 清和正在树下落子,他正着迷于眼前残局,听见声音也未曾挪开视线,只是闲敲着棋子,有些愉悦道: “你来了,快来帮我看看,这局可否解?” 紫胤道:“你知我不善棋艺,你若解不出,又何谈我?” “你啊,除了剑还有别的兴趣……嗯?”清和闻言颇有些无趣地抬起头,话到嘴边,却换成了一句带着疑惑地问号尾音。 他看着跟在紫胤身边的林霜降片刻,开口道:“这位是……?” 林霜降见清和并未认出自己,算是多少放下了心,确定是紫胤奇葩而不是她换得新壳和前一具相似点过多。思及此,她心中原本担忧遇上梁筠被识出的惶恐便又淡了几分。甚至还有心情同清和玩笑道: “清和真人,说好做朋友的呢?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清和先是有些困惑,接着满脸讶异,他有些不确定道:“云霜掌门……?蒿里一行未能寻得,我几误以为你消散了……” 林霜降:“……” 林霜降面无表情:“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要说啊!” 清和失笑:“你竟信这些……也罢,难得故友来访,本就是我有失远迎。小居简陋,云霜掌门便随意坐吧。” 说罢,他竟只字不问林霜降何故能保有百年前的记忆重生,更未问她又为何以此形貌来到滇城。只是摆出了主人家迎接朋友的态度,极为自然地接待了意料之外的她。 虽然相处时间短暂,林霜降也约莫能猜出清和是个直接的性子,除非必要他绝不会和你拐着弯说话。因而他说的随意坐,便真得是满园之地,随便选地坐。 林霜降想了想,还是规矩的坐在了摆放着棋盘的石桌一侧,紫胤落座于清和对面。清和收了棋盘,取出壶好酒,还贴心地替林霜降准备了点心水果。 清和道:“我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趟蜀山剑派。如何,可曾见到了蜀山派的镇派之宝,一睹那传闻中的神将之剑?” 紫胤闻言,眼中偶有亮芒闪现,而后却沉吟可惜道:“镇妖剑不愧镇妖之名,其锐远非凡剑可当,但也正因其乃神将之剑,剑气本意难以独存。” 林霜降听着他们聊神将之剑,突兀便想到了流月城上出现的神将幻影。她下意识问道:“那原本是谁的剑?” 紫胤道:“不知,此剑是蜀山开派祖师所持,自天而降。或许只有神界的人,方知这剑的主人是谁。” 林霜降有些遗憾,她托着下巴就着清和摆上石桌的点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紫胤与清和交谈。 紫胤自袖中取出一木盒,将其递予清和道:“我经过蜀山,顺带替你寻来此物。虽不能根治你的旧伤,但多少能助你不甚惧寒。” 清和放下了酒壶,打开盒子看了盒中的灵药一眼,微微一笑:“陈年旧疾,劳你费心。” 林霜降有些讶然:“你也怕冷么?” 清和云淡风轻道:“年轻时受过伤,以至于如今经不住冷,到了冬天,便不得不来这儿避寒。” 林霜降闻言,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终日严寒的流月城,心下便忍不住有些同病相怜。她想了想,还是从自己的挎包中取出了那条谢衣曾赠予她的链子,链子末端缀着以五色石为动力的袖珍偃甲庐。这偃甲庐虽小,但便是在流月城那般阴冷的天气里也能温暖全身。林霜降觉得自己离开流月城暂时便用不到了,不如将其送给更有需要的人,便赠予了清和。 林霜降道:“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它和紫胤送你的药不同,估计对你的病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带着它能使你身体保持温暖。这样一来,你也不用一到冬天便往南方跑了。” 清和有些诧异,但仍然收下了林霜降的礼物。他颌首道:“那就多谢云霜掌门,如有需要,在下必不吝相帮。” 听见清和说这话,林霜降伸出食指忍不住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实际上,我还真有事请你帮忙。” 林霜降包含期待道:“你知道这世上的仙灵福地,哪儿未曾受浊气熏染吗?” “浊气……?”清和皱眉,“你说的浊气是何物?” 林霜降一听清和的问题顿时便有些丧气,若连浊气都不知晓,又谈何寻找未受浊气熏染的清净之地?清和见林霜降恹恹地垂下了头,沉吟片刻,提出了个建议。 “我虽不知浊气,但今年路过江陵之时,倒听说江陵来了个奇人。我与他见过一面,此人谈吐不凡、博古通今,见识之远实乃世所罕见。”清和思索片刻道,“或许他会知道你所说的‘浊气’。” 林霜降有些兴趣:“也是修者吗?” 清和摇了摇头:“我辨不出,不过他自称‘欧阳’,是个大夫。”   ☆、第37章 救世主 江陵离滇城有些距离,好在林霜降在离开流月之前,谢衣帮她备足了出门在外可能会需要的物品——其中自然包括了能够载人飞行的偃甲鸟。这样一来,她同紫胤自滇城前往江陵所费时光也不过两三日。 清和因旧伤在身,便替两人写了拜帖,并不前去。他听林霜降讲述了自己此世经历,讲述了现今流月城的迫境,也不由觉得世事弄人,应允林霜降会帮她书信友人,共同寻找上古遗留地仙灵洞天。 林霜降道:“要是那位欧阳先生真如清和所说一般厉害那就太好了,找到清净之地,我的族人们便都有救啦!” 紫胤“嗯”了声,开口道:“若是清净之地,昆仑可行?” 林霜降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昆仑虽怀有上古灵脉,但清气却早与浊气混为一体,那儿……比如今的流月城也好不了多少。” 紫胤偏头看了林霜降一眼:“……现今你独自下界,身体可还好?” 林霜降闻言笑嘻嘻地取出了自己挂在身侧的矩木枝:“有这个,没事的。” 紫胤感受到自矩木枝汹涌清冽的灵力,微微颌首,算是放下了心。他见林霜降虽然笑着,眉眼间却依然带着忧虑的表情,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淡声道:“便是踏尽这世间土地又如何,总会找到的。” 林霜降愣愣地望着他,忽然间便绽放极为灿烂地笑容。 她望着紫胤,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一定能找到的!” 紫胤便极淡地笑了。 江陵繁华,便是较之滇城有些阴冷。她一身流月的装饰,履带若仙却赤着两条手臂。先前在滇城还不觉得,如今一入江陵,湿冷的冬风将她臂上挂着的金属臂环吹得冰冷,活脱脱想快冰雕贴在本就被寒风吹得哆嗦的皮肤上。 紫胤见状,替她下了道火咒暂时取暖,人先前往城中衣店替她买件保暖的大氅。林霜降便支着脑袋,怀抱着紫胤留下的那点火种,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直打哆嗦。这种冷不仅是天气带来的冷,也有因为天冷而引发的病症式畏寒——与清和有些像,可林霜降知道,自己这却是从心底透出寒,并不是真得。 店主与小二得了紫胤叮嘱,给她续地热茶是不断的。她的脸上被热气熏地半湿,正待要揪着衣带擦拭一二,忽得眼前递来一张帕子。 这是张素帕,半点绣纹也无。 林霜降还以为是紫胤归来,一手接过素帕擦了擦睫毛上凝着的水珠,一边笑道:“回来啦?快快快,衣服呢?” 林霜降连脸都擦完了,也没等到说好的貂皮大氅,她擦脸地动作便忽得停住,有些僵硬地抬头向上看去。 替给她帕子的是名儒雅青年,广袖长袍,笑容温润。他的长发并未束冠,却是随意束在颈侧,这无疑冲散几分他身上的书生意气,更添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这青年含笑道:“这位姑娘,并非在下不愿,只是并未携带多余衣物,这要求,着实有些为难了。” 林霜降顿时尴尬无比,她低头看了看帕子,有些讪讪道:“抱歉……我认错人了,帕子等我朋友回来,会请他赔你的。” 青年笑道:“姑娘严重了,只是见姑娘孤身一人,顺手帮个小忙。”说着,他顿了顿道:“毕竟姑娘服饰特异,不似我中原之人,我有些好奇罢了。” 林霜降便摆了摆手,道:“孤陋小国而已,算不上什么奇人异事。” 若是以往,林霜降是很愿意结交朋友,广撒网多打线的。可奈何如今她身染浊气,越迟找到清净地,便越有性命之忧,当下便没什么攻略的心思,只想着先保命,随后再接着流月城上的师兄继续攻略。有着这样的态度,林霜降便刻意忽视了对方传来的“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有点好奇我们做朋友好不好”的脑电波,装着一副腼腆害羞地模样,不再太愿意开口。 那青年见状,也并未羞恼,只是了然的笑笑,极为有礼貌地道别离开了。倒是真如他所说一般,只是因为路过见林霜降却块帕子,所以顺手帮了下而已。 青年临别前道:“江陵以河鲜闻名,若姑娘是初到江陵,倒不妨去尝尝这江陵鱼鲜。” 这青年离开后不久,紫胤便回来了。他一边将大氅递给林霜降,一边瞥了眼林霜降手中的帕子道:“谁来过了?” 林霜降道:“一个好心人,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那位欧阳先生?” 紫胤一边替她将被大氅裹乱的两束长发取出,一边道:“明日吧,听闻他今日出诊。” 林霜降“哦”了声,又忽得想起来道:“听闻江陵鱼虾鲜美,今晚我们去吃鱼吧?不不不,虾和螃蟹也很好吃……我们还是去吃河鲜火锅吧!” 过了百年还是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等跳跃思维地紫胤:“………………” 林霜降见紫胤不开口,试探道:“不喜欢鱼虾?那那那,你来锅素的,我吃荤的也行嘛……” 紫胤忍无可忍,伸手砰得弹了她的脑袋,黑着脸道:“……胡闹!” 林霜降揉着额头不依不饶:“胡不胡闹再说啦……到底去不去吃嘛,我没银子但我有好多宝石和金条!你不去我可一个人去啦!” 紫胤:“………………” 当天晚上,林霜降还是如愿以偿地在江陵江边的一条画舫里,吃上了江陵最好的一顿河鲜火锅。 她吃河鲜,紫胤吃素。 第二天,林霜降起了个大早。她给自己梳好流月城中少女喜爱的双坠髻——这坠髻似是模仿昔日巫山神女的装束,然而巫山神女早已消亡,这双坠髻到底是不是神女的妆容也无从得知。林霜降自镜中看着两缕长发自肩处垂落,想了良久,才从自己的挎包中抽出那根祭典上用以祈福的绿色绸缎,给自己缠在了右边的发络上。她在心中默默祈祷,这欧阳先生可千万知晓何处有清净之地才好。 紫胤在堂中待她,见她提着裙摆从楼梯上走下,略顿了顿。林霜降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自己发上的缎带,歪头笑道:“流月城的习俗,据说可以带来好运呢。” 紫胤“嗯”了声,便不再询问,只是道:“时间尚早,待你用完早膳我们便去。” 林霜降闻言,立刻咕咚咕咚快速的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鱼片粥,擦了擦嘴角,兴高采烈道:“吃完啦,我们走吧!” 紫胤:“………………” 欧阳先生的医馆便开在江陵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上,过了这街往右走,便能看见一条巷子,这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便是欧阳家了。 因昨日紫胤已递上拜帖,欧阳今日自然便不会再医馆坐堂。林霜降牵着紫胤路过欧阳家的医馆时,只见有大夫坐堂,只不过挂着牌子却是姓“方”。便是如此,来这医馆看病的病人仍有许多,门前悬着块“悬壶济世”地牌子,字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字,不过题者却是“江陵百姓”赠,这么想来,这位欧阳大夫倒却如清和真人所言,是为急得名望的高人了。 欧阳宅是典型的江南别院,不比京城四合院端庄严谨,却一廊一树皆是景,尽显江南园林之秀美。 领路的老管家笑道:“这是我家主人从为盐商手中盘下,看重的也是这园景。真人与姑娘若是有兴趣,我家主人定是愿意领着二位一览的。” 林霜降只是笑笑没接话,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正厅。欧阳早就等在屋内,他身着木色长袍,举止间一派优雅,见管家领人而来,连上前几步,含笑道:“早前便听清和提过紫胤真人大名,如今有幸一见,实乃幸事。” 紫胤道:“先生过誉。” 欧阳笑着拱了拱手,接着便看向了站在紫胤身边的林霜降,他略略有些讶异,接着笑意深了几分,开口道:“姑娘,好巧。” 林霜降也觉得巧,要寻的欧阳大夫竟然是自己昨日见过的青年。 林霜降大大方方道:“是呢,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却是人皆称赞的杏林圣手。” 欧阳笑道:“姑娘过誉了,我不过是得吾师传承,习得一二皮毛。两位还请坐。” 紫胤却道:“劳欧阳公子烦心,我二人实有要事缠身,耽搁不得,还想请欧阳公子告知‘浊气’之事。” 欧阳沉吟道:“这事清和在信中和我提过,浊气之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上古之时,天柱倾塌。伏羲斩巨鳌之足为新天柱,女娲以五色石补天。虽说挽救了天地的一场浩劫,但此后下界浊气横生,许多先天强大的远古部族便皆死于大水后骤变的环境,而尚存的这些部族更是搬离大地,寻找清净之所。因这些强大的先天部族在骤变的环境中逐渐消失,人类方才成为了大地新的主宰,建立了现今的繁华人世。” “据清和的说法,姑娘来自流月城,看来便是古籍记载中的烈山部族了?” 林霜降有些惊讶欧阳对上古之事竟然如此了解,不得不掩下心中激动,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欧阳挑了挑眉,有些苦恼道:“若是连拥有伏羲结界、高悬于天空的流月城都逃不开被浊气熏染的命运……这大地上恐怕便没有所谓的清净之所了。” 林霜降:“!!!” 她无比惊讶,有些激动地反驳道:“怎么会!这天下这般大,怎么就会没有没被污染的地方!” 欧阳见状,安抚道:“姑娘会错意了,大地上不存在,可不代表其他地方不存在。” 林霜降:“……?” 欧阳微笑道:“不知二位可曾听过仙国蓬莱?” 林霜降一头雾水,她下意识地看向紫胤,却见紫胤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 紫胤道:“东海之滨,仙岛蓬莱?” 欧阳点了点头:“正是此地,若说这世间还有何处能与昔日流月相比,便只有此地了。昔年始皇曾遣徐福至蓬莱寻仙药,却并未寻得其踪迹。” 紫胤皱眉:“这不过是传说中的地方,如何做得准?” 欧阳笑道:“流月城也是只记载于古籍的传说,可现今不是也出现了烈山部族?” 紫胤不语,他转而看向林霜降:“你如何想?” 林霜降想了想流月城上等着她的师尊沈夜,想着说要想办法破开结界下来帮他的谢衣,咬唇坚定道:“我要试着去找找看!” 紫胤沉默,像是早已知道林霜降会如此决定般,轻叹了口气:“即是如此,我便陪你走一趟。” 林霜降有些惊讶,她望着紫胤,犹豫道:“你没有其他事吗?修仙要渡三次劫方才圆满,我听清和道,不久前你才渡过第二次天劫,要不,你就别去了?” 紫胤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林霜降被看得莫名心虚,结结巴巴道:“还、还是一起去吧,你在我也放心些……就是又麻烦你啦。” 紫胤摇了摇头,声音冷清道:“习惯了。” 林霜降干笑:“……哈哈哈哈哈。” 欧阳见两人商量出了结果,也温润道:“若是二位决定前往蓬莱,我或许可助二位一臂之力。” 林霜降:“……?” 欧阳耐心道:“我曾有祖上执迷于传说中的蓬莱仙药,一声探求蓬莱所踪,传至我这代,对蓬莱具体方位,心中也略有估量。我同二位一并前往,寻到蓬莱仙岛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林霜降惊讶道:“不会太麻烦你吗?” 欧阳道:“姑娘多虑。一来,两位是清和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二来……”他微微一笑,温文清雅:“我自幼便想一探蓬莱之谜,只是困于手无缚鸡之力,不得行。如果二位愿助我一圆祖辈夙愿,在下感激不尽。” 林霜降抬头看向在场中最能打的紫胤:“……带吗?” 紫胤瞥了林霜降一眼,向欧阳颌首致意:“那就有劳欧阳公子。” 欧阳回了紫胤一礼,转而道:“要前往蓬莱可不是件小工程,还请二位在府中停留一晚,容我做些准备。” 林霜降便合手道:“那真的太谢谢你啦,耗费的钱财,我会支付的!” 欧阳道:“姑娘见外了,这点物什,欧阳家尚且出得起。” 林霜降闻言,颇有些苦恼:“可这样也太麻烦你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欧阳闻言笑道:“即是如此,姑娘可愿将姓名告知于我?这样也称呼起来也方便得多。” 对方这么一说,林霜降这才发现自己到现在都为做过自我介绍。这着实是件失礼的事情,她想了想,在“流月的霜降”和“天墉的云霜”间犹豫了一二。她想清和既然没在信中提到自己的具体姓名,恐怕也是顾忌着不知是否该用“云霜”。 林霜降在心中犹疑了片刻,顾忌着如今不知在何方的“梁筠”,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叫霜降,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 欧阳的眸光似乎闪了闪,他微微笑道:“霜姑娘……在下,欧阳少恭。” 晚间,林霜降便同紫胤在欧阳府住下了。欧阳少恭与他们约好,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广州,自广州搭船再前往东海寻找昆仑。 林霜降考虑到一般船只可能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得知要出海起便一只想着要自己动手造一艘大船。 紫胤见她苦恼,便开口道:“可是缺什么?” 林霜降道:“是啊,造船要的木料可不少,尤其是龙骨部分,更是重要。不过木料好歹能寻到,我从我师兄那儿学过如何造偃甲船,但却缺乏合适的动力源。” 紫胤沉吟道:“这些年我云游四方,倒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你需要何物?” 林霜降抬眼看了紫胤,苦逼脸:“以我对你的了解,便是你云游八方,会给自己留下的不是珍贵的矿石便是灵剑——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都不能做动力吧?” 紫胤:“………………” 林霜降摆摆手,叹息道:“若是偃甲庐在,里面那一小块五色石到能用……只可惜已经送给清和了。” 紫胤闻言道:“偃甲可由灵力驱动?” 林霜降点头,紫胤便道:“那便由我来。” 林霜降闻言瞪大了眼,伸手直接捧住立刻紫胤的脸,连连探了探他的额头—— 林霜降道:“紫胤仙人!没发烧吧?便是你再强,也经不得成月供一艘大船前行啊!再说我还指望着万一遇到东海的妖怪你去打头阵呢!” 紫胤面上难得显出一丝狼狈,他避开林霜降的手,道:“蕴含灵力便可?” 林霜降颌首,紫胤道:“我有玉山之石,可否?” 说着,紫胤摊开了掌心。在他的手心,一枚鹅卵石模样的碧绿玉石正与天空的星辰遥相呼应,散着微微荧光。 林霜降望着他掌心至宝,有些讶异:“玉山之石生在于蟠桃仙树下,乃西王母所在处的灵石,传说有福人生死之效,你如何得来?” 紫胤沉默片刻,开口道:“百年前,我未寻得甘木,却从西王母手中求来此物。” 百年前紫胤为何会寻甘木?正是因她逆天濒临死亡,他不得已前往玉山,试图寻得疗伤至宝的甘木救她。他最终能取回玉山之石,恐怕也见过西王母。其中凶险已不可得知,但林霜降约莫也曾猜到当他好不容易取到了能缓天罚的宝物,接到的却是清和传来的“死讯”。 ——其中滋味,想必非经历之人不可知。 林霜降任性惯了,首次真正接触到自己不负责任留下的烂摊子时,心中只觉得要被愧疚压垮。她打通了副本挥挥手潇洒走了,可对于这世界她所交的朋友来说,是真的逝去了一位朋友。 或许,她应该好好活着,离开前也该好好道别。这样,方才对得起这世界所有关心她的人们。 林霜降忍不住伸手抱了抱紫胤,伸手揽紧了他,压了压鼻尖的酸意,低低道:“对不起,总是给你添麻烦。” 紫胤先有些僵硬,随后缓缓放松了身体,像哄孩子般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面色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无奈。 他轻声道:“……都过去了。” 林霜降正觉得鼻子算得更厉害,越发觉得自己愧对紫胤这位算得上是竹马的挚友时,院子里忽得传来了一阵轻咳。她揉了揉眼睛,从紫胤怀里退出来,拍着脸一边平复情绪一边向院中看去时,只见欧阳少恭端着两碗夜宵,站在不远处,面上一派温润君子地模样。 他笑了笑,开口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紫胤:“…………” 林霜降道:“没什么,倒是这么晚了,欧阳公子有事吗?” 欧阳道:“管家给我备了宵夜,我见两位院中灯仍亮着,便也带了份来……霜姑娘,你可需要?” 林霜降:“是什么?” 欧阳微微一笑:“芝麻馅的汤圆。” 林霜降擦了擦眼角,摸了摸肚子觉得愧疚过头饿了:“……麻烦给我来一碗=。=” 欧阳少恭轻笑道:“看来我来对了。” 紫胤辟谷多年,早已无食五谷的习惯。林霜降在流月城因神农血而可不饮不食,下了流月城后则需五谷杂粮满足口腹之欲。加之她足有一年时间没吃过半点东西,对于食物便更加执着。紫胤见她吃得高兴,便将自己那碗也给了林霜降,自己则同欧阳少恭商议起出海细节。 说道细节,其实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缺少一艘足够坚固的船只,而有了紫胤的玉山之石,林霜降自己便可解决这个问题。眼下见着一切具备只欠东风,三人休息了一晚后便前往广州。原本欧阳少恭还准备了马车,后来再见识到林霜降偃甲鸟的速度后,便将所有行礼都搬置鸟腹中,飞行不过三四日,便能闻到广州的海味了。 到了广州,林霜降便买了大量的合适坐船的乌木与柚木,一个人呆在码头开始鼓捣,谁也不让打扰。一周后,林霜降顶着满头的木屑出现。紫胤同欧阳走近她造船的地方,除了见到一艘十分坚固的双层还船外,还见到的便是一地已经散架的各类木傀儡。 林霜降满脸遗憾:“师兄送给我的五个木傀儡,全为赶船耗尽灵石散架了。” 紫胤便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头。 好在只是灵石耗尽,林霜降将这些偃器又收成一个个大笑约莫只有鸭蛋大小的收了回去,冲紫胤笑了笑:“没关系,等以后找到合适的灵石就能再启动啦。” 欧阳站在不远处,望着雇来的工人将所需用具都搬上了船,便转而对林霜降同紫胤道:“霜姑娘、紫胤真人,天色不早,我们出发吧。” 林霜降便应了声,从紫胤身边跑开,进入船舱做最后的检查了。 正午时分,这艘被林霜降命名为“寻找蓬莱一号”的大船便杨帆启程,因全船不需要任何水手,便是风帆也之位变向方便所设,而引起许多广州居民围观。 站在靠着玉石作为动力想着东海深处驶去船上,林霜降忍不住便深处了一股兴奋感。大海茫茫看不见头,看似无望,可正因看不见尽头,却也蕴含无限希望。 欧阳站在林霜降身侧,开口道:“霜姑娘不必担忧,我们一定能寻到蓬莱。” 林霜降望着欧阳少恭,有些局促,她虽造了船,可船上的内在细节皆是欧阳耗费布置,林霜降做得这船颇大,要打造成如今的精致模样,所费恐怕不菲。占了陌生人太多便宜的林霜降有些不安,她期期艾艾道:“真得让你太破费了,我知道你不缺钱,不然等我寻到灵石,便做些偃甲傀儡送予你吧?你可以让他们帮你切药熬药,很方便的!” 欧阳轻笑出声:“霜姑娘,我说过你不必如此。” 林霜降还是有些忐忑。欧阳见状,眸色深了深,开玩笑道:“我见霜姑娘从未同紫胤真人说过这样的话,为何对我却如此见外?” 林霜降结结巴巴道:“毕竟不一样嘛……我和紫胤认识好久了,他不会介意的。” 欧阳便道:“霜姑娘为何会觉得我会介意?” 林霜降:“因为——”我们不熟啊! 剩下的话林霜降尚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只觉得被咸湿的海风糊了满脸。欧阳少恭见她如此,秉持风度后退了几步,移开的迫近感令林霜降稍微舒了口气,随后在林霜降紧张表情中开了口。 欧阳少恭温润道:“令霜姑娘如此烦扰是我不对,既如此,我便告诉霜姑娘一个秘密吧。或许知道这件事,霜姑娘便不会对我如此见外。” 林霜降:“……?” 他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仍是谦和有礼地开了口。 他微笑道:“我对霜姑娘,似乎一见钟情。” 林霜降:“……噗——!!!!” ——w!t!f!?   ☆、第38章 蓬莱之行 我真是日了狗了!一见钟情这么不靠谱的事也能遇见?虽说烈山部天机祭司的皮囊却是林霜降用过那么多身份中最为美丽的一具,但也不至于到分分秒就能让人倾心的地步吧? 林霜降仔仔细细想了想这个看脸的世界,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搞不好,也许真能呢?毕竟天相祭司霜降长得是真的好看啊_(:3)∠)_。 林霜降:“……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当场接了好人卡的欧阳少恭面不改色:“我知道有些唐突霜姑娘,正如我先前所言,告知姑娘此事不过只是希望姑娘对我无需太过客气疏离罢了,姑娘并不需给出答案。” 林霜降:“…………”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那我先离开,甲板风大,还望姑娘不要停驻太久。” 林霜降注视着欧阳少恭缓缓离开的背影,半天都没回过神。但心底里却对令自己受到精神冲击的甲板,产生了极大的阴影。 她开始窝在船舱内鼓捣偃器,不太爱出门了。 紫胤见状,有一日便忍不住提起:“……怎么回事?” 举目望去皆是蔚蓝泱泱,金日高悬,铺出一派金鳞次第之感——海上之景,便是风平浪静之日也非江南碧波可。,摸不着边际的海平线、平如昆仑之境怒如神魔咆哮的东海按照到底来说,该是喜欢新奇景色的林霜降所感兴趣的地方,正因如此,林霜降除了出海之日在甲班上有些兴奋外,其余的日子竟然都窝在船舱里……这样的行为着实让紫胤好奇。 他蹙了蹙眉头,伸手探了林霜降脉搏,沉声道:“心神不宁、思虑郁结。云霜,你是否又有事情瞒我?你该知道,我等修道之人,最忌神思偏颇,滋生心魔。” 林霜降闻言赶紧收回手,干干道:“没、没啊,我哪有事瞒你……” 再说这种事也没办法和你说啊!说什么?说你好基友我前几天被人表白了?呵呵说了就有用?作为一名存续了上百年的光荣单身狗,紫胤要是能有好的建议,林霜降敢改名叫林立冬! 于是林霜降只是深沉道:“无妨,小事尔。” 紫胤眉头皱地更深。 这时,林霜降口中的小事却端着饭菜敲了敲林霜降的屋子,温润道:“霜姑娘,午膳。” 谢衣送得五个偃甲人因为造船而耗尽灵力,因而船内也就没有趁手的仆人。紫胤无需饮食便可活,林霜降同欧阳少恭却要食五谷。林霜降虽然不是大厨,但厨艺还能见人。可她想不到,欧阳少恭的厨艺不仅是可以见人,简直可以自行开餐馆迎来一派点赞!于是在第一日尝过欧阳少恭手艺后,一日三餐便交由了欧阳少恭负责。也只有这时候,无论林霜降觉得面对欧阳少恭有多尴尬,她还是得面对。 她去开了门,接过欧阳少恭手中托盘:“麻烦你了。” 欧阳:“霜姑娘多虑,少恭乐在其中。” 林霜降被他一句“乐在其中”给雷了半死,接过饭菜就想过河拆桥利索关门。可正当她伸手打算合门的时候,欧阳忽然开了口。 他略有些迟疑,对紫胤开口道:“紫胤真人……霜姑娘毕竟为待嫁女子,您这般……是否有所不妥?” 紫胤此刻正坐在云霜降屋里的圆桌便喝茶,听见欧阳少恭如此道,方才略抬了眼,眼中略有波动。然而他面上却仍是一派冷凝,转而对林霜降道:“你介意?” 林霜降茫然:“啊?你用了我的杯子吗?” 欧阳少恭:“…………” 紫胤眼中略有笑意。 欧阳少恭见林霜降完全没有“女孩子房间是不能随便让男人进”这种意识,嘴角抽了抽,开始怀疑自己提醒到底是对是错,准备再开口补救一下时,船身忽然受到了大力冲击!在这突忽其来的冲击下,桌上的茶水滚翻一地,林霜降手中端着的午膳也未能幸免! 林霜降:……我还没吃饭!! 紫胤再这混乱中稳住身形,眼神陡然一凝!欧阳少恭脸色也谈不上好,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千万别遇是上归墟……” 他话音未落,忽得又是一阵大力摇晃! 三人连忙赶至甲板,一抬头便见原本的金色艳阳不知何故竟然被黑暗吞噬殆尽,只留最外围的一圈光晕,一扫先前的浩然之气,竟令人从骨子里伸出了些许阴寒之感。 欧阳少恭脸色顿时变得也如同这太阳一样,他低低道:“……归墟!” 紫胤的脸色也称不上好,他开口道:“莫非是传说中囚禁了祝融的东海归墟?” 欧阳少恭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目光紧紧地盯着那轮突兀日食的太阳:“……与其说归墟乃是无尽黑暗之所,倒不如说它是另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这小世界每千年会与此世接轨一次,每次接轨必回掀起东海巨浪,吞噬生灵方闭!因其处于东海深处,除却海族,并不会伤害到其余生灵,所以并未为人所惊惧。” 林霜降咽了咽唾液:“……只有海族会被波及?” 欧阳少恭缓缓道:“准确的说,是海上生灵。” 林霜降:“……所以我们?” 欧阳少恭:“蓬莱虽说是在东海之上的仙岛,实则如同流月,与世隔绝,也算得上是个界中界,因而归墟无法影响到它。在归墟出现之前,我们寻到蓬莱则安然无事,若寻不到……” 林霜降望着眼前掀起的惊天巨浪,面无表情接口道:“就要被吞了,对吧?” “也不尽然,有一说法,归墟吞灵而闭。它每次出现也不过是为了吞噬些新的生灵填补自身,上古之时天界判罚祝融、共工沉于归墟,也有填补归墟之意。正是因这两人,归墟方千年才现一次。若是此刻能寻得足够海族,令归墟吞噬而闭,那我们只需躲过巨浪即可。” “可问题是,东海所生活的鲛人早已因归墟搬去从极之渊附近的明珠海,这里此刻还真没有能令归墟即刻关闭的海族存在。” 林霜降听出了欧阳少恭的话外之意:“没有海族,但有能做到这点的人族对吗?我、你、或者是紫胤,我们其中的一个、两个、或者三个……或许能令它关闭。” 欧阳少恭不语,这时紫胤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剑吟浅啸!仿佛一瞬间有万千把长剑在他屋中放置的剑匣内碰撞震动,拥挤着仿佛皆要破匣而出! 林霜降似有所感地回首一探,只见一柄通体乌黑的玄铁之剑如箭直刺而来!这剑较之林霜降往常所见之剑略为厚重,却越显得其势如虹,强不可当! 紫胤略抬手,便似阻了一片飞行的叶片般握住了那柄呼啸而来的重剑,随手一划,斩断眼前的滔天巨浪,剑尖一点,直飞向隐隐欲出的归墟,竟似妄图以剑气织成一道密不可分地巨网,斩断归墟传来的强大吸引! 紫胤道:“后退撤离!” 林霜降见他站在船头,一如寄往的可靠身影,咬了咬牙,目光逐渐坚定。 淡绿色的光自林霜降身上星星点点的逸出,她于虚空中握住了拳,像是握住了操作杆一般,陡然间变化手势,左拳一点点向下压下!而这艘船便也顺着她的手指开始缓缓的向左转向! 转向之后,林霜降便控制着船只以最大的速度最快的逃离归墟的牵引之力,然而她累的满头大汗,手臂都开始颤抖,这首不幸撞上了归墟浮现的船只也未能走出多少海里,便是那滔天的海浪皆备紫胤一剑阻挡在外,似乎也当无可挡。 而就在那波涛汹涌的海面,忽得旋起了巨大漩涡,有深不可测的黑色在海面逐渐蔓延,风雨欲来,黑云遮天蔽日! 那是归墟之影,归墟即现! 但若要是归墟吞噬海中生物闭合,这些并无灵智的鱼虾不知要多久方才能使归墟闭合。而紫胤到底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这艘偃甲船又是否能抗住归墟的引力? 林霜降的目光沉了沉,她忽得对欧阳少恭道:“欧阳公子,你识得去往蓬莱之路吧?” 欧阳少恭颌首。 林霜降便道:“那好,接下来便麻烦你掌舵了!” 林霜降仰头看着这滔天巨浪,咬牙道:“我不信就真的没办法!” 欧阳少恭闻言微怔。 说罢,她忽然松了手,转而奔向紫胤所在处。紫胤正以剑气阻着滔天巨浪,忽见林霜降跑来,怒斥道:“胡闹!你来此做何!” 林霜降却道:“归墟出现时间短暂,吞噬生灵方闭。我是烈山部的天相祭司,曾经身怀神女之血,相信这样应该能令归墟满足。” 紫胤厉声训斥:“说什么胡话!” 林霜降道:“放心,我事情没做完,不会随便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她道:“紫胤,我抱着你的剑跳归墟,你能在归墟闭合前的瞬间,将剑召回吗?” 紫胤瞬间明白了林霜降的意思。 他道:“太危险了!” 林霜降笑道:“把你最心爱的剑给我,我相信你的‘道’。” “这是目前最快最可行的办法了,即便你能撑到归墟闭合,我这艘船也抵不住归墟的引力。” 眼见归墟即将完全展开,“寻找蓬莱一号”已经一点一点又开始往漩涡中心而去,林霜降也顾不得许多,径直夺下紫胤手中之剑。 林霜降:“我看你在这么危险的关头用得是他,这剑一定很厉害很得你心吧?得,就他了!” 说罢,林霜降便直接抱剑往归墟跳去! 紫胤被气得简直恨不得千方残光了林霜降,却只能在林霜降跳下去了瞬间便唤回灵剑! 然而归墟引力之大着实惊人!林霜降不过刚落入海中便猛地被黑洞吞去。而正如欧阳少恭所形容地那般,归墟在吞噬生灵后即刻闭合,速度快如闪电! 然而忽然间,归墟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收缩的速度陡然卡住,这卡住的一瞬间极短,无人注意。然而也正是这一瞬,令紫胤从尚未封闭的归墟中唤回了自己灵剑连同缠在灵剑上的林霜降。而归墟已然闭合,在林霜降离开后,归墟仿佛也松了口气、生怕再吞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似得,瞬间闭合了。 归墟消失,海面瞬间恢复了风平浪静。 林霜降抱着紫胤的佩剑,一声湿淋淋地半跪在甲班上拼命喘气。 模样看起来十分悲惨,令紫胤一时间在“往死里抽她”和“先照顾病人”间犹疑了一二,最终选择了照顾病人,扶了她一把,训斥道:“胆大包天!莽撞冲动!你昔日学得静心之道,恐怕都忘了干净!” 林霜降连连摆手,半晌才找回了声音,激动道:“救命!归墟里面又黑又静!好可怕!超吓人!嘤嘤嘤!” 紫胤:“…………” 紫胤忍无可忍,抬手给了林霜降一个爆栗:“自食恶果!” 林霜降:“好疼——!!” 紫胤被她这毫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拂袖而去,然而他甩了下袖子,发现甩不动——自上而下看去,便见林霜降跌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扯自己袖子。 林霜降:“……吓得腿软,走不动qvq。” 紫胤:“…………” 林霜降腆着脸撒娇,举了举手:“抱一程?” 紫胤觉得自己脑仁都疼。他面无表情的扫了林霜降一眼,正待要弯腰将她扶起,欧阳少恭却先他一步,将林霜降整个人抱了起来。 林霜降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待自己整个人都被抱起,方才有着怔怔地对欧阳少恭道:“……谢谢。” 欧阳少恭:“霜姑娘不觉得在下唐突便好。” 林霜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又说了句“谢谢”。 欧阳少恭便道:“刚才归墟卷乱大片海域,虽历经生死倒也因祸得福。” 他抬眼看向了远处:“蓬莱……近在眼前了。” 随着他的话,紫胤与林霜降往前方看去。只见前方有小岛隐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即便相距仍有些距离,可岛内灵气蓬勃,便是站在甲班之上,仍能感受到自岛内传来的清净之气。 便是林霜降并不清楚到底何为真正的清净之气,但端看她腰间原本即将枯萎,却因此而抽出新芽的矩木枝,便知这里一定是能使烈山部族人存续之地! 林霜降:……归墟跳的值!不用病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39章 公主么么哒 传闻昔日鸿蒙终结,盘古身死,左眼为日右眼为月,以清气化众神,以浊气化魔神(*注),剩下的最后一口气化为仙灵之气,供初生于这片大地之上的生物存活成长——这便是最初的神话时代。流月城原本也曾保留着这古旧的模样,但随着时间逝去,众生远离人间,世间的仙灵之气逐渐干枯,孕育了一切的大地竟变得不适合这些原住民居住,无论是神、魔、还是远古之人都饱受浑浊之气苦难,逐渐消失。 可蓬莱却完美的保留着昔日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生于东海,每千年一现的归墟虽吞噬生灵,却也同样替蓬莱吞去了威胁侵蚀向它的浊气。周身仙气笼罩的蓬莱竟然真相传说中的一样,语气说是人世不如说是有神灵居住的仙山。 作为一群不请自来的外来者,停船靠上蓬莱岸边的时,林霜降是有些紧张的。她心里想了很多种说服蓬莱之主接受烈山部族的理由,但却怕自己连蓬莱土地都登不上就会被赶出去。 仿佛看出了林霜降的担忧,欧阳道:“蓬莱之人大多良善好客,霜姑娘所求……他们大约不会拒绝。” 林霜降:“……?”她有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欧阳少恭神色不变:“书籍记载,我想既然古人这么说过,大约也有一定道理吧?” 林霜降本能觉得不对劲,然而此刻却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因而对于欧阳少恭的这个答案,她只是笑嘻嘻的“哦”了一声,将疑惑藏入了心里。 她想:不止是蓬莱之事、欧阳少恭连同对上古之事都太过了解了,熟悉程度令人实在困惑他一个行医救人的大夫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们修道人都不知道的秘闻。 紫胤却是将先前那柄剑佩在了腰侧,率先踏上了蓬莱的土地,转而道:“城内似有法阵,无法御剑,寻人看来要费些力气了。” 林霜降垫着脚尖看着看不到尽头的艳艳花林,伸手打了个棚道:“这倒是,不如我们分散开来寻路吧。我有偃甲鸟,借此传讯?” 蓬莱实在太大,想要快速找到人,分开行动却是要有效率的多。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林霜降道:“欧阳大夫没有自保的能力,他便同我一路吧?” “不,我同他一路。”紫胤忽道,说着他抽出腰间佩剑:“你随古均一道。” 说着,紫胤的那柄乌色长剑震动片刻,在一片炫目的今芒过后,一名肤色微暗的战士悬空于古均剑旁,向着紫胤单手抚胸弯腰行礼道:“是,主人。” 林霜降有些好奇地结果紫胤的佩剑,打量着眼前突兀出现的剑灵,惊讶无比:“这柄剑居然是有剑灵的么!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抱它跳归墟了!直接用他就好了啊!” 古均:“…………”是剑灵我招谁惹谁了。 紫胤:“……胡闹!” 林霜降知道紫胤重视兵剑,也笑了笑道:“你为这事第三次教训我了!俗话说事不过三,你之后可不能再因这件事生我气啦!” 被坑了一把的紫胤真人:“…………” 林霜降转而虚握了握剑灵古均的手:“那接下来就请多多指教了。” 古均:“……不敢。” 将一只偃甲鸟交给紫胤后,林霜降便配着紫胤原本的佩剑走了。临行前她再三向紫胤确认“没有佩剑你真的方便吗”这个问题,直到紫胤无法堵上林霜降的嘴,从船内剑匣中又换来了柄剑佩戴,林霜降方才满意地跟在古均身边走了。 眼见着林霜降消失在树林深处,紫胤转而对欧阳少恭道:“欧阳公子,我有些困惑之事,还望请教一二。” 欧阳少恭:“猜到了,紫胤真人若无事不会放任霜姑娘独自行动不是吗?” 紫胤略颌首:“既如此,我便开门见山,直言冒犯了。” 他原本悠然地目光陡然锐利凝在欧阳少恭身上,语气也浸上了凛然剑气。 紫胤道:“欧阳公子煞费苦心引我等前往蓬莱,不知到底所谓何事?” 欧阳少恭闻言先是微怔,紧接着面上有些无奈,叹息道:“真人如此,可是担忧少恭会诓骗霜姑娘?” 他含笑道:“真人对友徒皆是如此庇护,也难怪清和对真人如此推崇。” 他话语温柔平静,紫胤却从中听出了丝讥讽。他心下微沉,因尚未渡过最后一次天劫,尚且算不得修仙圆满,紫胤未曾收徒。加之遇上过林霜降这么不靠谱又让人头疼的小伙伴——紫胤觉得自己压根就不会有闲功夫去收徒。 紫胤道:“我尚未收徒。” 欧阳道:“哦?竟是如此?我本以为以紫胤真人天墉执剑长老的身份,座下少说也有一二弟子侍奉才是。”他依然一派温润谦和的模样,对紫胤道:“紫胤真人无需如此警惕于我。在清和来信之前,我对二位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在二位身上谋划什么。” “真要说我做了什么,也不过是借着霜姑娘想要寻处清净福地的机会,请二位携我一同往了蓬莱罢了。” 紫胤眉目渐冷:“……一路前行与其说是公子借我等之力,倒不若说没有公子,蓬莱之行只会成空。即便如此,公子却寻着我等一同前来,其中深意由不得紫胤不去疑惑。” 欧阳少恭平静道:“少恭不过一介青衣,紫胤真人未免太过高看在下。若真要论私心……呵,恐怕也只是想博佳人一笑,不忍霜姑娘期望成空罢了。” 紫胤皱眉:“何意?”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紫胤真人与少恭,心怀同愿。” 紫胤:“………………!” 煦风卷起一片纷乱落英,洋洋洒洒似是天降花雨。端看景确是美景,但景中气氛却仿佛一柄被绷直地棉线,只稍再使上星点力,就要全面崩断! 正是这时,林霜降留下的偃甲鸟忽然振翅飞来,携着林霜降溢满喜悦之情的传讯。 林霜降:“我找到人啦!是个超可爱的女孩子!人也超好!我和她在林外等你们!” 这时偃甲鸟内又传来一道温柔声线:“姐姐又玩笑……林中有阵法,二位顺着这只鸟便能找来了。” 偃甲鸟又拍了几下翅膀,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其他话了。紫胤伸手接住那只木鸟,打算先将欧阳少恭的事情放一边,回头却见欧阳少恭头一次露出了温和之外的表情。 不知为何,欧阳少恭自听见消息起……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极为微妙。 其中难以形容的复杂,在他们二人跟着木鸟走出了蓬莱的外围森林,来到了等在蓬莱城外的两人时达到了顶峰。 剑灵古均像是座山般守在远处,穿着浅绿色襦裙少女亲握着另一名年不过十三四岁、鹅黄衣裙少女的手,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鹅黄衣裙的少女听的十分认真,视线略扫向自己被握紧的双手,脸颊微红,神思专注——直到紫胤唤了一声,方才如同被惊扰的小鸟一般,连忙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而看向来人。 林霜降见紫胤他们到了,颇有点向家长介绍小伙伴的迫不及待:“这是巽芳,林中认识的。还要感谢她她便领着我出林子。” “姐姐在蟒蛇血口下救了巽芳,巽芳十分感激,能帮到姐姐便十分高兴了。”巽芳闻言有些羞怯,略颌首转向紫胤等人绍道:“小女子名为巽芳。” 紫胤收回了古均,回礼道:“昆仑紫胤。” 巽芳笑道:“我听族人说,昆仑多修仙者,公子也是吗?” 紫胤:“是。” 巽芳便温柔道:“巽芳见过真人了。” 巽芳转而将视线转向了另一名陌生人,然而却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秒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握紧了身侧林霜降的掌心。她下意识靠近林霜降的举动,却令欧阳少恭面色越发难看了。 巽芳握住了林霜降的手,像是汲取到了勇气,轻声道:“这位公子,为何如此看着巽芳?” 林霜降闻言转头一看,顿时一阵“……”。 林霜降:“……欧阳公子,你脸怎么黑了?” 欧阳少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重新浮现出了温和的表象,对巽芳道:“江陵欧阳少恭……见过巽芳姑娘。” 巽芳望着他,忽然道:“你看起来有些难过。” 欧阳少恭微怔,接着笑道:“姑娘看错了。” 巽芳便不再说话。 倒是林霜降开口道:“巽芳,你带我们进城真的没关系吗?蓬莱王会不会生气?” 巽芳闻言浅笑道:“霜姐姐多虑了,林中阵法……”说着巽芳有些脸红,“不是为阻来客,其实是为了阻止族中未成年者随意出岛。” 她笑着道:“更何况,蓬莱是欢迎姐姐的,不信你看?” 随着巽芳话音刚落,原本散落在林中的白鸟鸣雀竟徘徊飞舞着皆停驻在了林霜降的身侧附近,靠近她的树桠抽出新芽,她脚下原本含苞地野花皆次第开放,像是匹点缀着紫色、蓝色星纹的绿色长毯,无止限地铺散开去—— 林霜降讶然无比,阳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在漂浮着金色颗粒的光线中,她甚至能看见这身体里原本存在的浊气被一点点自体内拔除,湮灭在光明里。有野兔跑至她的脚边蹭着她裸露的脚踝,腰间的矩木已经全然恢复了生机,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觉得难以理解。 巽芳道:“蓬莱人不会蓬莱欢迎的人,姐姐,蓬莱喜欢你呢。” 蓬莱王道:“蓬莱乃盘古气息所化,对同出一脉的神女霜有着天然亲近。天相祭司携着霜女环而来,又是神女眷顾之人,不怪蓬莱会为此而欢喜。” 林霜降好奇:“哦?神女霜竟与盘古相关吗?” 蓬莱王有些讶然:“天相祭司竟不知吗?” 林霜降一脸羞怯,睁眼说瞎话:“流月城的典籍接在生灭厅中,非掌事不得阅,我对神女也只是知道她与流月相关的传说,对其他却是不知的。” 蓬莱王了然道:“原是如此。昔年盘古大神身化万物,以清气诞生众神,余下清气化为我东海蓬莱。其心下拢蜀山,灵入神树为神界之基——这传说,相比祭司十分熟悉。” 林霜降:……不,实际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林霜降正色:“这是自然。” 蓬莱王便继续道:“实际上,盘古之心与神树是相通的,聚拢蜀山的只是盘古之心的物相,真正盘古之心却是在神界的神树之中。昔年天帝率领众生前往神界与人世隔离,便一同带走了创|世之源的盘古之心将其置于神树之中,由同有清气化为的神女霜看守。神女霜看守着盘古之心长达整个神渊纪年,因而这因盘古而生的世界与神女皆关系紧密。” 林霜降道:“现在神女还在守护盘古之心吗?” 蓬莱王笑道:“守护神树的神女怕是已换了人,神女霜早已不知所踪了。” 林霜降:“消失了?” 蓬莱王道:“谁知道呢?神界与人间的通道关闭,我等知晓霜女消逝,不过也是因神界飞蓬将军曾往蓬莱取走霜女遗物,由此得知而已。” “……遗物,什么遗物?” 蓬莱王想了想,道:“这是我曾爷爷时的事了,似乎是件羽衣。” 林霜降:…………为什么遗物会是衣服啊! 蓬莱王仿佛看出了林霜降藏于心中的强烈吐槽,笑着解释:“这羽衣以昔年化作盘古三气中的灵气织成,蕴含着源源不断的‘生机’,昔年乃是我蓬莱族人向神女祈求而来,作新建蓬莱之用。此物庇护了蓬莱千年,方得我现今蓬莱。说实话,当年来取之人若不是飞蓬将军,我蓬莱万不肯交出此等至宝。” 林霜降默默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开始对这位和自己有个字重名的神仙产生了深深的不解。 林霜降深沉的想:霜女坠、霜女环、霜女衣……这位神女大大怎么这么喜欢到处送东西啊? 蓬莱王道:“我蓬莱与烈山部也算有所渊源,先祖也多感昔日烈山部入流月城助女娲大神补天之举,若是烈山部有难,蓬莱还是能空出一屿予流月。” 林霜降万万没想到蓬莱王竟然真的这么好说话,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实在是多谢陛下了。” 蓬莱王摆摆手道:“上古遗族凋零的凋零,消散的消散,不过千年却几乎消失殆尽——我不过只是做了件谁都会做的事罢了。” “若是祭司实在觉得亏欠我蓬莱,不如便随着小女常往蓬莱多转转,也好告知我烈山部需要哪一处重建流月城。” 林霜降走出蓬莱王的宫殿,回到自己与紫胤他们暂时下榻的院落,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巽芳见她回来,竟是比她还要紧张,连连问道:“如何,父亲答应了么?” 林霜降笑道:“蓬莱王十分通情达理,他应允了我的请求。” 巽芳松了口气,笑道:“那太好了,以后姐姐不就可以一直住在蓬莱?” 林霜降想了想点头道:“对呢,所以还要拜托你领我在蓬莱转一转,看看哪有适合的地方可供我族人迁徙。” 巽芳红着脸点头:“嗯,好的。” 林霜降笑道:“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不知道要废多大力气才能见到蓬莱王。不过巽芳,你身为蓬莱公主,实在不该偷偷想要溜去中原才是。中原有好人,但也有坏人,你这样孤身一人实在危险,不如等我们安顿好了,我带你去紫胤所在的昆仑游玩?” 巽芳闻言似是十分期待:“真的吗?好呀!” 林霜降便同巽芳做了约定,她四下看了看,有些好奇:“怎么不见欧阳和紫胤?” 巽芳道:“紫胤真人回屋休息了,欧阳公子却是不知所踪。” 她犹豫了一二:“或许这话巽芳并不该说,那位欧阳公子……似乎有些深不可测。” 林霜降闻言,笑了:“我知道。” 巽芳:“……哎?” 林霜降道:“他一路上也未曾刻意遮掩这些错漏,我想他来蓬莱应该的确另有目的,但这目的估计不是什么坏事。总之我会注意他的,巽芳你也小心些。” 林霜降有些古怪道:“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点怪?” 巽芳闻言颌首赞同:“是呢,他的眼神不像是对位陌生人,却像是看一位极为怀念的故人——可巽芳却是从未与欧阳公子见过啊。” 林霜降:“他应该没什么恶意,不过还是别和他单独在一块吧。” 巽芳记下了林霜降的叮嘱:“巽芳明白的,姐姐好好休息吧,明日巽芳再来叨扰。” 林霜降同巽芳道了别,心里却不住回想起先前一幕。欧阳少恭初见巽芳的惊喜于怀念绝不是作假,虽然他很快便掩去了异色,然而眼中的情绪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消散干净的。欧阳少恭对巽芳很熟悉、他对蓬莱也很熟悉——难不成他曾经来过蓬莱,认识巽芳的母亲或是姐妹不曾? 考虑到蓬莱人的寿命,恐怕欧阳少恭还是个婴儿是巽芳就已经这幅模样了。林霜降默默将这个脑补打了叉,开玩笑般的想到——难不成欧阳少恭在梦里曾经来过蓬莱或是见过巽芳不曾? 梦里……? 林霜降的神色陡然一僵。 梦里当然是玩笑,巽芳说从不曾见过欧阳少恭,可不代表她从未见过尚且不是欧阳少恭的欧阳少恭。 ——正如她,真正的天相祭司可是不认识紫胤和清和的,但实际上,烈山部的天相祭司却与这两人熟悉的很……因为天相祭司的身体里如今是林霜降。 林霜降忽然间只觉血自指尖冷至了头顶。像她这样借着他人身份存活的、在这个世界还真有一个,还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梁筠。 欧阳少恭会是梁筠吗? 梁筠的性格与欧阳少恭可说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梁筠那孩子偏执又固执,可欧阳少恭却是文质彬彬一派洒脱——怎么看,也不可能才对。 然而猜测这东西一旦生了种子便极难拔除。林霜降心里不安,当下便想着去找紫胤商量一二,然而她不过刚站直了身体,想要往前迈出一步,却忽得眼前一黑。 蓬莱富饶,入夜后房内起照明之用的并非灯烛而是夜明珠。紫胤坐在桌边拭剑,古均立于一旁,正在如实汇报白日所见。 古均:“遇上那位蓬莱公主是在蛇林,她无意间踏上了这些毒蛇存放幼崽之处,立刻被数条毒蛇包围。云霜掌门见状即刻便要上前,我记着主人的话,便将那些蛇都斩了。之后便如主人听见那般,蓬莱公主领着云霜掌门走出了树林,并传讯于主人。” 紫胤颌首,古均便立于紫胤身边,一言不发。直到紫胤的房门忽得被敲响,古均方才散去了身形,由紫胤将他收入了剑鞘。 紫胤:“夜色已深,何事?” 门外敲门的人声音里有些委屈:“没事不能来找你吗?” 紫胤无法,只得开了门。屋外的绿衣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点漆如墨的杏眼正盈盈地瞅着他,见他面色不便,便噗的一笑,眨眼道:“不让我进去?” 紫胤略皱眉,却仍是侧身让林霜降进了屋子。 紫胤道:“你很少夜间找我,有急事?” 林霜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着,抽空道:“急事是有,我觉得欧阳少恭有问题。” 紫胤眼中略有欣慰,口中却道:“此事我知,你不必烦心。” 林霜降便道:“嗯,有你在,有问题我也不怕的。”说着她忽得凑近紫胤,近得直到她能清楚从眼前剑仙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方才压不住嘴角翘着地弧度缓缓道:“所以,其实我是来问另一个问题的。” 紫胤眉梢一跳,不动声色与林霜降拉开了距离。 “什么?” 林霜降托着下巴笑嘻嘻道:“你觉得我现在漂亮,还是做云霜时候漂亮?” 紫胤:“………………” 紫胤揉着额角:“不要胡闹了。” “没胡闹呀。”林霜降笑着,忽得伸手揽住了紫胤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你觉得云霜漂亮,我会很苦恼的!” 紫胤:“……哦?为何?” 林霜降嘴角弯起,半眯地眼瞳中带出丝慵懒媚意。她干脆离开自己原先的座椅,直接坐在了紫胤的膝上,一手环他的脖子,一手抚着他眼角纹路。 “因为呀,我想通了一些事。” 紫胤:“……所以?” 少女身上浅淡的香气侵袭着原本清冷地空气,林霜降趴在紫胤肩上,侧头看他,任凭漆黑的长发滑在紫胤握着剑的手背上,笑容更胜。 她缓缓抬头,凑近了紫胤的嘴角,轻笑出声。 “所以……我想这么做。” 少女话音刚落,便直直吻了上来。她的唇瓣温热像是火焰般瞬间便点燃了剑修原本冰冷的体温。那温暖的唇瓣先是像猫般在他的唇上轻蹭,紧接着伸出唇舌轻舔唇缝,眼见下一秒便要越发深入,一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利剑横在少女白皙若藕地脖颈上,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紫胤略侧开头,避开了“林霜降”,冷冷道:“你是谁?” “林霜降”先是一僵,紧接着却是极度放松、毫不在意的转动了自己的脖子。而也正如“她”所料,她将脖子越发凑近剑锋,那剑锋便会更退一步。 于是“林霜降”便噗的笑出声,好整以暇地瞟着紫胤真人,噙着抹笑,悠然道:“我是谁?紫胤真人希望我是谁呢?” 说着她自紫胤怀中站起,笑嘻嘻地在他眼前暂定,将手抚上自己的腰带,慢条斯理地扯开第一个环扣。 “这却是‘霜降’呢。”她略弯下腰,笑得清丽妩媚,“正是你心中所牵挂多年,以致至今无法渡第三次劫的云霜真人。” 她解开了衣裳上的扣结,歪头看向手依然握在剑柄之上的紫胤,笑容越发深意—— “真人,执念过深可不是好事。” “她”一手直接按住紫胤握剑的手,一边在其耳畔媚声道: “……不若借此,直接化去的好。”   ☆、第40章 特典?小黑屋 林霜降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天、一周、还是一月? 墙壁上被她用指甲刻出了密密麻麻的痕迹,这些凌乱交叠的横线数起来大约有上百道——可她却不能凭借这些痕迹来计算日子。 因为这里没有日夜,没有声音……只有黑暗、以及无休止地寂静。 每当她快要被这无穷尽的空寂逼疯时,便会伸出手颤抖着刻下一道痕迹。原本林霜降大约要睡醒几次才会在床后的那块石灰墙上刻上一道,到了如今,她往往刻下一道痕迹后,睡不过一刻便会惊醒,在眼睛睁得发疼后,便顺着床沿摸到床后的那面墙,急促地刻下一道痕迹。 紧接着,她便能摸着那些一道道的痕迹得到片刻的安宁。 然而便是这安宁也是长久不得,这里实在太黑又太近了,就像她曾经差点掉入的归墟。然而进入归墟也不过只是片刻,怀中尚有紫胤的灵剑带着些微的光,并且她清楚归墟之上的人绝不会真的任凭她坠落。 那时她很安心,一点儿也不用害怕。 林霜降抱着自己,缩在床边瑟瑟发抖。起初她还试图摸着黑走出这个地方,可那次除了将自己全身撞得鼻青脸肿之外,什么也没能得到。 受了伤之后自然有人来替她疗伤,她紧握着给自己上药的婢女的手,急切道:“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只要你能带我出去,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那婢女不出声,只是机械地替她敷药。林霜降并不放弃,起初对着婢女说了无数的话,可这婢女竟像是个木头人般,无动于衷。 于是林霜降祈求道:“不求你带我出去,你和我说句话好么?就一句?” 可那婢女仍然一眼不发,林霜降除了自己声音,能听见的便只有对方小心的撸起她的衣裳,给她擦药的动作。 于是林霜降道:“你,你不愿意和我说话,那么你让我碰一碰好不好,我好久没有见到人——” 那婢女还是无动于衷,仿佛只会这一个动作。林霜降便一把反扣住了婢女的手臂,强制性的顺着她的面容摸了上去——期间这婢女有所挣扎,好在却似乎只是个普通侍女,完全不能争夺林霜降的桎梏,于是林霜降如愿以偿的摸上了这人的面容,却在随后被僵在了当场。 她摸不到这个人的耳朵。 林霜降略颤抖的摸向这个人的嘴巴,伸出手指探了进去,在这侍女极大的挣扎下,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接着潸然泪下。 这个人,没有舌头。 听不见,也没办法说话。 她抱膝痛哭了出来,那婢女却是在得了自由后,像是逃命一般,飞快的从她身边逃走了。 而后林霜降再也没有遇到她。 只有一个人来过一次,他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声音。 这人用十分温润的嗓音,像是和个胡闹的小孩子讲道理一般,极为耐心道:“想好了吗?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会乖乖的、永远不想着逃开,我便放你出去。” 林霜降有些木然地感受到他替自己最后一次上好了药,沉默着摇了头。 她沙哑道:“你杀了我吧。” 那人轻笑着、动作轻柔的将她拥进怀里,细致地替她梳理着长发,温柔道:“这么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又放手?” 林霜降什么也看不见,却觉得那只抚摸在她头疼上的手掌狰狞的可怕,她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了抱着自己的人,却又被强行拉回。一只手不容反抗地、用力将她压在椅子上,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的做着先前未做完的事,替她梳通了长发。 这些如玄锦一般的长发未曾成髻,像是海藻一般蜿蜒在茜素红地地毯上,像是从血肉里长出的新枝。 林霜降止不住颤抖,那人便抱着她,不住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哄着。 那人悠悠道:“只不过十几日的幽闭而已,阿霜,比起我被活封在梁宫之中直到绝望……大约只能算得上九牛一毛吧?” 他叹了口气:“你给了我烛龙之息、给了我霜女坠,所以我一直都困在‘梁筠’的身体里,守着约定等你。我怕你回来找不到家,用尽所有守住了梁宫,可直到我腐肉化去,只剩下嶙嶙白骨,由周帝请来的道士一把火烧了干净。” “那时我只想着你丢了你的坠子你会不悦,匆忙渡魂。只可惜因为太过急促,便是有烛龙之息护持,我也约过了三年才恢复神智。而后为寻回霜女坠、我入昆仑修仙,结果,你猜我听见什么消息?” “——天墉掌门,承云霜真人衣钵,受云霜真人挚友剑仙紫胤点拨,转丹修而至剑修,重振天墉,得周帝十分敬重,为国师,除恶灵。” 那人温柔道:“那时候我方才反应过来,我的‘姑母’,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回来。” “你说得对,世人皆是如此。天道残酷、不容刍狗。云霜真人悟性着佳,怎么会为了个怪物,当真逆天而行呢?你未曾拔剑杀我,我便该感谢了对吧?” “只可惜我发现,我还是恨你。” 林霜降只觉得肩膀被锢得生疼,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林霜降的骨骼发出了咯吱地响声,那人方才松开了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痛出了生理性泪水,淡淡道:“你想要解释吗?若是一百年多前我发了疯地想知道,可现在却没兴趣了。” “巽芳也曾劝我要原谅,我亏欠她良多,当不得拒绝她最后的请求。” 林霜降觉得他似乎是笑了一笑:“所以我原谅了你,不再去追寻缘由,只需要你永远不会背叛就足够了。” 他亲昵地吻了吻林霜降的耳垂: “若你执意要走,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你看,在这里,世界之中只有我们两个。” “除了我,你哪儿也去不了。” “天墉紫胤,他救不了你。” 林霜降沉默良久,沙哑道:“滚。” 那人顿了顿,含笑道:“好。” 然后他走了,林霜降的世界里再度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这里就像另一个归墟。 那位聋哑的侍女也不再出现,林霜降被为了丹药,已然辟谷。她开始真正地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世界,这个世界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如今她在黑暗中行走再也不会撞得头破血流,她甚至能够自己寻到浴池给自己洗个澡。受了伤也从最初的一个人忍着,倒能打开床边的小柜,根据味道来给自己上药。 她想过死了算了,可是她怕自己死了,会牵连到紫胤。 那个人太可怕,可怕到令她自己将自己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水流的声音哗哗响起,林霜降整个人浸在浴池了,脸色苍白消瘦,黑色的眼中透不出一点光,看起来像是具制作精美的尸体。 林霜降慢慢的将自己浸在了水里,神情一片茫然,像是不知下水即将漫过自己的头顶一般,径直往下沉去。忽然间一直手卡住了她的脖颈,将她的身体固定在了浴池的一角,再也动弹不得。 那只手的力道不打,四指垫在她的脖颈后似是怕她磕伤略硬的玉石,拇指摩挲着她的咽喉,引起一阵瘙痒。 林霜降一惊,却已经被人咬住了咽喉,那人伸出舌头轻舔,咽喉处的皮肤甚至被吮地发红。 她从未与人这么亲密过,当下想要挣扎。可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别人了,原本伸出想要把人推开的手,却在接触到对方温热的肩头时顿了顿,实在没办法狠心推开。 她开始发抖,从指尖到小腿。而对方的手指也从他的咽喉滑到了她的腰际,湿热的吻也自咽喉移到了锁骨之间。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林霜降甚至觉得他要咬断自己的骨头,她觉得自己应该被咬出血了,但流出的血迹却又被舔舐干净。随后,这家伙往更下处咬去。 林霜降忍不住闷哼一声,推在对方肩迹的手忍不住用力掐下,哑声道:“……疼。” 那人似是轻笑了一声,接着却淡声道:“忍着。” 林霜降瞪大了眼,抖得更厉害了,她摸索上那人的脸,抖着声线,恳求道:“再,再说句话。” 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尖似乎都要被印上牙印,却丝毫不曾反抗。她乖巧地任凭对方握着自己的手,仰着头请求道:“再,再和我说说话。” 那人略侧过头,似是十分慵懒。他伸出手替林霜降晕湿的头发,温柔亲吻着她的眼睑,却不再说一句话。 林霜降的声音带上哭腔:“说句话呀……你说句话啊?” 那人不仅不再开口,甚至还放开了拥着林霜降的手,似要推开的模样。林霜降一急,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双腿紧紧地缠住了他,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稻草一般整个人缠了过去。 她死死地抱住对方,有些慌张道:“你,你不想说话没关系,别、别走。” 那人伸手抚着他的脸庞,忽得便低下头吻住了她。嘴唇被撕开的疼痛以及被异物侵入口腔的不适感令林霜降长久处于压力下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要推开对方却不敢,甚至只能略略张开口,用舌尖轻推了对方一下。她本以为对方会推开,却想不到换来是更加激烈的侵蚀。 她渐渐开始缺氧,却一点儿也不像提醒对面的人。林霜降甚至觉得,就这么窒息死去也不错。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因窒息死去。 那人放开了她,却如她所愿般,再次开了口。 他在她耳边低喘道:“愿意留在我身边了么?” 林霜降僵住,渐渐地,她收回了自己的手脚,慢慢的退开,艰难却一如之前一般摇了头。 “不。” 她虚弱道。 这一次,他离开的时间更长。 床后的整面墙都被刻满了痕迹,那人发现了床后的秘密,默不作声将在她的床后摆上了一整块厚重的大理石,林霜降的手指在那上面留不下任何痕迹。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所有的地方不是无法撕裂的厚缎华锦,便是坚硬的不可留下痕迹的玉石亦或是上了烤漆的家具。 林霜降终于崩溃了。 她跪在艳红的锦缎间嚎啕大哭,可身体内的水分却像是永远也哭不干。对方从秦始皇陵中寻来的宝物,效用堪比昔日流月城的矩木,可令人不食不饮、不眠不休而活。 林霜降全然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她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她忽得赤脚站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神色平静、却在下一秒砰得倒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林霜降空洞地想: 只要能够离开这里,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那人来得时候,有些心疼地将她从地面抱回了榻上,一如往常温柔般吻了吻她的眉心,替她打理着已经长到脚踝的长发。 林霜降起初很安静,可当对方的指间触碰到林霜降的面颊时,林霜降却忽然施力,将对方猛地压在榻上,急切而莽撞地伸手寻找着他的面庞,当指间触碰到了除却自己之外的,属于人类的温度时,林霜降终于忍不住,直接低头便吻了上去。 那人笑了声,牵引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嘴唇,在她的指间轻声开合:“在这里。” 林霜降沉默了片刻,紧接着越发激烈地吻上对方的嘴唇。 她实在笨拙的很,只懂得咬破对方的唇瓣,着感受着对方来自血液的温度,从那温度中勉强抓到现实。她的唇瓣上沾满了对方的血迹,对方伸出根手指略略推开对方的额头,像是笑又像是叹息道: “贪心的家伙,这不对,我来教你。” 说着,他十分温柔细致的覆上了林霜降的唇,自唇角开始细细亲吻着,直到林霜降下意识的略开启唇瓣,方才极为轻柔的探了进去,就像他此刻给人的和煦之感敢,缠绵的舔舐着每一寸,仿佛真在教导林霜降一般,没有半分急切,有的只是缠绵。 林霜降被亲吻着,睫毛微颤,忽得便流下了泪。泪水顺着脸颊滑入无法闭合的口中,被对方尝到苦涩的滋味。那人顿住,缓缓退开,伸手抹去了她的泪水,柔声问道: “怎么哭了?” 林霜降死死抱着他,无声地流泪,将脸埋在他的肩窝。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抚着林霜降的后背,安慰道:“别哭,想说什么说出来便好。” 林霜降不说话只是哭,他也不急,便慢慢的哄着。他道:“不哭了,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林霜降渐渐缓过了神,见他要起身离开,连连伸出手去够。那人见林霜降神色慌张,便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无奈道:“我不去取琴,如何弹给你听?” 林霜降断断续续、不太熟练地开口道:“不、不听,别、别走。” 那人便又做了回来,顺着林霜降令她又牢牢抱住了自己,将脑袋埋在自己的怀中,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我不走,可你还是要赶我走得,你还会赶我走吗?” 林霜降沉默片刻,接着讲眼前的人抱的更紧,在他怀中用力摇了摇头。 那人便笑了,他道:“我不走,你走吗?” 林霜降便艰难道:“不、不走。”她祈求道:“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人笑了,林霜降许久许久都没有见过光的眼睛似乎看见了微弱的光、那光线将那人的脸庞映照的温和又良善,却是她在这漫长的日子中见到的唯一的物什。 无论是不是错觉,她贪婪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欧阳少恭微微笑了,他低头抵住林霜降的额头,感受对方极为乖巧的蜷在他的怀中,静静抱着他的双手生怕他会不见——他亲了亲林霜降的唇角,抚着她的额头,含笑眯起了眼。 欧阳少恭轻笑道:“正确答案,作为奖励,我会一直陪着你。” 林霜降喜极而泣,在他怀里,十分平静地、终于闭上了眼,嘴角扬起了极为安心幸福的弧度。   ☆、第41章 心魔 “林霜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衣衫凌乱,可却没半点想要整理亦或是进一步的举动。她就这么站在剑仙的眼前,眉眼间带着一副全然天真的神情,仿若是真的全心全意再为紫胤着想。 “林霜降”道:“真人难道不觉得头疼吗?云霜真人这么爱跑,又这么容易惹上麻烦,只要一个错眼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没了。”她幽幽道,“真是不省心呢,随便为了个不知道哪儿跑来的野孩子就送了命,却将真人忘得一干二净……难不成在云霜真人的心中,真人的重量还比不过那个野孩子?” 紫胤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然而“林霜降”瞥见他握在剑柄上逐渐收紧的手指,便知自己刺中地方了。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甜腻起来。 她笑道:“我与真人可不是敌人,倒不如说我是来帮真人的,只要——” “林霜降”的话尚未说完,忽然间屋内剑光大盛!不知何时,紫胤一手捏诀,一手背身,古均剑在他身前旋转作响,而令“林霜降”恐惧的却是乍然间充斥了这间屋内的万千剑光! 那一柄柄以剑气铸成的剑悬于半空,密密匝匝似雷云雨电。 “林霜降”立于屋中,头颅、眉心、咽喉、心脏、脾胃、四肢关节皆备剑光所指,只要她再有半点异动,便会将其格杀! “林霜降”猜不透为何紫胤竟然能对这具身体下如此重手,冷汗不由滴下。 紫胤平静道:“在下不才,百年间也曾寻得一二懂得唤灵之术的朋友。你虽能知晓云霜的全部记忆,却忽略去了最后一点。” “太华道法高深,云霜因天罚而终,却身躯无损。既有退路,我又何惧?” “林霜降”大骇,急忙之下便寄出一团黑雾,自窗破出。她万万没想到紫胤半点不为自己所获,甚至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愤愤的想:搞不好紫胤真人还就等着这机会,能正大光明的将云霜换回原本的身躯,省得染着流月城的诸多杂事,多添危险。 “林霜降”越想越觉得后悔,早知便不该看云霜记忆中紫胤总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便先打上了紫胤的主意。谁知这紫胤真人在云霜真人面前看起来是个烂好人,一转脸却比蜀山的那群道士还扎手! 她在夜间疾驰,生怕脚程略慢就会被人杀死,却不想刚掠出此处没多久,便撞上了另一人。 那人杏黄衣衫,长袍广袖,一派儒生地模样。此刻见她衣衫不整匆匆而逃,惯来温和的面容上竟然抚上了丝丝惊讶。 他顿了顿,叫住了“林霜降”:“霜姑娘,何故深夜外出,行至此处?” “林霜降”抬眼一看,顿时乐了,这位不是在船上刚和云霜表白过的那位大夫?她心下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当下便扑进了对方的怀里,颤声道:“紫胤真人要杀我!” 那人身姿略顿,随后便极为自然的轻拍着“林霜降”的后背安抚,慢条斯理道:“紫胤真人与霜姑娘是多年挚友,怎会要伤姑娘?” “林霜降”便泣道:“我也不知,莫不是这蓬莱仙岛有什么,他同入了魔般,我吓坏了!” 欧阳少恭闻言嘴角溢出一抹笑,他意味深长道:“原是如此么?” “林霜降”后怕道:“欧阳公子,我们还是快去通知蓬莱王,紫胤修为甚高,若他入魔,恐是蓬莱大难!” 欧阳少恭闻言“嗯”了一声,似是十分赞同“林霜降”的话,他轻笑道:“紫胤若是能入魔,我倒省了不少事,只是看来他果真道心坚定,便是心魔砺罂也动不得他分毫。” “林霜降”身姿一僵,怯道:“公子何意?” 欧阳少恭也不推开她,甚至伸手抚过怀中少女的脸庞,在少女双颊染上红晕之际,蓦然用力,三指死死卡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了头。 欧阳少恭望着对方吃痛委屈的模样,神色温和道:“你说你既然无法诱使紫胤入魔,夺舍于他,我为何还要留你在云霜体内?” “林霜降”……或许该说是心魔砺罂神色陡然一变,不过是换了种神色,原本娇俏的面容也在瞬间变得阴狠骇人了起来。 他眯起眼,嗤笑道:“欧阳公子是何时发现?我之所以会选中流月的天相祭司附身,便是因她拥有霜女佩,可以藏我魔气。我自信在今日之前,便是紫胤同太华的清和都未曾发现端倪,你一名普通大夫又是如何知晓?” 欧阳少恭不紧不慢:“知晓?我想你弄错了件事,我并非知晓。你就如此相信你从青玉坛那修者脑中所读到的记忆?天空流月城内天相祭司可藏魔气,无形魔修夺舍仙身便可得成大道——心魔大人便未曾片刻怀疑过,为何在您最需要办法的时候,办法就自动送上门?” “垂髻幼童尚知‘无事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心魔活了这些岁数竟是连这些也不知道?” 砺罂大骇,运气一掌逼退欧阳少恭:“你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道:“我是何人无关紧要,我送尊者远上流月,要得便是尊者可使霜女环流落下界,既然天相祭司已亲下流月,尊者于我而言,其实已无大用。留尊者至今,只不过想看看尊者是否能引得紫胤入魔,若是日后名扬天下的紫胤真人入了魔倒也是趣事一件……” 他话锋一转,忽得叹息道:“只可惜……尊者失败了。” 砺罂尖利道:“是吗?紫胤便是看出了我又能如何?你是昔年诱我之人又如何?如今我在云霜体内!哈哈哈,欧阳公子,你也知我是心魔,紫胤瞒不过我,你的所思所想七情六欲自然也瞒不过我——” “欧阳少恭,你当真对此人下得去手?她跳归墟的时候,你的心脏可是差点停——” 砺罂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自己心脏处,那里欧阳少恭握着柄匕首,正十分平静地、毫无犹豫的、一个施力推送了进去! 刀尖穿透了少女的胸膛,砺罂不敢置信地将目光自胸口处移向欧阳少恭,半晌却是恍然,大笑出声! 砺罂尖利道:“欧阳少恭,你如此冷情决绝,该得寡亲少缘!怨不得旁人,你天命如——!” 砺罂没能将话说完,欧阳少恭已经捂住了他的口舌,送了他最后一程。望着那双充满着仇怨不甘的瞳孔,欧阳少恭淡淡道: “我命如何,不劳天道指手画脚。” 说罢,他略抬眼,对着执剑而来的紫胤,面上已是一片温和平静。 欧阳少恭将林霜降抱起,神色肃然道:“霜姑娘陷入昏迷,需得早日唤醒才好。” 紫胤自他手中接过林霜降,见少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口虽插着一柄匕首,却不见半点血液。紫胤伸手弹了弹她的脉搏,虽然微弱,却是有呼吸。 紫胤道:“古剑宵练?” 欧阳道:“算不得宵练之名,由宵练碎片重铸而得。也只有‘无可杀’之剑,方能除去霜姑娘心中魔物不至伤人。” 紫胤沉默半晌,方道:“多谢。” 欧阳少恭略一拱手:“真人无需如此,若不是真人察觉异常在先,便是少恭有这柄‘宵练’也救不了霜姑娘。” 紫胤扫过欧阳少恭,淡声道:“当真?我却觉得公子更早与我。” 欧阳笑了笑:“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如何得知?” 紫胤便不再答话,带着林霜降归去了。 他原本以为心魔一处,林霜降便会自然而然的醒来,却不想一夜过去,林霜降依然双目紧闭,似乎沉静在迷梦之中,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紫胤心下觉得不妥,询问其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作为大夫,检查片刻后沉吟道:“在俗世里,偶尔也会这样的情况。病人无法清醒,一事脑部受创、二也可能是自身不愿醒来。霜姑娘并未受到刺激,如今无法清醒,看来大约是心魔留下的后手。” 紫胤道:“心魔同受浊气困扰,好容易寻到蓬莱得以现身,如何尚有余力牵住一名修者?” 欧阳少恭道:“正是因此,心魔恐怕才会先对霜姑娘下手,毕竟若是它在行事途中忽被霜姑娘抢回身躯,岂不功亏一篑?” 紫胤缓缓道:“若是如此,该当如何?” 欧阳少恭道:“自是去唤醒霜姑娘了。心魔既名为心魔,它困人的手法约莫也能猜到。霜姑娘大约是在梦中得到暗示,不能离开一步,方迟迟不能苏醒。” 紫胤道:“若打破令她忌惮踌躇之物,便自可醒来?” 欧阳少恭颌首:“理论上没错。” 紫胤闻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将欧阳少恭送了出去。门外站着神色有些不安的巽芳公主,紫胤略顿了顿,想着欧阳少恭应会同这位蓬莱公主解释,便只是向她颌首示意,关上了门扉。 紫胤坐在床边榻上,膝上放着灵剑古均。他取出绸缎擦拭过剑身,直到确定剑身在先前与心魔相持时染上的魔气皆以退去,方落下了手。 “古均。” 剑灵应声而现,恭敬立于一旁听侯吩咐。 紫胤道:“我需闭关几日,在我醒来之前,封住此处,不得任何人进出。” 古均道:“是。” 紫胤顿了顿,交代道:“注意些欧阳少恭,我总觉他所图甚大。” 古均不解道:“主人既然知道那姓欧阳的不安好心,为何还要听他的入云霜真人梦境?若是此时有人提剑杀来,主人被困于梦境难免会有危险。” 紫胤道:“他不至于在此事上骗我,我令你封住此处,也算是留了后手。” 古均似是还想劝阻,但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低首领命道:“古均明白。” 林霜降陷在床褥之中,看起来像是尊脆弱的琉璃。床沿地翠色流苏层层坠下,随着风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像是屋外延伸进来的野蔓。蓬莱着实是很美的地方,便是屋内似乎也能感受到屋外旷野地清香释然。在这终年温暖微醺的国度,紫胤覆住林霜降有些冰凉的手背,微垂下眼。 他低低道:“别怕。” 沉眠中的少女眼睫似有扇动,但快地却像是眼睛产生的错觉。古均正欲向紫胤说些什么,却见紫胤像是尊雕像般守在床边,双目紧阖,竟是已经意识不在了。 紫胤曾想过能困住林霜降的梦境该是如何可怖。他了解自己的朋友,虽然在修为上低于他与清和,但单论修心,她着实大家。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这些她或经历过或看旁人经历过,皆有着紫胤都未有的定力,仿佛丝毫不曾为情所扰。 昔年云崖仙人便是用骗地也要将她骗上昆仑,看中的,却也是这一点。 紫胤想,能困住林霜降的梦境该是如何魔物遍布阴森可怕,却不曾想他进入梦境后,看见的却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场景。 这里有些像蓬莱,却比蓬莱更美。 鸟语花香、山野蔓草,许多已经绝迹亦或是他说不上名字地灵兽在此地栖息嬉戏。天空碧蓝如玺,空气中蕴含的仙灵之气瞬间便将蓬莱比为了贫瘠之地。 远处有巨树高耸入云,根系深入地心,不知探往何处。巨大的树冠张开,像是笼助了一个世界。 紫胤握剑站在原地,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情绪。 百鸟歌唱,万物欢欣。他在原地踌躇片刻,甚至还有瑞兽感受到了他身上正统的灵气,亲昵的蹭了过来。举目所及,皆是一派世外仙境。 ……困住云霜的,竟是这样的地方? 紫胤略有不解,却仍抬步向前走去。这里没有他预料中的一切危险,却令他越发小心谨慎。远处那颗大树似是这片秘境的中心与止住,紫胤能感受到自树脉蓬勃而出的清净之气。他步履沉稳地向树中迈进,却听见了细微的鸟叫声。 说是鸟叫并不恰当,仔细听来,似乎是有人在学着鸟叫耳鸣。因人声与鸟声毕竟有差,即便那人模仿地再像,也多了几分孩童的软糯,少了几分清脆。 紫胤提剑走近,方见有一浅衣女童坐在树下,指间正停着只小鸟,随着这小鸟的唧唧喳喳模仿重复着。 那女童身着的纱衣颜色浅淡,又透着薄薄的月色,竟像并非时间桑蚕能够织出地衣裳。女童指间尚停着的小鸟因陌生人的接近受惊飞走,女童“呀”了一声,方才抬头看见了闯入了紫胤。 那孩子也不怕生,看着紫胤歪了歪头,好奇道:“你是谁?” 紫胤从未见过这孩子,可心中却仿佛知道这孩子是谁。 他望着女童那双明亮的眼睛,开口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人。” 女童闻言怔了怔,四下看了看,随后道:“回去?要回哪儿去?” 紫胤低声道:“回家,” 女童道:“什么是‘家’?” 紫胤顿了顿道:“‘有心安之人处,可成为吾家’这是你说的。” 女童茫然道:“我说的?我说过吗?” 紫胤半跪下身,望着女童眼中浮出笑意:“你说过,只是现在不记得了,等你回去便能想起来。” 女童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天空中的鸟,又看了看周围的灵兽,期期艾艾道:“你说的家,有很多你这样的存在吗?” 怕紫胤听不懂,女童还站起来走了几步,补充道:“就是我们这样两条腿两个胳膊,还直立走路的。” 紫胤被这个问题懵住了,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要是人、并非残缺之身,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外家直立走路,而人界缺人吗? 那女童原本有些期待,见紫胤不回答,眸色便暗了下去,接着她望了神树一眼,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立刻摇了摇头,道:“天帝说过我不能离开这里,就算‘家’里有好多你这样的,我也是不能去的。” 紫胤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询问道:“为何不能去。” 女童却道:“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啊?你要回‘家’了吗?”她似乎觉得有些为难:“你要不要在这里玩几天,这里很有趣的。” 紫胤见这女童明明自己已经觉得无聊透顶却昧着良心说有趣的模样,忍不住就想起了林霜降满口胡话的样子,便有些忍俊不禁。他想了想,干脆同样在树边座下,侧首看着十分高兴地女童一眼,微微一笑:“好,便请你领我参观一二。” 女童望着他怔了怔,随后笑得眼睛眯起,双手啪得贴上了他的脸,兴奋道: “你笑得真好看,再笑一个吧!” 紫胤:“…………” 紫胤开始了漫长陪孩子长大的过程,他熟知林霜降的性格,因而令这样一个孩子全心全意相信自己实在是件十分容易的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确定了这里只有百鸟灵兽,唯一的人形生物便是不知为何变成陌生孩童的林霜降。 林霜降也确如她所说那般不能离开。紫胤曾在孩童熟睡时,试着抱着她走出幻境,却不曾想走至幻境边缘时,那孩子的身形忽得变淡,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紫胤一惊,带着她又退回幻境之中,原本似要散去的身躯便又凝固了。 那孩子说:“我听女娲说,大地分裂成多块,有的地方温暖如神树之境,有些地方却终年飘雪白霜皑皑。你见过雪吗?” 紫胤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声道:“昆仑多雪,你可去一观。” 那孩子先是说“好”,接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沮丧了起来。 紫胤听她提起地皇‘女娲’,不由便想起多年前不周山一游,衔烛之龙化身的那句“霜女”。上古女神多缀女字以便同男神区分,旱神女魃如此,玄女如此,素女也如此。烛龙唤出“霜女”便着实令人深思。 虽不知霜女到底是何身份,但云霜一定曾是霜女。 紫胤望着牵着自己手的孩童,忽然道:“霜女,你为何不能离开?” 那女童怔了怔,好奇地看向紫胤:“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紫胤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不能离开?” 那女童似乎犹豫了很久,半晌才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不能骗你。” 女童说完这句话,便拉着紫胤的手又将他带回了那颗大树边。那女童摸了摸树干,轻声对其说了些什么,那些树枝枝桠竟然如同花瓣似得蜷舒开张,整个如花绽般铺散开来,将树心毫无遮挡地曝露在了紫胤眼前。 树心别无他物,唯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琉璃块藏于其中。琉璃流光溢彩,周身灵气、仙气、浊气交替萦绕,交织出远古大地,支撑着整片幻境。 小姑娘见紫胤微怔,小声道:“我不能离开它哒,我因它而生,离开它,我哪儿也去不了。” 紫胤听着那声音有些沮丧,忽得便伸出手去,无视了那琉璃块周边地忽变锋利的枝桠树藤。那女童见他行为惊呼出声:“别伸手,你的手会被吞掉的!” 紫胤充耳不闻,径自将手深入了树心。原本摊开的枝桠即可长得狰狞的叶片毒蛇般扑向紫胤,小姑娘吓得将眼睛捂上,等她听见了叶片停滞的声音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露出了一只眼睛。 树心处已空无一物,她尖叫了一声,却在眼前又见到了原本树心之物。 那名紫色衣袍的人将琉璃交付在了她的手上,云淡风轻道: “现在,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孩子却将视线凝在了他背于身后的那只手上,眼中啪嗒啪嗒滴下了泪水。她拽过紫胤的袖子,看着那袖中猩红白骨,忍不住道:“疼吗?那些树枝咬人可疼了。” 紫胤似是笑了,他弯下腰,抚着孩子的头顶,开口道:“你回家去,我便无事。” 那孩子揉着眼睛,抽泣道:“你总要我回家,可我没有家啊?” “有。”紫胤替她拭去眼泪,温声道,“找到我,便是你的家。” 霜女抱紧了怀里的琉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要站得高一点,让我能一眼见到呀。” 紫胤微微一笑:“好。” 须臾间,天地崩塌,江海倒流,幻境崩塌。 林霜降睁开眼,只觉得背后被冷汗浸湿,被人强行魇住的感觉并不好,那种拼命想要动却无能为力地感觉令人心悸,随后彻底昏过去方才觉得好些,因而她一恢复知觉却并无舒适,反而只觉得疲累。 她揉了揉眼睛,半抬起身,见紫胤坐于她床前,便立刻像看见救星一样如八爪鱼般、刷得死死抱住了他,一阵嘤嘤嘤。 林霜降:“有鬼啊紫胤,黑不溜秋的!看不见脸超吓人!我被他一巴掌就拍晕了!” 紫胤尚未反应过来,等幻境中受伤的右臂恢复知觉后,有些无奈地推开了林霜降:“没事了。” 林霜降又黏了上去:“没事也吓人!” 紫胤:“…………” 紫胤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抽搐着嘴角道:“你先起来。” 林霜降:“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紫胤仙人面无表情:“现在。” 林霜降万般不甘心地松开了手,却又死死抓住了紫胤的衣袖:“我好困。” 紫胤:“…………” 紫胤:“知道了,你放手,我不走。” 林霜降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你这么正气凛然,往这儿一坐妖魔鬼怪一定不敢近身了。” 紫胤:“………睡觉。” 林霜降也却是被折腾的很了,闭上了眼。睡梦中也不知是不是睡迷了,紫胤似乎听见她迷迷糊糊地抱怨道:“你站得一点都不高。” 紫胤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没关系。” “你回家了。”   ☆、第42章 愿望 巽芳:“你昨日忽然晕倒,可将大家都吓坏了!霜姑娘,你如今真得感觉无碍了吗?” 面对巽芳的关切,林霜降坐在榻边,忍不住就有些无奈。她自然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的,可旁人却都不这么觉得。大抵是她面色过于苍白,便是连同巽芳这样涉世未深的少女都骗过不去,更枉论紫胤。 巽芳正要再说什么,却忽见紫胤真人端着碗药推门而来。与从欧阳少恭身上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而自发性躲避不同,望着这位似是由冰雪雕成的仙人,巽芳心下总是有些凛凛不安。或许是对方不苟言笑的模样过于威严,巽芳甚至觉得在对方面前调笑都是一种冒犯。 她见紫胤走来,便有些紧张,转而看向林霜降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林霜降刚想张口说“没有”,紫胤却先耐心安抚了略不安的巽芳。 紫胤道:“若无公主相助,我等也不会顺利驱逐心魔。至今尚未郑重向公主道谢,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巽芳摆手道:“不不,我没能帮到什么忙的。”说着她又看了林霜降一眼:“我不打扰你喝药啦,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去游蓬莱!” 林霜降:“……”不你等等我现在就想走我真的特别健康别留我下来喝药! 话必,巽芳便提着裙角走了,只留下林霜降在她身后徒留尔康手,却也没能牵住她半分脚步。 紫胤将药碗推至林霜降面前,言简意赅:“喝药。” 林霜降:“……就是撞个鬼,弄点盐巴驱邪就行了,喝什么药啊。” 紫胤却道:“欧阳少恭熬得宁神剂,你陷入梦魇,元神首创,这药对你有好处。” 林霜降一听这药是欧阳少恭熬得立刻便精神起来,瞪着紫胤理直气壮道:“你不是才和我说过欧阳少恭不像好人嘛!两个时辰前还叫我离他远点的,怎么还能让我喝他熬得药!” 紫胤耐心道:“我已尝过,没问题。” 林霜降:“……” 林霜降耍赖道:“不喝,反正就是不喝。” 紫胤眉头蹙起,看起来是对林霜降有些忍无可忍。他沉下声:“你当真不喝?” 林霜降拎起榻上的薄毯,便往头上一蒙,哼唧道:“反正我不喝。” 林霜降太了解紫胤了,这人看起来一张不近人情的脸,其实又心软又不会应付别人撒娇。只要你态度坚定点,他通常除了皱眉头外,根本拿你没有半点办法。 林霜降蒙着头听见外面紫胤没了声音,便以为他是陷入了头疼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中兀自得意。却不妨忽然间自己蒙着头的毯子被人扯下。林霜降被这变故打得一蒙,紧接着见紫胤真人泠然着一张脸,忽得低头靠近,在她略微惊讶的张大眼睛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略启开闭合的唇部,便低头吻了下去。 林霜降:“…………!!” 然而还没等林霜降吓得当场一个哆嗦摔下榻,被强行灌进口中的药汁却让她怔了怔。 紫胤渡完了一口药,松手放开了林霜降,端着药静静看她。 林霜降眨了眨眼,舔了舔嘴角,有些惊讶道:“甜的!” 紫胤:“…………” 紫胤真人嘴角微微抽动,将药碗塞进了林霜降的手中。这一次林霜降倒是不反抗了,几口喝完后,将空碗往紫胤面前一递,开口道:“还有吗?” 紫胤:“……没了。” 林霜降略遗憾地放下碗,却忽得感觉温热地指腹在自己的嘴角擦过。她抬头看向白发的仙人,仙人却是再自然不过地看着她,平静道:“药汁。” 原本须臾之前被吻的时候也不过是惊吓多过羞怯,可这次林霜降却轰地红了双颊,整个人都不太敢再去看紫胤的面容,手忙脚乱的就往榻上的角落里缩。 紫胤:“……脸红什么。” 林霜降一手阻止紫胤的再度靠近,一边结结巴巴的严肃道:“胡、胡说!我哪里有脸红,我们修道之人,早就把一生都奉献给大道了,是绝对不会脸红动情的!” 紫胤诡异的停顿了片刻,接着缓缓开口道:“是谁告诉你……修道需断七情六欲?” 林霜降:“……哎?修仙不都是这样的吗?” 紫胤眼中便浮出笑意,他越是形容平常,林霜降越是紧张地都快要把身下的被褥揪出痕迹。 紫胤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到林霜降紧张地快要暴躁,方开口道:“我修得从不是无情道。” 林霜降:“……?” 紫胤却不再解释,转而道:“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紫胤转身欲走,林霜降还没从他先前的话中缓过神,忽见紫胤欲走,立刻忙忙自背后扑住他,伸出两只胳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急忙道:“哎哎,别走啊,我一个人可无聊了,你带我出去玩吧!” 紫胤:“……” 紫胤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胳膊拽了下来,否决道:“不行,你身体尚弱。” 林霜降:“你可以抱我出去晃晃嘛!” 话刚说完,林霜降看着紫胤有些僵硬的身形方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又不注意分寸了。但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从来没有收回头的道理。于是她便更理直气壮地整个人半赖在紫胤的背上,一派大度:“以前你受伤的时候,不也是我把你背回去的嘛,是时候回报一下了紫胤真人!” 紫胤:“……”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议道:“……如果要按照这种算法,不该是你回报我?” 林霜降面无表情:“……一句话,让不让出门?” 紫胤:“……过来。” 林霜降如愿以偿的出了门,然而却并非如她所说由紫胤抱着走,而是取了自己的偃甲,几下修改后为自己做了个简单的轮椅,由紫胤推着她往屋外走去。 蓬莱四季如春,美如诗画。 林霜降处在着充盈着清气的最后净地,只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处都能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她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树上一朵半开的琼花。白色的花朵聚在一起,却星星点点,凑不出成片的美景。这大概便是蓬莱虽四季如春,可花草的花期却仍然存在,有盛便有衰。先前见了满树桃花艳艳,如今见着半打头的琼花也属常态。 林霜降感慨道:“琼花全盛的美景看来是见不到了,上一次路过扬州似乎远的我都不记得。” 她原本只是单纯感慨,然而却在她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半开的琼花却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忽得全然盛放,一时间像是春日绿叶积雪,慢慢悠悠一朵接着一朵不断的攒在树枝上,须臾间便压了厚厚的满枝。 林霜降整个人都惊呆了,直到一阵风将琼花的花瓣碎散,洋洋洒洒像是花雨一般落了她满身,她方才略缓过神,转头看向同样面有惊色的紫胤。 紫胤若有所思道:“‘蓬莱意志’原来如此,难怪蓬莱王对你的请求没有半点犹豫。若是蓬莱自身的意愿,他便是阻止也无任何作用。” 林霜降深沉道:“……听不懂。” 紫胤便顿了顿,伸手替她扫开花瓣,顿了顿道:“无妨,我虽无开天裂地之能,但总能护你一人安乐无忧。” 林霜降十分感动,从膝上捡起一朵保存的尚且完好的花朵便递给紫胤:“鲜花赠美人,送你。” 紫胤:“……” 紫胤面无表情的将花塞进了林霜降的发髻里。 林霜降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哪里惹到了自己这位朋友,只能托着下巴叹着气,望着满眼美景发呆。正待她看得有些昏昏欲睡时,忽听得紫胤再耳畔低声道,声音清冷却令林霜降觉得十分温暖。 紫胤低低道:“云霜,待流月之事了,你可曾想过之后如何?” 林霜降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想了想道:“没想过哎,不过我这身体受浊气侵染,大概也只能和师兄他们一起生活在蓬莱吧?” “……不,你有选择。补天岭咒隐善御魂之术,你先时的躯体完整,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离开流月,回到昆仑。” 林霜降原本的睡意忽得被惊醒。她有些讶然地看向紫胤,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补天岭隶属苗疆,我们中原惯来和苗疆不对付,她们会帮吗?” 紫胤推着林霜降,闻言便停下了脚步,垂眸看着有些讶然的林霜降。 他开口道:“只要你想。” 林霜降默然不语。 她需要通关,所以才这么积极的参与流月事件之中。若她所料不错,待谢衣破开伏羲结界,同沈夜一齐将烈山部族救下,谢衣的好感绝对能刷到令人满意的程度。届时她自会离开,前往下一个世界,直到她满足了所有条件,能够回家。 她作为天相祭祀霜降能留给紫胤的,或许依然同云霜真人一般,只有一具沉默的身躯。 这就是修道的残酷性。若是其他世界,便是林霜降任性伤人,也不过只是伤那么一回,人生短暂,三生路一过,便再也谁也不记得谁,谁也不欠谁。可这些却都不能适用在紫胤身上。他已近修成仙身,若无大难,必是能够与天地同寿。与他而言,没有两清,没有重来,更没有遗忘。 只有永远抹不去的伤害,和还不完的情。 紫胤:“……怎么忽然哭了?” 林霜降捂着脸闷声道:“被你吓到了,我们多大仇啊你把我尸体留那么久!” 紫胤:“……” 林霜降:“很吓人好么!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先前的脸了!” 紫胤:“……” 林霜降捂着脸压抑着情绪,忽听得一阵衣袍撩动的轻响,等她移开手往前看去,便见紫胤半跪在草地上,握着块素净的帕子替她擦干净眼泪。 紫胤道:“不想便不换,蓬莱清净,却是处隐居佳地。” 林霜降模糊着眼睛看他,半晌道:“对不起。” 紫胤却轻微摇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林霜降便定定看着他,忽得便伸手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环着紫胤腰部牢牢收紧。仙人的衣袍上没有多余的香气,只有如他这人一般的冰霜冷冽之感。林霜降埋头便被冰得打了个喷嚏,紫胤正要将她推开,林霜降却闷闷道:“抱一下,就一下。” 紫胤原本推拒的手停顿片刻,转而环住了她。 紫胤不善言辞,并不知如何宽慰他人。只能温和地轻抚林霜降的长发,希望她能够平复情绪。林霜降倚于紫胤怀中,耳畔是百鸟啼鸣。没有柔语温声,她却能从这清冽的怀抱中感到无边无际的包容。无论是任性还是胡闹,乃至是伤害,都能被轻易原谅的无声包容。 林霜降闭上眼,心中却越发难受了。 就在这时,忽得一道话语打破了林霜降的内疚。欧阳少恭一袭杏袍,手执药篓,面带讶异地看着两人,迟疑道:“霜姑娘、紫胤真人,你们这是——” 林霜降松开手,揉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向来人,欧阳少恭见了她的表情,停了片刻,面色未变,声调却有些沉。 他微笑道:“看起来……霜姑娘似是遇上烦心事了。”   ☆、第43章 又是你 面对欧阳少恭的疑惑,林霜降倒是没什么功夫去回答。她现今一看见欧阳少恭,心中先前的怀疑便又浮现。 欧阳少恭会是梁筠吗? 林霜降有些不安,紫胤敏锐察觉到她忽然焦躁起来的额情绪,平静地看了过来。再接触到好友那双沉静如古玉的眼眸后,林霜降原本躁动不安的内心即刻像是被春雨洗涤过了般,竟是奇异的又平静了下来。 说到底,以欧阳少恭的心性,以林霜降对梁筠的了解,他若是真是梁筠铁了心要装,林霜降是绝对察觉不到他对巽芳超乎常人的熟悉的。林霜降能察觉到,便是他自己不惧被他人察觉这点,这样想来,倒不像是梁筠会做的了。 是啊,欧阳少恭是梁筠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福是祸,如今她都不是一个人。 林霜降道:“紫胤陪我出来走走,倒是欧阳公子,你来寻我们有事么?” 欧阳少恭笑了笑,道:“自是有的,我今日采药时捡到了一只偃甲鸟,我记得霜姑娘也有过类似的,这可是霜姑娘你丢的?” 林霜降自欧阳少恭手中接过那只木鸟,扫了一眼便道:“这不是我的,每个偃甲师都会在自己的偃甲上留下些属于自己的灵力记号,你看这只鸟上附着的灵力——咦?” 林霜降忍不住咦了一声,又将偃甲鸟凑近了仔细看了看,不确定道:“师兄?” 紫胤:“……师兄?” 林霜降解释道:“嗯,是我烈山部的师兄,这偃甲鸟上的灵力是他的。” 说着林霜降下意识看向尚且明朗的天空,在白日里,想要找到流月城显然是不可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往流月城的方向看去:“师兄能送出偃甲鸟,伏羲结界已经破了么?” 欧阳少恭:“我捡着这木鸟时,它看起来像是灵力耗尽的样子,霜姑娘不如为它续些灵力,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林霜降“嗯”了一声,却没有在欧阳少恭面前尝试的意思。她礼貌的向欧阳少恭道了谢,便同紫胤回去了。 林霜降被紫胤推着,自然注意不到欧阳少恭一瞬间有些阴郁的神色,然而紫胤却是没有错过那一瞬间从那张温润如玉脸孔下透出的阴郁。 欧阳少恭很快便收起了一瞬的失态,快得仿佛他先前的失态只是紫胤的错觉。 他对紫胤笑了笑。那笑容很奇异,便是紫胤一时也猜不透欧阳少恭到底在打算着什么。 回到屋中后,林霜降四下看了看,确定欧阳少恭并没有跟上来,便十分放心的触动了偃甲鸟的机关,原本看起来和木鸟玩具没什么不同的偃甲黑琉璃做的眼中,忽得转过绿色光芒,接着便扑棱着翅膀,在林霜降的周身转了两圈,甚至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面颊。 林霜降忍不住笑了声,伸出食指摸了摸偃甲的脑袋,而后这只偃甲鸟便似模似样地张了鸟喙,配合着内部回音石录好的声音一开一合。 属于谢衣的声线在屋内响起,带着林霜降熟悉的温柔可靠。林霜降支着下巴,听着谢衣传来的消息显然十分高兴,至少紫胤再同林霜降重逢后很少见到她这么开心过。 紫胤径自坐在了一边,等着林霜降听完偃甲鸟的传讯,直到谢衣的声音到了最后,紫胤听着那句“师妹,师尊与我一直都在”举杯的手顿在了半空,随后也不再饮茶,而是彻底放下了茶盏,等着偃甲鸟再度合上了翅膀缩在林霜降的掌心又变回玩具样,方才沉吟道: “来者是流月城烈山部?” 林霜降眉眼弯弯:“嗯!师兄说他和师尊已经破开结界了,如果我找到了地方就给他个坐标,他们便准备商量着分批传送族人了!” 紫胤道:“伏羲结界的威力我也曾听闻,据说非晗光无可奈何,烈山部能破结界而出,想来也是人才辈出。” 林霜降很少听见紫胤会夸奖别人,当下自己也与有荣焉,十分自豪道:“是啊,我师兄很厉害的!” 紫胤:“…………” 林霜降见紫胤沉默,好奇道:“怎么了?” 紫胤微抿嘴角:“无事。” 林霜降见状,顿时眯起了双眼,拉着长长的尾音道:“骗——人——我和你相处这么久,你不高兴我能看不出来?好啦,怎么不高兴了?” 听见林霜降的话,紫胤忽得转头看她,林霜降被紫胤那双黑色的眼睛看得一阵心虚,期期艾艾道:“怎,怎么了?” 紫胤:“……” 紫胤摇了摇头:“无事。你说你师兄已破开结界打算将族人转移入蓬莱,他可有什么法子?毕竟不是每个烈山部人都能够在浊气中坚持到抵达蓬莱。” “啊,这个师兄之前就有和我商量好。”林霜降合掌道,“他会先来到蓬莱,制作传送法阵,届时师尊负责流月城上的,师兄负责蓬莱的,两者贯通之后,利用传送阵直接传送族人便可。” 紫胤见林霜降将一切都已经打算稳妥,又替她思忖了一番计划中的细节,心下确定大约不会出什么问题后,便对她颌首道别。 林霜降因为心魔之事有些畏惧独处,正挣扎着要不要继续耍赖留下紫胤,却忽得想起来欧阳少恭的事因为这一连串意外的打岔还没来得及告诉紫胤,便急忙在他在离开前开了口。 林霜降道:“紫胤,你小心些欧阳少恭,我总觉得……”她想了想,含糊道:“他有点像我一个故人。” 他背对着林霜降,因而林霜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那双置于门栓处蕴含无尽力量的右手。林霜降见那只手微微紧了紧,接着便听见紫胤道:“故人?谁?” 林霜降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紫胤对方是“梁筠”,毕竟紫胤很少对事物有特别的好恶,但他对梁筠的感官绝称不上好。 于是林霜降避重就轻道:“一个和我不太对付的故人。” 紫胤“嗯”了身,侧身皱眉道:“既然你知晓此人复杂,便尽量不要与之独处。” 林霜降郑重道:“我明白的。” 紫胤见林霜降话毕,略停了停脚步,似乎在等什么。然而在林霜降察觉到他似乎在等什么之前,他已经推开了屋门,自往外处去了。 林霜降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紫胤彻底不见了,她才恍然。 林霜降:糟糕,忘记耍赖了,今晚得一个人睡了_(:3」∠)_。 紫胤走出林霜降的院子不到十丈,突兀停下脚步,微微看向自己的斜右方。 欧阳少恭坐在一株宽大的银杏树下,怀中抱着只跌伤了翅膀的幼鸟。他神情专注,细致替幼鸟清理了翅边伤口,看起来只是个再宅心仁厚不过的大夫。 然而紫胤知道对方绝不是个普通的大夫。普通的大夫不会拥有赤霄,更不能寻到这处蓬莱。 紫胤想到林霜降的叮嘱,视线只在欧阳少恭身上停了不过两秒,便转身欲走。 欧阳少恭一直将注意放在幼鸟身上,此时却像是抬头一直盯着紫胤般开口道:“紫胤真人不必这么急着走,在下还算不得什么洪水猛兽。” 紫胤停下脚步,尚且有礼地回礼欧阳少恭,声音清冷道:“欧阳公子有何指教?” 欧阳少恭抬起头,微微一笑,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面上,将他显得越发温润无害。 欧阳少恭道:“指教谈不上,只是见真人心情颇为不渝的样子,怎么便是霜姑娘对真人的信任也不能缓解真人的心绪,看来这偃甲鸟带来的消息,真如在下所猜测那般了?” 紫胤并未回话,欧阳少恭轻笑道:“看来烈山部要来了,霜姑娘很开心,先来的便是是霜姑娘‘这次’很重要的人了?” 紫胤敏锐地察觉到了欧阳少恭咬重的字眼,气息一凝:“你到底是谁?” 欧阳少恭却是无害的笑了笑:“紫胤真人何意?我早就说过,在下欧阳少恭,是一名大夫。” 话语间,他又低下头伸出手小心的替幼鸟梳理好羽毛,状似漫不经心道:“紫胤真人,你与我不同,霜姑娘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她却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你。” “最初我是有些愤愤不平,可如今我却觉得有些可笑。”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了眼:“即便是再信任又如何?真正想要的东西,她从来都吝啬给予。” “倒还不如这只鸟,至少只要你不愿,它就逃不出你的掌心。” 说着欧阳少恭将双手微微合起,那只受了伤的雏鸟挣扎了两下,却被无情镇压,牢牢锁在掌心,只有一颗小小的脑袋慌乱的露在外面四处张望。 欧阳少恭这才抬起头,见紫胤气息冷凝,面色也绝称不上友善,方耸了耸肩,举着手中这只鸟儿道:“巽芳托我照顾这只幼鸟,如今这幼鸟伤势差不多痊愈,我也该送去给巽芳,免得她忧心。” 说着,欧阳少恭笑道:“告辞了,紫胤真人。” 欧阳少恭走的很干脆,直到他被夕阳拖长的影子都被地平线淹没,紫胤方才像是刚刚醒来一般,伸出右手,缓慢地以手背遮住了自己眼前的一片光晕。 『真人不觉得头疼吗?云霜真人这么爱跑,只要错眼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没了。呵……难不成在云霜真人的心中,真人的重量还比过那野孩子?』 『是啊,我师兄很厉害的!』 『倒还不如这只鸟,至少只要你不愿,它就逃不出你的掌心。』 紫胤眉梢紧蹙,松开手,沉默注视着自己常年握剑的那只手。他曾以为只要足够强大,便能以手中之剑护住自己想要保护所有的人。 然而最终,他未能保护的了他的师父,也为能保护云霜。 那时紫胤顿悟,有些事不能强求,道家所谓‘无’,便也是这个意思。 古均察觉到紫胤的心虚波动,为得允许便自剑中显灵,不太放心地开口唤道:“主人?” 紫胤静静地看着自己手掌片刻,夕阳下,他的指尖隐有黑气蕴扰,这些黑气扭动攀援着,似是狰狞尖叫着不愿消散,看想去就像活着的、难以拔除的魔物。 古均的呼唤使紫胤很快便从一时的心绪波动中醒来,他左手捏诀快速点在自己的手心上,右手指尖缠绕的黑气很快便如水一般被纯澈灵力逼散蒸发。 古均从未见到过身染魔气的紫胤,当下皱眉:“主人,这是砺罂残留在云霜真人身上的魔气?” 紫胤淡然道:“无碍,勿须担忧。” 古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了句“是”,却也并未回到剑中,而是陪伴在了紫胤身边。 他听见紫胤微叹,声音却淡得似要融进风里。 烈山部族即将到来的消息很快便在蓬莱传遍。巽芳在林霜降的感染下,也对烈山部即将到来的破军祭司谢衣的到来十分期待,因而在准备上有时比林霜降还要积极。 在林霜降的偃甲鸟飞向流月城十五日后,烈山部破军祭司谢衣,乘坐偃甲,到达蓬莱。   ☆、第44章 要有光 林霜降:“师兄!” 谢衣:“师妹。” 林霜降蹬蹬蹬一路小跑扑上去:“师兄!” 谢衣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好脾气应道:“师妹。” 紫胤:“……” 欧阳少恭:“……” 巽芳:“……?”气氛有点奇怪是我的错觉吗? 蓬莱仙岛的海岸边,林霜降嘿嘿傻笑着,伸手抱了抱,正打再叫一声“师兄么么哒”,却被人替住了领子往后拽了拽。 林霜降扭头,却发现紫胤同欧阳少恭都离自己有一仗远,那么问题来了,谁拽的她? 一想起这个世界神鬼俱存的特性,林霜降顿时汗毛直竖,差点青天白日地就给吓出一身冷汗。谢衣见她表情不对,极为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到那层薄薄地冷汗后,蹙了蹙眉心,担忧道: “怎么了?” 林霜降有些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后面看了一眼,拽着谢衣一只胳膊小心地蹭到他后面,张望片刻后才硬着头皮道:“没,没什么。” 谢衣见状便猜她先前一定曾遇到可怖之事,如今才会神思敏感。谢衣想,他初见林霜降,对方只是个睡了很久一无所知的孩子,让一个孩子承担如此大的责任他原是不赞同的,可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林霜降如此异惊,与他这个做师兄的失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登时对林霜降十分心疼,连脸上的笑意都带上了几分,小心,温声细语。 谢衣道:“没事了,师兄在呢。” 谢衣这句话刚落,林霜降耳边就仿佛想起了一阵好感度拼了老命往上涨的“叮叮叮”声,虽然好感度涨幅是没有声音的,但林霜降没有翻本子也敢保证,虽然不知道愿意是什么,谢衣现在的好感度要是不足90她就直播吃紫胤的古均剑! 林霜降:咦,说到古均,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霜降原本沉浸于“流月城的线终于可是收获了好开心”中,乍一回神,再转头看去,只觉得空气都冷了不少。 她搓了搓双臂,对谢衣道:“我不怕啦,有紫胤在,我不会出事的!” 谢衣听见陌生的名字,神色略停了停,接着才笑着问道:“紫……胤?” 林霜降立刻拉着谢衣的手,往前小跑了几步,来到紫胤的身边:“这位就是紫胤真人,师从昆仑琼华,已修得仙身,是我最好的朋友!” 紫胤:“…………” 谢衣笑道:“在下流月城谢衣,见过紫胤真人。” 紫胤颌首致意:“谢公子。” 林霜降:“这一位是巽芳,蓬莱的公主,我们最要感谢地便是她啦!多亏她的父亲慷慨,我们能得到蓬莱一屿作为烈山部驻地。” 谢衣便真心实意地向巽芳道谢:“多谢公主殿下。” 巽芳连连摆手,脸红道:“没什么,我没出什么力的,说起选址,欧阳大夫倒是帮了不少忙呢。” 谢衣将视线转去,于是林霜降便也指了指欧阳少恭道:“这一位是我们在江陵遇上的大夫,名唤欧阳少恭——能寻到蓬莱多亏他一路指点。” “指点不敢当,若非紫胤真人与霜姑娘相助,在下便是知晓路径,又如何避过东海归墟?”欧阳少恭拱手笑道,“谢衣公子,久仰了。” 谢衣听着有些莫名,林霜降抓了抓脸颊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他们常常提起你的。” 谢衣闻言,便笑着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林霜降捂着自己的头,直觉告诉她谢衣好感似乎又涨了。 于是林霜降想着干脆一鼓作气刷完,便笑着问谢衣道:“师兄师兄,师父他们什么时候能来?” 谢衣耐心道:“等法阵完成,师父会同族人们一起与我们会和。” 林霜降侧头感觉了一下:咦……?这次好感似乎没有继续涨,为什么呢? 林霜降这里思索着谢衣好感攻略方式的问题,那方紫胤同谢衣打完了招呼,手指略颤动了片刻,却又快得像只是众人的眼花,林霜降揉了揉眼,再想要细看时,紫胤的手已被宽大的袖袍遮掩。 白发的仙人注意到了林霜降的注视,他身形微顿,接着便徐徐向她伸出了手,再平常不过地、同往常一般对她轻声开口。 紫胤淡声道:“阿霜,回去了。” 林霜降下意识便“哎”了一声,等回过神来,已经将手放在了紫胤的手心。她望着紫胤平静的面孔愣了愣,不知怎么便从中看到一丝稍纵即逝地不稳,这种在紫胤身上极少会出现的波动促使她握住了眼前这位朋友的手,并放弃了所有松开的想法。 欧阳少恭见状微微笑了笑,侧首对谢衣道:“令师妹与紫胤真人感情却是相当好。” 谢衣笑了笑,却是上前两步,伸手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谢衣微笑道:“师妹,师兄刚到,你要把师兄抛下吗?” 林霜降:“……” 林霜降:等等,我为什么觉得现在的场景有点眼熟? 林霜降右手的紫胤又看了看左手的谢衣,一位一张扑克脸,但总觉得把手拔出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另一位倒是容色温和,但握着的力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松开的。 林霜降:“…………” 林大大一脸生无可恋,巽芳却是噗得笑出了声,替她解了围。 巽芳道:“原本便是要请谢公子却看看蓬莱东屿的,父王说过,若是烈山部族觉得有不妥之处,我们蓬莱会全力相帮。” 谢衣闻言,转而对巽芳谢道:“那便多谢公主与蓬莱王的好意。” 巽芳道:“哪里,蓬莱喜欢霜姐姐,我们只是做了些小事而已。” 谢衣:“……蓬莱喜欢……霜?” 林霜降莫名的有些心虚,不过这倒是也给了她正大光明的理由将手从那两个人处都抽出来。 她双手在胸前合十,清了清喉咙:“大概就是这样的,给师兄你表演一下。” 林霜降先是看着郁郁葱葱地草地,开口道:“我想要花。” 一瞬间,绿色的草地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争先恐后的开放出所有能开放的花朵,说不上名的野花、小小的蝴蝶兰、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月季都成片成片开放,瞬间将这里渲染成花的海洋。 林霜降看着一脸惊叹的巽芳,想了想又道:“我想看鸟儿欢歌,百兽安详。” 随着她话音刚落,先是飞过的第一只鸟儿停在了树枝上,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他们唧唧喳喳歌唱了起来,却并不杂乱,像是合着什么特别的节拍,尽真得令人从一片鸟鸣中听出了美感。 接着是跑来蹭了蹭巽芳裙角的兔子,而后是只尚显年幼地梅花小鹿,接着是花色的猫、灰色的狐狸、小马驹、猴子、狼—— 林霜降:“好了,到这里就可以了!危险的动物请回家!” 迈着懒洋洋步子前来的老虎抬头看了如临大敌地林霜降一眼,甩了甩尾巴颇为无趣地转头走了。领着一群狼显然是拼了老命才一路从山地跑来草丛的头狼,一听见这话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整个狼耳朵都怂了。它看上去特别想蹭一蹭林霜降的衣角,却又碍于她之前的话,踌躇着不敢上前。 林霜降:“……好吧,就蹭一下。” 于是头狼心满意足的将脑袋搁在了林霜降的手心蹭了蹭,甩了甩尾巴光荣回程了。 目睹了一切的谢衣:“………………” 林霜降:“……总之就是这样,这个岛好像有自己的意志,它好像还很喜欢我。” 谢衣:“……” 林霜降默默把肩上的小鸟给推开:“我也知道很奇怪,但他们说好像是因为我是天相祭司。这岛和当年赐予天相祭司神血的神女有关。” 谢衣闻言眉梢不禁皱了皱,然而他面上依然温润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如此戏弄蓬莱意志,这般奇遇即是奇遇,非到迫己之时不得用,这个道理我觉得你懂。” 林霜降顿时心虚受教:“下次再也不了师兄。” 群鸟与动物们似乎是察觉到林霜降心情低落,也接二连三的散去了,连草地上盛开的花都恹恹地垂下了花朵。 欧阳少恭笑道:“谢公子何须谨慎如此,神女霜与蓬莱源远流长,如今蓬莱再见有神女气息之人,如此行径也不过是为了略表心意而已。” 谢衣听见这话却是眉梢皱地更深,然而他并未多言,只是牵起了林霜降的手率先向前走去。 谢衣侧头笑道:“走吧,不是说要领师兄去看看东屿?” 林霜降恍然:“啊对,师兄东屿我看过,很漂亮的!我可喜欢东屿那片内湖了,我和你说,以后我们就可以把神农石像建在湖上,不是说巫山那儿的神农像就立于湖边么……” 巽芳见林霜降心情愉悦,便也笑着提着裙角跟上。她往前走了两步,却见紫胤还在原地,停下好奇道:“真人,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紫胤静静地扫了远方的林霜降一眼,摇了摇头:“我先回去。” 巽芳也不好多做挽留,她对于这位仙人总是带着敬畏地。眼见着紫胤走了,巽芳同欧阳少恭跟在林霜降他们的身后,一时间倒也和谐。 巽芳怀里抱着只先前跑来的兔子,神色温柔。欧阳少恭见状神情也不仅舒缓开,伸手捏了捏兔子常常的耳朵。 巽芳道:“东屿的兔子最可爱了,但就是很难才能见到。等霜姐姐他们定居下来,我就可以请霜姐姐帮我找出一两只看看了!” 欧阳少恭随口道:“东屿的兔子之所以少见,是因为他们都活在神庙的废墟处,断壁残垣过多,兔子反倒不易出了。你若喜欢,也不必麻烦霜姑娘,我替你去废墟捉只便是。” 巽芳先是有些恍然,却忽得停住了步伐,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欧阳少恭,半晌才开口道:“欧阳公子,我从未向你提起过东屿废墟,你是如何得知那处废墟曾是我蓬莱神庙?” 欧阳少恭见巽芳敏锐察觉道他话中漏洞,却是不恼,只是看向了前方林霜降同谢衣。见两人并未注意,这才对巽芳竖起了一根手指,压在下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欧阳少恭道:“巽芳姑娘,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去掘深探究,我不会做任何对蓬莱有害亦或者对你有害的事情。我说过,你于我有恩。” 巽芳:“……可我也说过,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有救过你。”巽芳的话止于欧阳少恭的笑容中,她踌躇片刻,开口道:“你也不会伤害霜姐姐吗?” 欧阳少恭微笑道:“当然不会,她也对我有恩不是吗?” 巽芳像是被勉强说服,欧阳少恭看起来也没有半点要组织她将这个疑点告诉林霜降的模样。巽芳看着他这幅模样,倒真的有些相信是这个中原人天赋异禀又聪慧绝伦,自己寻到了废墟又从废墟的模样推断出这先前是做神庙了。 林霜降带谢衣参观完了东屿,将他带去了蓬莱一早安顿好的院子里住下。 这间院子离林霜降住着的院子并不远,隔着几步便能到。 谢衣摸了摸林霜降的头,对她道:“一路辛苦了,接下来交给师兄就行。” 林霜降刚想说“不辛苦”,却又想起心魔的事,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蹭一下谢衣的屋子,却被谢衣看出了端倪。 谢衣道:“怎么,遇见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了?” 林霜降支支吾吾:“嗯,没什么,已经没事啦。” 谢衣便安抚道:“师兄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林霜降恍惚间觉得似乎也有谁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却细想不起来。 她不再去想,反而笑着摇了摇手道:“没事啦,我没有那么没用。要是给瞳知道,他一定又嘲笑我黏着你。师兄我回去啦,明天再来帮你整理法阵。” 林霜降觉得在谢衣诸事繁忙,明日起便要专心于法阵,还是不要过多打扰较好。便也放弃了最初的想法,笑着同他道别,回到自己屋子去了。 林霜降回屋的时候天空已经有些泛黑了,她一边想着不怕不怕心魔已经被紫胤除掉,一边跑得比谁都快。 当她冲进了自己的屋子快速点燃蜡烛然后瞬间反身关门时,蜡烛一回头照出的身影差点吓得林霜降失手跌了蜡烛。 林霜降:“救——哎?紫胤?” 紫胤单手握剑不知何时便坐在了桌边,他见林霜降回来缓缓睁开了眼,林霜降看着那双清澈冷冷地眼睛,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的是自昆仑顶端流下的雪水。 林霜降:“紫胤,你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事吗?” 紫胤:“并无。” 林霜降好奇:“那你怎么来了?” 紫胤道:“替你守夜。” 林霜降微怔,很快便想到应该是今早不停揉眼睛的困倦模样被紫胤看了去,猜到她仍受心魔影响,夜间难眠,所以才做出了不太符合他风格的进别人屋子等主人这样的行为。 林霜降顿时十分感动,擦了擦眼角道:“我还以为你去修炼了呢,吃饭没看见你都没去找你——对了,你吃过晚饭了么?” 紫胤:“……” 林霜降了然:“你等等,我去给你做些来,我记得这院子是有小厨房的。吃什么?面行么?” 林霜降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却差点又吓得把门合上。 谢衣站在屋外,举手正欲敲门的模样,他见林霜降忽然开门,露出了笑容:“师妹,好巧。” 谢衣举了举自己提着的食篮:“我向欧阳公子讨了些安神的方子,应该有助你夜间休息。” 说着,他越过林霜降见到了屋内的紫胤:“……紫胤真人?” 他没有说完,但林霜降发誓她绝对从谢衣的眼睛中读出了“这么晚了你在小姑娘房间干嘛”的潜台词!为了挚友的名誉,也为了自己的形象,林霜降痛苦的开了口。 她艰难道:“师兄,我正打算做夜宵,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第45章 神农玉笺 蓬莱的月光笼着世外的清辉,不着痕迹地便铺满了林霜降住的院子。 谢衣看了看林霜降,忽得便弯起了眼,十分好脾气道:“好啊,我倒是从未尝过师妹的手艺呢。” 林霜降:“…………” 谢衣便温声道:“需要帮忙吗?” 林霜降闻言有些惊讶:“……师兄也会厨艺么?” 谢衣:“懂一点,应该能打个下手。” 林霜降有些开心,可她有想了想还是拒绝道:“师兄是客,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衣也不坚持,便点了点头,令林霜降自己去了。 林霜降自觉这事自己处理的漂亮,也不管原本压抑的气氛到底散没散去,自己便先窜了出去,松了一大口气,准备替两人准备宵夜了。 谢衣带着笑意看着林霜降离开,脚步微顿,便转向屋内,提着食盒走向了紫胤落座的圆桌,一面将食盒放置在了桌上,一面淡淡道:“紫胤真人修为精深,怕离修成仙身不远了吧。” 紫胤略沉默片刻,方答了谢衣的问题:“三劫未满。” 谢衣自圆桌另一侧落座,与面容凝肃,端严方正的紫胤不同,谢衣要随性的多,气质也更温和的多。他听见了紫胤的答案,略思索了片刻,方道:“以人身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三劫凶险,阁下能走到今日,想必也是不易。” 紫胤淡声道:“寻道之路本便如此。烈山部身为古裔,自诞生起便享百年寿岁,但终也躲不过矩木之祸……可谓是天道难寻。” 谢衣渐渐便敛了笑,表情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无情冰冷。 他把玩着林霜降至于桌上的一件小小的偃器摆设,半晌轻笑了声,叹道:“是啊,从来天意高难测。” 谢衣低声道:“昔年为拯救我烈山部族,神农留下神之精血、伏羲大帝设伏羲结界,倒如今却成了我等的催命之符。” 紫胤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 谢衣道:“紫胤真人,你的第三劫是什么?” 紫胤眸中似有剑意而过,他面容冷凝,声音也不负先前平和,反倒带着丝冷意道:“这似乎与烈山部并无关系。” 谢衣颌首:“是无关系,但若同天相祭祀有关,那便算不得毫无干系了。” 紫胤:“……” 紫胤正要说些什么,林霜降忽得端着木盘一脚迈了进来,她脸上还沾着糯米,也未曾注意道屋内的气氛,便开心的端着食物走进了屋子。 林霜降边走边道:“我看厨房还有新鲜的糯米点心,尝了下味道不错,就直接热了热端来了。师兄,你不讨厌糯米吧?” 话音刚落,得不到回应的林霜降忍不住抬头,仔细看了看两人的表情,虽与她离开时并无诧异,但敏锐的直觉仍然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林霜降:“……你们吵架了?” “没有。”谢衣掀开了碗盖,糯米的香甜气味很快便随着热气散了出来,“糯米甜糕?这个恐怕不合紫胤真人口味吧?” 林霜降闻言抱着托盘便欢快道:“他吃得吃得,我以前做过!” 谢衣:“以前?” 林霜降“呃”了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求救一般的看向紫胤。 紫胤:“……” 紫胤缓声道:“江城相识后,她曾做过。” 谢衣笑了笑,从盘里取了两块糕点带着,又叮嘱了林霜降记得“喝药”,“一个人,睡前要把门窗关好”后,方看了紫胤一眼,向他微微一施礼方离开了。 林霜降端着碗谢衣送来的安神汤,安安静静地就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瞅着紫胤。 紫胤被瞧得不适,搁下了糕点,眉梢微促:“怎么了?” 林霜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羞愧,反倒十分坦荡。更是伸手从紫胤面前的盘子里捻了一块自己吃了缓解口中安神汤的味道,而后才带着有些好奇的目光盯着紫胤,满含笑意道: “你和我师兄先前说什么呢?” 紫胤略扫了林霜降一眼,没什么表情道:“无事。” “骗人——”林霜降托着下巴拉长了尾音,斜着紫胤,“就算我对师兄的心思拿不准,可你的我总能看出来——你好像不太高兴,你们到底聊了什么呀?” 聊什么?聊了你,聊了剩下的一劫。 紫胤淡淡瞥了林霜降一眼,直接以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林霜降见紫胤摆明了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也知道明着来是不行了。 林霜降想了想,忽然便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紫胤闻声,见林霜降的表情痛苦,面上顿时一阵慌乱。他连忙握住扶住林霜降,一手搭在她的后心处护住她的心脉,一手探向她的手腕想要检查脉搏,却被林霜降反手握住。 紫胤只觉得林霜降握住自己的手凉的有些过了,真要斥责她不要胡闹,却被对方那双满是狡黠的眼睛给堵在了原处。 林霜降神色痛苦:“紫胤,只要你告诉我你们聊了什么,马上就不痛了!” 紫胤真人:“………………” 紫胤连胡闹都懒得骂了,径直抽回了自己手,连看林霜降第二眼都不愿意,径自收了桌面的上的残留,抬步便向屋外走去。 紫胤:“你喝了安神汤,想来晚间也能安眠。早些休息,我明日——”紫胤的话没有说完,忽得被一阵咳嗽打断。他本以为林霜降又在胡闹,正想要径自离开,却到底还是不放心,回了身。 便在紫胤刚回身的时刻,桌椅推到之声忽然传来!紫胤一惊,便见原本还假趴在桌上的林霜降不知何时已经从桌面滑下,甚至因为虚弱而顺势推到了圆凳。 紫胤:“阿霜!” 紫胤将托盘随手一搁,连忙上前扶住整个人摔倒在了桌椅中的林霜降。然而林霜降便像是被抽空了气力一般,像是一团软泥般瘫软于地,只有手用着全部残存的力气,压抑着从肺中停不下的瘙痒与咳嗽。 紫胤扶住了林霜降,却被她颈间冰凉的温度一惊。林霜降有些怔怔的拿开了自己的手,手心内满是呈碎屑状的血块。 林霜降一边压抑着肺中的剧痛,一边有些难看的冲紫胤咧了咧嘴角。 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笑道:“紫胤,我好像,真的有点不太好了。” (本章未完)   ☆、第46章 新的出路 屋内燃着火炉,巽芳不过呆了一刻,便有些受不了这春日里蒸闷的空气。林霜降心疼她为着自己无辜受累,悄无声息便灭了火炉,只是握着谢衣送得手炉同她说话玩笑。 倒是紫胤忽然进屋,让她有些惊讶,歪着头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了?” 紫胤一眼便看见了她熄了的火炉,淡声道:“日光渐弱,来替你添些炭火。”他投来视线:“可冷?” 林霜降闻言摇了头,又向他身后探去:“我师兄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紫胤短促答道,转而又对巽芳道:“多谢公主照拂,可否替阿霜寻件厚实的大氅来?” 在四季如春的蓬莱,便是冬日也不甚寒冷,紫胤的这项要求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但巽芳却轻声道:“真人放心,我正请人赶制,很快便好的。” 紫胤颌首致谢,倒是巽芳看着林霜降红了眼睛,最后还是怕自己的坏心情影响了林霜降,说了没两句话便道别离去。 林霜降看着巽芳的背影,喟叹:“这本和她没什么干系的,倒累得她无辜自责。” 紫胤伸手取了她怀中手炉,试了试温度,见炉中灵石莹莹,便将其重新塞入被褥之中。 “觉得如何?”紫胤问罢,便见林霜降笑嘻嘻说“不冷”。 林霜降见紫胤沉默,似是不信的模样,便伸出自己暖得温热的手碰了碰紫胤的脸,算是给自己方才的回答做了佐证,有些无奈道:“这下能信吗?” 紫胤方略安了心,离开床边,替她倒了杯姜茶。 “啊,谢谢!”林霜降接过姜茶喝了一口,忍不住将视线往院中凑,“我师兄他们商量出结果了?怎么说来着?” 紫胤眉目淡然:“不知,尚未得出结果。” 林霜降便“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言,乖乖的捧着姜茶喝了暖身。紫胤见这样安静的林霜降,眸中隐有忧色,他迟疑片刻,方解释道:“事关流月城辛密,我不便多听。” 紫胤停顿片刻,问道:“冷吗?” 林霜降捧着杯子的动作一顿,有些狐疑地扫了紫胤一眼,嘴里咕嚷着:“紫胤,这话从你进屋起都问过好多回了,我现在、真的、一点也不冷!” 说着,林霜降笑嘻嘻的将双手抚上紫胤的脸边:“你看,是不是温温热热的?” “……嗯。” 紫胤垂着眼看着林霜降半晌,慢慢抬起手抚住了她的左手。 手炉赋予的热度随着时间慢慢散去,林霜降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开始一点一点被自骨中袭来的冷意侵蚀,便想在紫胤发觉不对前将手收回。 可她却发现手被钳住,进退不得。 林霜降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紫胤,却见对方神色清冷,眼帘低垂,并不与她交汇,但伸出的右手却是不知何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背。 原本熏染的温度慢慢彻底四散在空气中,林霜降的手又恢复了最初的温度,在紫胤的手腹下,她青白的指尖,冷地像寒冰。 林霜降忽地便弯了嘴角,她并不生气,反倒认真的凑近了紫胤,眼中笑意盈盈。 她软软道:“紫胤,不怕。” 紫胤怎么也温不热林霜降的手,他静默良久,方像是无力、又似无奈般,弯下了他惯如松竹般笔直的背脊,轻靠在林霜降的肩头,低道: “但是云霜,我害怕。” 林霜降语塞,她不知如何回答。在她的记忆里,紫胤是冷静、强大、无可摧垮的剑仙,每次都是她哇哇乱叫,四处惹事,怕这怕那。而紫胤则不会,他就像他那把无坚不摧的剑一样,总会在她的前面,当她恐惧着畏缩不前时,会伸出手,毫无迟疑地拉住她、助她前行,剑指穹天。 林霜降不曾想过,有一日,天墉的紫胤真人也会微微垂下他的脊背,靠着别人,疲惫地说上一句——我害怕。 林霜降眨了眨眼,抽出了自己的手,对着紫胤温温笑开,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就像以前她害怕时紫胤做得一样——笑着柔声道:“没事的啊,就算真得没有办法了,不是还有清和吗?和师兄他们说清楚,我做回云霜也行啊?” 紫胤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伸手拍了拍林霜降的头,面色恢复了沉静而平稳,像是先前的脆弱不曾存在。 “嗯。”紫胤哑声道,“你说的不错。” 林霜降心里隐隐觉得还有有些不对,但她却觉得紫胤或许是希望自己不要问下去的。 后来谢衣进来寻了紫胤,林霜降被避开,因而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两人话必,紫胤便同她道别,说需回天墉取样东西,与他们在滇城清和处碰头。 林霜降虽然心有隐忧,但却不便表露平添紫胤麻烦,便也应了。送别紫胤后,到达蓬莱的谢衣加快了传送阵的制作,加上蓬莱王的定力相助,这传送阵,竟是七日便造完了。 因传送阵尚不够完整,初次启动时,只有瞳与一众灵力尚可的祭司先达。当林霜降问起沈夜时,瞳停顿了片刻,方道:“我等虽可离开,但沧溟城主却是不便,阿夜在想办法。” 林霜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倒是瞳见她随便批了件衣服便出屋的样子,忍不住皱眉,冷声呵斥:“谢衣传信予我,说你病重,病重之人便是这般?” 林霜降抓了抓脸,讨好一笑:“就是有些怕冷嘛——”说着说着,她反倒振振有词起来,“出来晒晒太阳总比在屋子里闷火炉好吧!” 瞳冷笑:“蚀骨之寒,你当真以为这么简单?” 林霜降一脸莫名:“还要怎么疼么?” 瞳望着她那张泛着青白,但却依然神采奕奕,不曾被这突忽起来的意外半点遮掩的模样,原本压在喉咙中那些恶言恐语,便再也一个字也吐不出。 瞳瞥过了头,冷冷道:“随你吧,有我在,你也糟不到哪里去。” 林霜降便笑嘻嘻地推起了瞳的轮椅:“这便对了嘛!你刚到,还没有仔细看过蓬莱吧?这里和流月真的很不一样,我领你好好逛逛,看完你一定会喜欢————” 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许是感谢林霜降为流月城寻到了新路,瞳没有拒绝林霜降碰他的轮椅,且在林霜降的话语声中,不时也会对她所说的景致投去一两眼。 林霜降咦了一声,欣喜道:“我送你的毯子,你还在用呀!” 瞳瞥了林霜降一眼,呵呵道:“不然呢?丢了你才高兴?” 林霜降:“……你这人说话怎么还是这么讨厌。” 瞳淡淡道:“你可以不同我说话。” “可我没办法和其他人这么聊天啦。”林霜降倚着瞳的椅子眯着眼道,“师兄每次见我都满目愧疚,我都不好意思去见他了,明明也不是他的错。” “还有巽芳,巽芳看见我都要哭出来了,她一哭,我也要跟着哭了。” “至于欧阳少恭,得了吧,我总觉得我现在这样和他脱不了干系,而且他的身份成迷,和他走太近,我恐怕才真的要没救了。” 瞳静静听她分析,随后开口:“我呢,我可比你师兄更了解你的病,你怎么不避我?” “因为你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啊。”林霜降随口道,“你患病这么久,瞳却还是瞳。那么便是我命不久矣,在瞳的眼里,霜降便还是霜降。” 说着,林霜降笑着问他:“对吗?” 瞳的喉结滚动,那双泛着冷灰的眼睛无神了片刻,方嗤笑道:“恐怕你把我想得过于美好了。因为你不记得以前的我,所以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林霜降倒不恼:“是吗?把人往好里想不好吗?我倒觉得,将人往坏里揣测,才累得慌,一点不值呢。” 瞳:“……你倒是会给自己省事。” 林霜降便笑眯眯道:“能者多劳,我本事小,只好少给自己找些事啦。” 瞳定定盯着她,半晌方嘲讽:“你这样,可活不久。” 林霜降:“………………” 林霜降一下子只觉得自己膝盖上好多箭!!她真的是好多世界都是重来好几盘!真的活不久!! 瞳话已说出口,方才觉得对一个身怀重症之人有些不妥。然而他从未有过因此道歉的习惯,便是觉得不妥,也只能盯着林霜降抿着嘴角。 林霜降默默把自己膝盖上的箭都拔走,抬头看了瞳一眼,幽幽反击:“反正我师兄已经把我拜托给你了,要是我活不久,全是你的错。” 瞳抿着嘴角,冰冷的棱角也有些松动,他哼了一声,驱着轮椅向前,淡淡承诺:“不会让你死。” 林霜降便笑了。 夜间,谢衣见林霜降虽不安稳,但算是进入梦乡,方执灯去寻了瞳。 瞳的屋子与林霜降一般,明明是春日,却还燃着火炉,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斑点阴影。 谢衣问道:“霜降的病症如何?” 瞳瞥了谢衣一眼,冷道:“病入膏。,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是如何看顾,方令她在矩木未枯的情形下,被浊气侵蚀至此?” 谢衣哑然无言,半晌只苦笑道:“能救吗?我们已打算去寻霜女遗物,至少需得令她康健可行。” 瞳沉默片刻,方淡淡道:“浊气虽入体,但尚未腐蚀肢体,我研究此症已久,让她如常年一般自由两月问题不大。只是——” 瞳停顿片刻:“只是两月之后,若想再如常人,便恐怕要忍受极大的痛苦,这痛苦会随着时日渐加,倒最后,便是能正常行动,所受痛苦,倒不比四肢竟毁要苦的多。” 谢衣面露挣扎苦痛之色,瞳见他如此,嗤笑道:“你这般,倒还不如那个生病的丫头。” 瞳看着谢衣算是安慰一般,缓声道:“放心吧,她受得住。” “天相祭司的身体虽冷,但笑却是暖得。心不冷,一切便都有转机。” 谢衣沉思片刻,忽笑道:“瞳,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那什么才像我?”瞳反问了句,见谢衣一时语塞,微微一笑,“你去看着天相吧,浊气入体,她夜间恐不安稳,我去配药了。” 谢衣看着瞳驱使轮椅转身离开,开口道:“瞳,多谢你。” 瞳顿了顿,方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看着腿上盖着的厚厚毛毯,淡声道:“况且,她若真这么简单死了,方才令人觉着无趣。我想看看,似她这般天真的人……到底能在这世上,活多久。”   ☆、第47章 天神之梦 林霜降裹着厚厚的毡衣,站在曾经琼华的废墟之上,顶着漫天的风雪呼着白气时,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风雪吹进她的眼里,化成点点星光,盈盈浅浅,起起伏伏。 而紫胤便在琼华已成废墟的山门前,面色淡漠,眼眸沉沉,似是背负万物皆不可摧垮。 林霜降定定凝了他两眼,接着便蹬蹬蹬从谢衣的伞下跑出,一把冲进了他的怀里,将两只手从毛茸茸的狐皮筒中抽出,啪叽一下贴在了紫胤的脸上。 林霜降吐槽:“我就说站什么风口呀,风度有温度重要吗?你看你脸比我手还冷!” 紫胤:“…………” 紫胤微垂下视线,盯了会林霜降,方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脸旁又塞回她的狐皮筒里,末了还不忘平平评价一句:“丑了。” 林霜降闻言,原本便苍白的脸色顿时狰狞了起来。 她原地跳脚:“怎么说话呢!朋友还要不要做,还有没有的做!” 紫胤见她活蹦乱跳着生气的模样,眼中便浮出笑意。 谢衣举伞拾级而来,见林霜降生气的快要将脸鼓成进食的仓鼠,也是忍俊不禁,侧了伞替她遮了阴影,方开口询问道:“紫胤真人,霜女之墓,当真在此?” 紫胤沉默片刻,道:“并非在此,而是若要前往霜女墓,只有琼华方能做到。” 林霜降敏锐察觉:“只有琼华?” 紫胤颌首。 欧阳少恭道:“若是只能从琼华前往,看来霜女墓是在那边了?” 林霜降听着有些晕,便不得不出声打断:“等等,为什么我又听不懂你们说话了?”见欧阳少恭似要解释,林霜降便直接挥出一手:“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太会骗人了,我怕你又匡我,所以干脆麻烦你别开口。” 欧阳少恭闻言笑笑,也不为意,倒到当真如林霜降所愿般合上了嘴。 欧阳少恭不说话,倒是谢衣在听说了这个地点后恍然有所觉,他并不确定地向紫胤问道:“……莫非神墓,是在幻暝界?” 幻暝界是梦貘栖身的一处妖界,梦貘以食梦为生,多擅幻术,幻暝宫内更是存留了无数梦境,仙魔妖人若是想要追溯往昔,往往便会选择前往幻暝,借助幻暝法术,探查昔日梦境。 紫胤见不可察的颌首,见林霜降似乎越发迷惘,便出声解释。 紫胤:“阿霜,你应该记得,我与我师父皆师从琼华剑仙。” 林霜降:“我知道啊,可是你师父之前,琼华不是便已经毁了么?你和你师父这脉,算是昔日琼华幸存的剑仙传人。可是这和神女墓又有什么关系?” 紫胤:“琼华是从何毁去,如此仙府,坠毁后昆仑其余八派竟无人侵占,你可曾想过原因?” “不外乎就是天罚,大家都不想沾——”林霜降一顿,“琼华是因幻暝而毁?” 紫胤道:“幻暝界是处独立世界,十九年方与此世接轨一次,自琼华上空而过。昔年琼华曾想以幻暝为祭,举派飞升。最终却因触逆天道,而受罚陨落。” 林霜降道:“那如今我们便是要从琼华往幻暝?可是现在是正巧的那十九年期吗?” 谢衣闻言有些无奈笑道:“便是正巧今日正是时候,想要破入一界该有多难?我虽不知昔年琼华与幻暝如何,但观看结果——琼华没,幻暝却依然存在,便也能猜到一二。”顿了顿谢衣又道:“不过想来紫胤真人并不会做无用之事,看来是有办法了?” 紫胤看向谢衣,缓缓颌首,道:“请随我来。” 林霜降看着紫胤缓步上前,愣了愣,方跑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苦着脸说:“人家门派自己飞升要管,找个墓也这么难,这些神仙们事情怎么这么多啊。” 紫胤闻言,淡淡道:“阿霜,琼华陨落是自行诡道,其下弟子虽可怜,但也算不上全然无辜,你不必顾忌我。琼华衰败自是天理循环,我虽有所感触,但却不至是非不辨。” 林霜降:“……” 林霜降忍不住脸颊燥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不在意就好啦!虽然琼华派做事不对,但你祖师活了下来,这就说明他是好人,所以琼华的债,你才不用背!” 紫胤却道:“你对阆风派的传人,可全然不是这般态度。” 林霜降理直气壮:“我双标,不行吗?” 紫胤:“…………” 紫胤无话可说。 紫胤将两人带去的是琼华曾经的卷云台。卷云台下便是袅袅白云,一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底。 紫胤却对着空无一人的虚空道:“前辈,我来了。” 林霜降正好奇紫胤同谁说话,便见空气一阵扭曲,紧接着卷云台便变了个样子,像是又回到了昔年气派万千的琼华,卷云台上再无残垣,重拥飘渺仙气。 于此同时,空气慢慢凝出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当这身影终于由虚转实,林霜降方看出这是为女子。这位紫袍女子并未回首,却以令人从她宁静高贵的气质中感觉到惊艳,是以当她回首,露出一张芙蓉面时,反倒没有什么人惊讶了。 紫衣女子转头,扫了紫胤一眼,略有些冷淡道:“紫胤真人,你却未同我说过,还有他人要入我幻暝。” 紫胤尊敬道:“是紫胤言未详尽,但我等绝无恶意。” 紫衣女子定定看了紫胤半晌,方道:“罢了,你手中既有他的遗物,我便信你一次。你需明白,我允你是因你祖师。他一生不曾毁过一诺,望你如是。” 紫胤向着紫衣女子诚然一辑。 林霜降远远望着紫胤郑重又沉重的模样,忽得便觉得鼻尖发酸。她很像去握住紫胤的手说不去了,但她深知所有人废了这么大力气寻找神女墓,全是为了自己。 便是林霜降再不将天相祭祀当一回事,至少这一次,她不想再毫无征兆的、抛下紫胤一人。便是要走,亦或者哪怕是终盘重来,她也不希望再给这位全心待她的朋友,再添上任何阴霾。 林霜降想了想,跑向紫胤,也向着紫衣女子深深一拜:“前辈好,我是霜降!虽然我说话常常不算数,但这次一定算数!我们绝不会危害幻暝的!” 说着,仿佛还担心紫衣女子不信,林霜降翻出了先前瞳送她的蛊,并取出了自己的一滴血。 林霜降道:“这是噬血蛊,若是我等对幻暝不利,前辈只需将血滴入,再将蛊放出。我等困于幻暝,没有矩木引蛊,三日必亡。” “云霜!” 紫胤皱眉,紫衣女子却是打断了他,反对林霜降微微笑了:“你不怕我无故用此杀你?” 林霜降平静道:“前辈信任紫胤师祖为人,我信任紫胤。” 紫衣女子便笑了,她颌首,收了蛊虫:“好,我收下了。” 林霜降闻言便松了口气,转头就对欧阳少恭道:“来,滴血。” 欧阳少恭并未抗拒,只是末了笑着对林霜降道:“我怎么觉着,霜姑娘此举,全然只为防我?” 林霜降淡淡道:“知道便好,我不想紫胤替你背锅。” 欧阳少恭笑意略减,半晌方叹道:“你还是一如寄往,便是偏心,也如此理直气壮。” 林霜降原本还想吐槽“什么偏心我在你身上压根没心”,所有人已经都将血给了紫衣女子,而紫胤除了血,还令将一枚晶石交给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见林霜降满脸好奇,便解释道:“你们并非我幻暝居民,本不能破界而入。此乃千凝魔艮,有了此物,我便能替你们开辟通道。” 林霜降有些惊讶心想琼华果然不愧是往日八派之首,留下来的宝贝真多。 紫衣女子替众人打开了通道,林霜降随着她一同踏入,发现自己瞬间便来到了令一个世界。这里与碧海蓝天的人界不同,整体昏暗,在人界稀少的灵石紫晶遍地,如果一定要用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妖气冲天”——布局色调,一看就是妖界。 林霜降四处看了看,好像没有地方能修建墓室,不由的仰头看了看紫胤。紫胤顿了顿,开口道:“我们要去的是里幻暝。” 林霜降想了想,幻暝界是梦貘生活的地方,想来也不会修墓,但如果是修在界中界那就不一样了。 紫衣女子道:“里幻暝遍地幻境,不是什么祥和之地。你既执意要去,我也不便多做阻拦,你自己多加小心便是。” 紫胤道了谢。 紫衣女子正要施法,却忽被林霜降打断。 林霜降认真道:“前辈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却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前辈。” 紫衣女子微微一怔,似是已经很久没有人称呼她的名字一般,恍惚了片刻,方带着轻柔温暖的笑容,回答了林霜降。 紫衣女子道:“我叫柳梦璃。” 进入里幻暝前,林霜降扯着紫胤的袖子若有所思:“那位柳前辈,看起来也没有面上那么冷淡呢。” 紫胤道:“她为幻暝之主,自不会如常人般笑闹。” 林霜降本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想了想,觉得似乎也并无深究的必要。毕竟不管这位幻暝之主有过何种前尘往事,那都是前尘往事罢了。既然本人似乎都无意多提,她又何须去刨根问底? 里幻暝与幻暝宫相似又不似。里幻暝宫色调更为氤氲恍惚,并毫无人气,只有宫内的梦境,或破灭,或诞生,亦或者只是静静存于一屿,记录着无人所知的过往。 林霜降四处看了看:“这里只有梦,并没有墓啊?” 紫胤道:“不错,我们要找的,正是梦境。” 林霜降满头雾水:“找梦?线索难不成在梦里?” 紫胤看着她,抿了抿唇角道:“神女墓的线索只存留于神农玉笺,而神农玉笺中的记载,只有一句‘神女霜陨落,由神将飞蓬埋葬’。” 林霜降闻言便越发莫名:“那我们是来寻找神将飞蓬的梦吗?” 谢衣若有所思:“不,以烈山部的记载,飞蓬将军与神女关系匪浅,他绝不会将神女墓的地点泄露出去,所以幻暝定然没有他的梦境。” 林霜降已经木然:“那我们到底来找什么?” 紫胤淡声道:“神女霜的梦。” 欧阳少恭沉默良久,此刻终于明白了紫胤的意思,不由轻笑道:“守墓者自然不会将可能暴露地点的梦境留存下来,但里幻暝宫却实为一处藏物最佳的场所,他不会不用。” 林霜降差点就要抓狂扯着紫胤的袖子直接问墓在哪儿了,乍听欧阳少恭这句解释,结合紫胤先前所言,忽然便灵光一线。然而不过下一秒,她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疯狂,自己都不由自己否定,可她一抬头,竟然从谢衣的眼中看到一模一样的“不敢置信”以及“不得不信”。 林霜降艰难道:“你是想说,神将飞蓬,将神女的墓,藏进了她自己的梦境之中吗?” 紫胤并未开口,倒是欧阳少恭轻声道:“为什么不?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又更合适呢?远离悲苦嗔怒,永远沉眠于洁净安宁的梦境之中……” 欧阳少恭笑道:“紫胤真人,也亏得你能猜到。” 林霜降定定地看着紫胤,直到谢衣同欧阳少恭已经开始一处处探寻起神女之梦,林霜降方才挪到了紫胤的身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这只是猜测吧?万一神女梦里面没有怎么办啊?” 紫胤伸手拍了拍林霜降的头,淡声道:“不会。” 林霜降不甘心:“为什么啊。” 紫胤便道:“我询问过柳前辈,神女霜死后,飞蓬将军确实来过里幻暝,并在此处停留良久。” “可这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啊?” “足够了。有了这些,再换位思考。”紫胤淡淡道,“若是我想要藏起你,便会这么做。” 林霜降愣在原地。 林霜降怔怔:“紫胤,你是不是……” 紫胤神色平和。 不远处欧阳少恭忽道:“找到了。” 林霜降收声回神,随着欧阳少恭的指示一起看向了搁在一处晶石上的琉璃球。 欧阳少恭淡淡道:“神仙的梦同凡人的梦终究不同,稍加法力便可自成虚幻一界。” 林霜降仰着头看着那处熠熠生辉显然十分平和宁静地琉璃球,转头看向紫胤:“现在呢?我们该怎么做?” 紫胤握住林霜降的手,带着她碰向那颗虚幻的梦境球,淡淡道:“进去。” 林霜降的指尖在触碰到那颗球时,忽得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世界颠倒之感。 她原本想要呼救,紫胤的面容却嗖忽间便从她的面前像是雾气般崩散!她呼喊,自己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良久后,像是终于适应了这般动荡。 林霜降揉着额头,缓缓睁开了眼,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她所在的地方,入目所及,皆是仙草灵花,遍地灵兽。天从没有那么近过,白云飘于脚下,她一抬头看见的便是仿佛遮天蔽日的神木。 林霜降:我这是在哪儿_(:3)∠)_? 林霜降下意识便想要摸自己的黑色小本子查询下自己是否还在原先的世界,却不想一手却摸了空,她即刻四下寻找,却毫无踪迹。 那本像是噩梦一般,如影随形,毁不掉更丢不掉的黑色攻略本,忽然之间,便凭空消失了。   ☆、第48章 神女霜 林霜降扶着看不见边际的大树站了起来。 举目望去,四周皆是一片绿野葱翠,百兽安态,看不见半点人影。 本子的失踪让林霜降出奇的焦躁。没有本子,她便没有办法确认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更没有办法来确定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对。 林霜降自被这个东西绑定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她绞着手指想了会儿,便强制镇定下自己的情绪,打算往远处去看看。 以巨树为中心,这片绿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林霜降认准了一个方向,往前走了约莫有三炷香的功夫,便远远看见了边界。 远处以白玉琉璃为栏,将巨树与这大片的绿色围起,使得这片土地看起来更像是一处被禁锢住的花苑,而不是一处自在的桃源。 林霜降走到这处栏边,伸手摸了摸矮矮的白玉栏。她正迟疑着要不要走出的时候,原先与她一路行来的温顺瑞兽却似是受到惊扰般,忽然便不安起来。便是林霜降投去了疑惑的视线,并不住伸手安抚,似乎也不能缓解瑞兽绷紧的神经。而当银色的铠甲碰撞的咔擦声渐渐清晰可闻,这只瑞兽便惊慌失措地挣开了林霜降的手,逃命一般向着巨树狂奔而去。 林霜降第一次看见有人还能影响她天生对动物的亲昵度,不由十分严肃地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名天将,穿着银色铠甲,腰配长剑。剑身散出冷凝刺骨的气息,便是在这春意盎然的土地都清晰可触。 林霜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可以杀气凝冰。她如临大敌,不由自主便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仙术她只擅长制药,武道又只通偃甲——如今眼前的家伙看起来就十分危险,林霜降自忖无法自保,四下思量,便只能一转身蹲下,妄图那人并非往此处而来,看不见藏于栏柱后的她。 事与愿违,银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霜降慌得紧紧闭上了眼,抱住膝头屏住气息——忽然间,银甲声停下了。那甲士站在栏外,接着又是一阵嗦动声,林霜降忽得感觉有只手温暖的附在自己的头上。 银甲神将语气轻柔:“殿下,你在等我吗?” 林霜降:“…………” 她僵硬的扭过头,便见这位银甲神将不知何时也蹲下了身子,仅与她隔着一道白玉的栏栅,神色温和。 神将道:“今日晚了些,殿下等了很久?” 林霜降张了张口,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惊觉自己的舌头自己动了起来。她惊悚的发现自己摇了摇头,开口道:“玄女有告知我,说是安邑入魔,天帝遣你同献下凡相助。” 接着林霜降发现自己竟站了起来,伸手摘了神将的头盔,捧着对方的脸四下检查了一番,方松了口气,转而问道:“玄女说需费些时日呢,你们已经遣退敌人了吗?” 神将任凭林霜降对她施为,只在对方问话时,温和回道:“尚未,安邑入魔已无可阻,安邑族首领——”神将忽得收声,轻微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林霜降便听见自己道:“你欣赏他?” 神将便道:“自诸神诞生以来,便高悬于众生之上,如今安邑族造始祖剑,其首领更以此伤及天帝……人的愤怒竟可斩裂神皇,可惜了。” 那声音便继续道:“能够伤及三皇,你同献只两人,能击退安邑吗?” 神将道:“献如今同应龙仍于下界监视安邑,我先回来禀明陛下,始祖剑着实是个麻烦。” 林霜降便自发点了点头,松开了手,略忧心道:“我不能离开神树,飞蓬,你当小心。” 那神将单膝跪地,执着林霜降的手轻声道:“是。” 林霜降感觉到神将松开了她的手,紧接着便又是一阵水波荡漾。她又从白玉栏处回到了巨树身下。这次等她扶着巨树再次站起来时,却是有女子清脆的嬉笑声传来。 她揉着眼睛去看,便见不远处有个身着月色服饰的小姑娘像是只杜鹃一样,迈着两只小短腿向她奔来,笑嘻嘻地整个人扑进了她的怀里,还仰着泛着红的脸蛋向她撒娇。 林霜降并未从她身上感觉到危险,更惊讶的发现先前在银甲神将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动作又恢复了知觉,她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小姑娘泛着温暖的脸颊,确定着自己是能够操纵躯体的。 小姑娘仰着头央着她:“殿下殿下,和我们一起去玩嘛~。” 林霜降大着胆子,弯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笑道:“你们在玩什么?” 小姑娘眨了眨眼,笑嘻嘻道:“玄女发现了一个新的家伙,我们正在和他玩~!” 小姑娘的眼里是一派天真烂漫,林霜降却咯噔了一下。 她不会认为玄女就是个普通名字,不管在哪个世界,玄女这个名字最容易令人想起的,还是琼华派尊奉的“九天玄女”。 于是林霜降便假装随口道:“献,你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果然,那小姑娘立刻皱起了眉头,不高兴道:“我是素女啊,献那家伙去哪儿哪儿就会变成焦土,才不和她一起玩呢。” 素女拉着她的手,仰头问着:“殿下,你不去看看新来的家伙吗?玄女都打不赢他呢!” 林霜降思量了片刻,便颌首笑道:“好啊,我也去看看。” 素女便十分高兴地拉着她便向一个方向跑。林霜降四处看了看,估摸着距离也差不多到先前能看见白玉栏的范围,可这一次入目所及除了渐渐褪去青色的泥土,却并为能看见先前华贵的玉栏杆。 素女高兴道:“殿下你看,就是他!” 林霜降将视线扫去,便见有一群衣着样式简单的孩童在一起玩耍。她随着素女走进了几步,方才发现自己表达失误——这并不是一群孩童在玩耍,而是一群孩子在打架。 三打一。 那个身着鹅黄衣裙,脸上带伤的女孩估计便是素女所说的玄女,在林霜降的记忆里九天玄女是司战的。 此刻玄女已有了未来助黄帝胜九黎的姿态,正指挥着另外两个孩子困住中间孩子的退路,三者同时发力向中间的孩子攻去。 年纪虽小,这些人也是神灵,出手间已然附有神力。 玄女指尖携着万千雷电,冲封住对手退路的其中一人叫到:“司幽,动手!” 林霜降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冲着中间的矮个小孩扑了过去,剩下的那个显然是被强制拉来凑数,此刻抱着把琴僵硬的看着这场斗殴,相劝又完全劝不进去。知道他看见了随着素女而来的林霜降,双眼一亮,连连道:“殿下,您快些阻止他们吧!” 林霜降也觉得这下要遭,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这番迟疑中,九天玄女的雷电同司幽的萤火已经冲向了中间伤痕累累的孩子,只见这孩子眼中一派清凝,面无表情的看着冲自己而来的雷电火焰,毫不犹豫的弯腰一躲,便让玄女的雷撞上了司幽的火。 两个孩子立刻被对方的力量弹了好远,因玄女正巧往林霜降的方向冲来,林霜降便顺手了接住了她。却不想玄女见了她,竟是拉住了她的手,指着不远处被力量冲击在地的孩子,撒娇道:“殿下,我打不赢他,你快帮帮我们!” 林霜降有些哭笑不得,她伸手想要捏开玄女黏在了伤口上的碎发,却不想手指刚刚碰到那块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便奇异的愈合了。 林霜降自己极为讶异,玄女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嘻嘻的还将自己受了伤的胳膊凑过去:“殿下最好啦,司幽,我伤到你哪儿了吗?” 先前被玄女闪电击伤的男孩慢慢爬了起来,眨了眨眼睛,叹息道:“眼睛看不见了而已,没什么大事。” 林霜降:……等等,眼睛看不见了,没什么大事!? 林霜降面色复杂地看着司幽向她走了过来,仰起头瞪着血淋淋的眼睛看她,林霜降沉默着,只能依葫芦画瓢的像先前一样,碰了碰他的伤口——万万没想到,伤口竟然真的又消失了! 司幽眨了眨眼:“啊,能看见了,多谢殿下。” 林霜降:……还真是没什么大事啊。 林霜降这时将视线转向了原先被围攻的男孩,他身上的伤口要比玄女或是司幽严重多了,然而他却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般,安静地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身上沾着的泥土,看了一眼林霜降,便转身要走。 多说多错,并不能完全确认情况的林霜降原本是不打算开口的,可就在同那孩子眼睛对上的一刻,先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诡异感便又突兀袭来。 林霜降听见自己说:“你是新生的神族吗?谁创造了你?” 那孩子听见林霜降问话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站着看她,也不说话。 素女便拉着她开口道:“玄女发现他的时候就问啦,可他什么都不说,玄女被磨得没性子了,才动手的。” 玄女撇了撇嘴角接口道:“可他什么都没有,连法术都看不出来是哪位大神的后裔。” 林霜降便看着自己走近了那孩子,蹲下身,与对方齐平了视线,温温道:“你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吗?” 那孩子面色平淡地看了林霜降半晌,方快速的点了下头。 “那你是多久前醒来的呢?” 那孩子终于开了口,平平道:“记不清。” 林霜降感觉到自己微微笑了,伸出手轻轻在孩子眉心一点,那孩子身上所有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全部愈合,连那孩子没什么波动的眼中也浮出了惊讶。 林霜降听见自己问道:“所有的神族出生之时都拥有自己的姓名,你叫做什么?” 孩子眨了眨眼,开口道:“飞蓬。” 林霜降一怔,最先出现的神将便是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却是一种常见的开花杂草。 然而还不等她细想,周围的场景便又如水波荡去。等世界再一次清晰,她却正坐在巨树的一颗枝桠之上,树下有个少年抱剑而眠。 林霜降仔细看了看这少年的形貌,便将他、先前的孩童、以及最初的神将联系到了一起。、 然而同前两次最初她都能操纵身躯不同,这次从一开始她便感觉到自己如同一抹游魂困在这身体里,不能动弹半分。此刻的她正在哼着一首自己从未听过的小调,哪怕她心里在波涛万千,调子却是十分婉转平和。 树下的少年渐渐睁开眼,待她唱完,方才问了一句:“殿下,这是什么曲?” 林霜降便眼看着自己弯下了腰,趴在枝桠之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长琴写的曲子,你知道,他的曲子是连素女也挑不出刺的。” 少年便微微颌首,不再言语,倒是趴在枝头的神女接着道:“我听玄女说,你去做了天兵,现今天地初定,浊物横生,你要多加小心。” 少年闻言,原本寡淡的脸上便浮出浅浅的笑意,他一眼不错的盯着巨树上的神女,神色温柔:“嗯。” 林霜降并不能看见少年的神色,但听闻许诺后,她却是感觉到自己是发自内心愉悦。 少年便道:“殿下今日如何?” 林霜降听着自己抱怨:“玄女和素女长大后便不常来了,神农有了巫山神女,派司幽前去守护,还好有长琴在,他有空便会来看我。” 说着,神女又对少年道:“做天兵累不累?若是得空,你也常来看看我吧?” 林霜降能从对方漆黑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期许,果不其然,树下少年颌首许诺:“好。” 周围的场景再一次散去。 这一次,林霜降心却安定了许多。 她并没有来到别的世界,这里恐怕还是幻冥界的里幻暝宫。 ——是神女霜的梦境。 因为是梦境,所以场景的变换才能这么容易,并且毫无逻辑可寻。 不知因为何故,在这个梦境里,她被困进了神女霜的意识之中,随着她的意识,在梦中游荡。 当视野再一次清晰时,这一次林霜降没有任何迟疑地,在确定自己能够操纵身体时便毫不犹豫向远方走去。 既然她来到了这里,紫胤他们便也应到了这里。 她需要的做的,便是在神女霜的意识再一次禁锢她之前,寻到紫胤同谢衣。   ☆、第49章 是非 梦境的一切都是毫无逻辑的。 林霜降此刻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这点。 原本她只是在走,接着演变成跑,最后就差捂住眼睛埋头狂奔! 当她开始有意思的避免神女霜控制她此刻的身体,自然是有意识的逼着所有的人影。然而因为长久没有遇上人,梦境里便渐渐起了雾,雾越来越浓,林霜降走在雾中,变会是不是发现自己的位置错落——但无论这么变化,她总是离那棵树不远的。 ——为什么在神女霜的梦境中,她总是走不离那颗树呢? 她正有些着急,忽得远方隐隐有一人影,林霜降因害怕神女霜再次出现,便下意识躲在了树后,直到那人近了,林霜降看清了他的面容,方才走出。 林霜降越过他四下看了看,问道:“紫胤呢?” 来者正是欧阳少恭,他向林霜降略一拱手,温声道:“这是神之梦,我们进来后会在哪里,自是这梦境的主人说了算。我自醒后,便一路向前,倒目前为止,也只见到了霜姑娘而已。” 林霜降“唔”了声,又猛地反应过来—— 林霜降:“你怎么认出我的?”她满目怀疑:“脸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吧?” 欧阳少恭却是笑道:“在神女的梦境,会提及紫胤真人,除却霜姑娘,恐怕也没有别人的了吧。” 林霜降不太信任欧阳少恭的话,说实在的,她连欧阳少恭整个人都不信。可如今除了欧阳少恭,这世界里皆是神女梦境,她除了眼前的人,别无选择。 林霜降道:“我被困住了,没有办法离开这棵树。” 欧阳少恭见状,显然也是无解,他问道:“是走不开,还是……?” 林霜降肯定道:“是无论走多久都会回到这里。” 欧阳少恭略思索了片刻,忽向林霜降伸出了手,道:“我并未受此影响,倒不如霜姑娘跟着我,看能不能走出去。” 林霜降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便握住了欧阳少恭的手,紧张道:“你可千万要将我带出去呀。” 杏袍青年垂眸看着自己忽得便被林霜降握上手,半晌方才微微笑了起来,像是清晨射入雾林中的第一缕阳光,清澈温暖。林霜降正听不见回答,有些好奇仰头看去,便见青年微微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怎么,林霜降却觉得比起笑,那样的表情更像是已经刻道极致的落寞。 被欧阳少恭牵着走,林霜降明显感觉到雾气淡了,随着雾气的浅淡,她竟然真的又从新走到了边缘区,再次看见了那片白玉的栏杆。 这次栏杆外没有走来别人,林霜降却在白玉栏杆前止了步,有些踌躇。 欧阳少恭见她止步,方回头看见她一脸茫然,顿时心下一紧,沉声道:“霜姑娘,你走得出去。” 林霜降一怔,方从先前的恍惚中回神。她本还在犹疑,却被欧阳少恭用力一拉,踉跄着便跨过了白玉栏杆的地界。 林霜降见此十分开心,笑着道:“哎呀,真的出来了!奇怪,为什么先前我会出不来呢?”说着她又抬头看了看欧阳少恭,颇有些别扭道:“谢谢你呀。” 欧阳少恭温润道:“我们本就是同伴,霜姑娘不必如此。” 林霜降眨了眨眼:“你虽觉得不必,但我谢还是要谢的。既然出来了,我们便快些去寻紫胤吧……还有师兄,这梦境这么诡异,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欧阳少恭笑容有些敛起,他淡声道:“即是神女的梦境,想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霜姑娘不必忧心。” 林霜降看着他,不太明白欧阳少恭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然而不等她细问,欧阳少恭已经拉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林霜降握着对方的手,并不敢松开。她害怕一松开便会回到先前那般走不出林子的状况,因而便随着欧阳少恭向前,也不曾抽回自己的手。 ——欧阳少恭对此,似乎也没有异议。 林霜降抬眼瞧了眼欧阳少恭,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就像许久的夙愿终于达成一般。林霜降见他面色柔和,气息温润,比平日里看起来还要无害,心中却与之相反,升起莫名的惶恐。 她踌躇了几步,期期艾艾开口:“你是在哪儿醒来的?你说紫胤他们会不会在附近?” 欧阳少恭顿了顿,温和道:“我醒于凌霄殿,不如去凌霄殿?” 林霜降哪有不依的道理,登时便随着欧阳少恭的步伐向雾中隐隐约约的大殿走去。因是梦境,场景本身便残缺不全,天界尽千座宫殿,若是真从神树处往凌霄宝殿而去,恐怕要绕过数十宫宇。然而欧阳少恭带着林霜降走于梦中,不过路过了两处,便看见了大殿的影子。 随后,领着她来到此处的欧阳少恭便毫不犹豫推开了她的手。 林霜降一怔,然而她尚来不及反应,便是一怔天旋地转。等她醒来,又是在林中神树之下。林霜降愕然僵住,等她回过神,愤怒与绝望交替侵上脑海! 在这梦境里,在神女霜的身体中,若是没有别人帮助,她真得便永远走不出这片森林,真得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霜降就被浑身发寒。 她咬了咬,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刚想要再试着自行离开,忽得远方又来了抹杏色身影。林霜降原以为是欧阳少恭寻来,心中还未一喜,便见疾步而来的却是一位女神。 因已经打了照面,林霜降来不及避开,只得见着那位女神到了她的面前,双眼隐隐发红,冲她便单膝跪地,沉声道:“殿下,请您救救长琴。” 林霜降微微一怔,正不知该如何作答,那女神道:“长琴素与您交好。这些年来,更是怕您寂寥,常不顾天帝禁令来往神树间。便是不顾及此情,看在他幼年曾承教于您,还请救救他吧!” 林霜降整个人被说懵了,揉着额角忙道:“你说让我救他,他到底怎么了?” 那女神闻言,方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尽力平稳道:“长琴在安抚钟鼓时出了差错,钟鼓元神苏醒与共工祝融大战,毁了天柱。天帝震怒,罚了水火双神于东海归墟面壁千年,并决意永除长琴仙籍!” 女神哀道:“便是面壁万年也好,永除仙籍,遍尝世间孤苦——殿下,这对长琴而言着实太过残酷!” 林霜降听着这话,心中却并无波澜。就此人而言,不周山倾塌,却是长琴的过错。天柱倾塌,洪水四泄,接下来便是小儿都知的灾难——女娲炼石补天,伏羲崩碎晗光斩巨鳌之足,流月城更是因此高悬于空,方有了日后那般凄惨。 就这些已知后果来看,仅仅只是永除仙籍,尝尽世间孤苦——林霜降并不觉得,这个惩罚过重。 然而这些都是建立在她与这位“长琴”并无交情的前提下,若是神女霜,大约不会弃置不闻。正如若是紫胤出了事——那么不论他做了什么,自己总是要去救的。 林霜降便道:“好,你要我怎么做?” 女神脸上浮出惊喜,她连道:“请您速去凌霄殿,若说有谁能阻止天帝的命令,那便只有您了!” 林霜降颌首,便随着女神向前,然而她不过迈出一步,便恍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走不出去的。 杏衣女神却像是不知此事一般,见林霜降踌躇,急道:“殿下,您是反悔了吗?” 林霜降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正想实话实说时,忽得被别声打断。 来人道:“素女……?你来此为何?” 林霜降转过头,便见到是先前的神将。然而这一次,他并未穿着盔甲,而是一声墨蓝色的长袍。他神色清浅地看向拉着她的杏衣女神,泛着青色的眼中隐有波动。 神将道:“据我所知,此刻你应在不周之山。” 素女闻言,擦了擦眼角,一瞬便收起了先前在神女面前所有的脆弱,恢复了神女该有的雍容华贵。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神将,声音更没什么幅度道:“我来请殿下帮个小忙,和你飞蓬将军没有半点干系。” 神将闻言微微颌首,却转而看向林霜降,温声道:“殿下,素女求了何事?” 林霜降略思忖一二,正要全盘托出,却不妨又被夺取了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神女霜的意识再次出现。神女霜忧愁道:“是关于长琴的事,不周山倒,天帝震怒,要永除长琴的仙籍。” 神将闻言颌首:“确有此事,我刚从献处得知,天柱倾倒,妖魔肆虐。献已下界除妖,玄女正在整军,我需镇守神魔之井,因而此次下界镇妖并无我的名字。” 素女闻言却是怒道:“飞蓬,你此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乃是长琴罪有应得吗!?” 神将淡淡瞥了一眼,开口道:“莫非不是?便是那恶龙是他挚友,但不周山有钟鼓沉眠!若是钟鼓苏醒,后果无法计数!这倒塌的天柱、限于水火的人类、乃至是现在举族迁至流月的烈山部——这些都算不得长琴之错?” 素女恨声道:“被永去仙籍的人并不是你!你这种独来独往的野路神仙,哪里懂得友与爱!只要殿下一句话,长琴便能得救,你便是不帮忙,也别拦我的路!”   ☆、第50章 盘古之心 骤然发现要灭杀的对象是自己的朋友,一惊之下忘记抚琴——这算是错吗? 可他的“一惊”换来的却是三神大战,天柱倾塌——这难道不是错吗? 若是真要让林霜降来判断,她恐怕也只会木然道:“谁和我关系好啊?谁和我关系好我站哪边。” 素女或许正是察觉到神女霜对神将的偏爱,方不欲在予神将多言,拉着林霜降便欲往凌霄宝殿而去。 但她们却被神将拦住了。 素女善音律,远不是神将飞蓬的对手,面对他的阻拦,只能怒急道:“飞蓬!殿下你也敢拦!” 神将却是丝毫未有放下自己长剑的打算,径自拦在素女身前,淡声道:“素女,你找错人了,殿下无法离开神树之境。” 素女恼羞成怒:“你怎么知道离不开!我询问过句芒,句芒说过,殿下只要愿意是能离开的!” 素女话音刚落,似乎世界都在一瞬间凝固。 银甲神将神色冷漠,右臂扬起,神剑噌然出鞘! 素女望着自己身前萦绕森然风刃的长剑,满目震惊。 她气得胸膛止不住的发抖,咬牙切齿:“……飞蓬,你当真要如此绝情?我们自小可是一块长大的。” 银甲神将神色漠然,毫不为所动。 沉默了良久的神女霜叹了口气,轻轻道:“素女,他没有骗你。你可曾见我离开过神树?” 素女急道:“可是句芒——!” “句芒没有骗你。”神女霜微笑,“我能离开,但要付出代价。” “是什么?殿下,无论是何种代价,素女都愿意代替殿下承受!” 神女霜的眼神在一瞬间显得有些怜悯。 好半晌,她伸出手,推开了素女握着自己的手心。 神树下的神女叹息:“这是太子长琴之过,也何当他去承担。” 素女闻言讶然,不敢置信:“殿下!” 神女霜却是面色平和,静静对素女道:“素女,你现在赶去,尚能再见太子长琴一面。今日后,世界恐再无太子长琴。” 素女定定盯着神女霜良久,方问:“太子长琴,比不得您要付出的代价对吗?”说着,她一指指向神将,冷笑道:“那若是今日出事之人是飞蓬呢?殿下也会如同现在这般选择吗!?” 神女霜沉默,半晌才道:“神树无私。” “但愿无私!”素女眼中隐有泪光,她跪别神女霜,低低道:“殿下,你知我与太子长琴交好,今日您当真不愿相帮?” 神女霜却道:“……素女,日后你无需再入神树。” 素女见神女心意已决,深深向其行了一礼,算是还昔年神女霜抚育之情。再起身后,这位女神便决然而行,再不回首! 林霜降透过神女霜的视线望着这位女神渐行渐远,扭曲消散在空气里,似乎也能感受道来自这位神女心中隐隐的愧疚之情。 林霜降恍惚记起,紫胤似乎曾对她提起过,天上神明需绝私欲而怀大爱,因为这些源自盘古的神灵们无一不具备翻天覆地的力量,若他们心中存了私,这天下则永不得安宁。 神女霜会拒绝素女,是否便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呢? 林霜降扪心自问,神女霜却转而对银甲神将开了口。 神女霜淡淡道:“飞蓬,我是否太过绝情?” 神将毫无波动答道:“殿下并无错处,您对太子长琴亦或者素女,都已经做了能够做的。” “不。”神女霜微微摇了摇头,她眯着眼笑着,仰头看着自己身侧的神将,轻轻道:“我呀,只是突然有了在乎的东西,所以开始害怕了。” 神女霜道:“……所以,我不能答应。” 思考了一半的林霜降:……等等,说好的大公无私而拒绝呢? ?? 神将却是安静地陪在神女身侧,允诺道:“殿下,您无需害怕,我会守护您的一切。” 神女霜只是略仰着头看着神将,微微扬起了嘴角,眼中却有着化不开的忧郁。 “……嗯。” 浓雾渐渐包裹了神女霜面前所有的视线,林霜降试图伸手挥开了浓雾,然而收效慎微,眼前浓雾弥漫,林霜降连见自己的手新都见的勉强。 没有那位神将,神女霜的身体便是她的。 林霜降想到先前欧阳少恭恶意的行径,顿时心下微恼。 欧阳少恭这个人,林霜降实在是不能报以善意揣测,或许是因为对方同梁筠的微妙的相似处使得林霜降下意识便提防此人——可就刚才的行径来看,欧阳少恭无论是否与梁筠有关系,都不是无害之人。 林霜降已经着了欧阳少恭一次道,便想着得赶快寻到紫胤同谢衣,免得他们俩也不幸被欧阳少恭摆弄。很显然,在这梦境之中,欧阳少恭同他们不同,他并非对此地一无所知——相反,他可能是所有人中最熟悉此处的地方。 思及此处,林霜降有些着急,然而越着急浓雾越浓。似乎有就此将她困住的意思。 正在这时,林霜降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一句问话。 那声音柔和问道:“你在担心他吗。” 林霜降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欧阳少恭长得人模人样,当然是心紫胤会被他暗算了啊! 然而看着这片化不开的浓雾,林霜降又有些挫败。 她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自言自语道:“不然……坐在这里等紫胤找来好了?欧阳少恭能找到,他一定也能找到的呀?” “霜姑娘对紫胤真人的信任当真无与伦比,既是如此,便不需要在下多此一举了。” 听见欧阳少恭的声音,林霜降愕然回头。 然而在浓雾之中,她只能看见消逝的一抹杏色衣角。 紧接着,浓雾之中,太子长琴受刑被剃去仙籍打落人界的画面骤然出现! 剃去仙籍并非毫无痛苦,当源自凤来琴的灵气一丝丝被拔出,神姿飘然俊逸的仙者单膝跪地,面露痛苦,在他的身后血色的阴影如同阴影般逐渐遮去台下阶梯,直到最后,这位奄奄一息的仙者,被行刑者毫无怜悯的,如同丢去无用之物般,丢下了界。 林霜降看见了太子长琴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也看见了她,因而在痛苦中一瞬间出现了错愕。 再然后,这抹错愕渐渐演变成了温柔。 被打落尘埃的仙者向着林霜降惊惧的方向微微伸出了蜷着的手掌,轻柔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而后,彻底跌落云端。 “别——” 林霜降下意识的伸出了手,然而她面前的只有化不开的雾气。 她沉默了片刻,攥紧了手心。 刚才的画面她有理由相信是欧阳少恭令她看到的。可是这样的画面给她又有什么意义?抛弃了这位仙者的人是神女霜,就算要看,也该是给神女霜看吧? 林霜降蓦然收声。 ……应该给神女霜看。 而她现今正是神女霜。 仿佛应和着她略略发着颤的想法,浓雾渐渐在她眼前散去。 苏斜阳重新看见了那棵孕育了天界的神树,看见了神树下的来客。 那是素女同另一位她未曾见过的女将。 那位女将便是如同昔年的素女一般,猛地单膝向她跪下,以头抢地,泣泪恳求:“神女!将军私纵安邑魔族逃衍一事被发现了,现今天帝震怒!将军已被羁押,还请神女救救将军!” 林霜降尚且处于懵懂状态,刚想请眼前的女将说清楚些,便见陪同女将前来的素女缓声道:“水碧,我同你说过,神女无法离开神树,因而她是没法去救你的将军的。” 听到这句话,林霜降瞬间向素女看去。 如今的女神看起来比之当年略显憔悴,但她直视神女霜的眼中却是毫无遮掩的漫漫恶意。 她勾着嘴角,轻慢道:“对吧殿下,你救不了飞蓬。” 林霜降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正当她考虑怎么回答才能渡过眼前的场景时,素女却是一字一顿道:“殿下,飞蓬的作为同太子长琴有何不同?相反,太子长琴无意,可飞蓬却是有意纵魔。” “殿下可莫要庇佑罪人。” 林霜降哑然。 于是她只能这么说:“素女,我记得我说过,你无需要便不必来神树了。” 素女瞳孔微缩,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林霜降接下来的话打断。 林霜降道:“都回去吧,素女并未说错,我无法离开神树,因而也无法为你的将军求情。” 她下了逐客令,素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素女饱含恶意而来,却在得到林霜降这般平静无波的答案后,而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素女离去后,浓雾并未重新覆盖。 若是用电影比喻,便是这场回忆杀还未结束。 脑海中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是呀,还差一些。” 林霜降骤然僵硬。 脑海中声音继续道:“你怎么了?是在怕穿杏色衣服的吗?我用浓雾隔开了他,你不用怕。” 林霜降沉默片刻,在心中问道:神女霜? 神女霜却道:“神女霜已经彻底羽化,我只是飞蓬将军保存下,属于神女的一段记忆。” 林霜降也管不了那么多,既然脑中的声音是这个梦境的构成之一,那么她一定能明白如何结束这场“梦境”。 于是林霜降问道:我要离开,你知道该如何做? 神女霜道:“知道,你被杏衣服家伙强行推进了记忆里,所以你需要结束这段记忆。” 林霜降:你知道如何结束吗? 神女霜道:“我可以将当初发生的一切重新给你看。” 林霜降同意了对方送通关攻略的做法,于是关于这幕记忆的真相便在她的眼前徐徐铺开。 飞蓬入狱,素女协同女将水碧前来求救神女霜。神女霜与素女的对白虽与林霜降的说法有所出入,但到底也是没有答应水碧去求情,而是将两人遣离。 林霜降听着神女霜没有波动的回答,几乎要怀疑先前她感受到的,神女霜对于神将飞蓬的情愫是否出错,然而神女霜接下来的做法却令她彻底怔住。 这位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甚至可以说温和的神女面色端凝,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守护了无数年的神树。 而后,神女伸手毫不犹豫的折断了神树的树枝! 原本尚且亲昵于神女神树似乎发出了尖叫,偌大的树干在瞬间都懂挣扎,甚至连同它包裹着的天界似乎都震动了片刻! 然而神女神色漠然,只是伸出手,毫不犹豫的继续撕扯着神树纠缠的枝叶! 若不是亲眼所见,林霜降几乎不能相信,那双一眨眼便能医好盲眼的手,竟也能如利剑般,轻易便劈开足有两臂粗细的树干! 当神女霜除却了神树外部缠绕着的枝叶,终于能窥见神树的主干部分。 神树的主干部分散发这幽幽光线,在神女霜的面容上打下一片阴阳分界。 神女霜向着树干伸出了手,树干便像是遇到了什么压迫般自上而下缓缓裂开,舒展开枝桠,露出了发着光亮的树心。 那是一颗灵通剔透的结晶体。 神女霜伸手覆上了那块结晶,感受到了危机,原本舒展开的枝桠立刻争先恐后的重新覆盖!转眼间便要将神女霜的手臂吞噬殆尽! 林霜降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等过了好半晌,耳边不再有树枝像是蚕食般的声音,林霜降睁开了眼。 神女霜救回了自己的手臂。 她用着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掌握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结晶,毫不犹豫的用力向下摔去! 结晶体似乎隐隐察觉了神女霜将要摧毁自己,在即将落地的瞬间开出一道漆黑裂缝,顺势坠进裂缝之中,再无踪影。 神女霜见状一惊,面色染上惊慌绝望。 然而她不过停留了片刻,表情却又变得十分欣喜! 林霜降看着画面中的神女霜在丢弃了结晶体后,变得苍白而一点点失去了血色的表情,着实不明白她惊喜在何处。 之后,林霜降明白了。 神女霜起身离开了神树。 她似乎从没有一刻走得像如今这样轻快,面上带着的笑意,如此发自内心。 然而林霜降却笑不出来。 神女霜迈过的每一寸的土地,都浸着深深的血印,宛如走在她的生命上。   ☆、第51章 天意 凌霄宝殿立在玉阶之上。 其下白雾绕绕,云水流腾,显出一派仙家清汋气象。 神女霜双手交叠于身前,平视于高阶之上的大殿,举步上前。 她每踏上台阶一步,凌霄殿中的众仙便如同头上压下一担重负,耳侧轰响一道雷鸣。 这样的感触,约是接近于大殿外侧的众仙感触约是鲜明。 这些自盘古开天辟地后,借由盘古清气修炼亦或者经由神树诞化而生的年轻仙者们,对守护神树的神女大多只闻其名,久而久之,便无人知晓这位净守神树枯荣的神女,是与三皇一同诞生,需得称盘古一声“父神”的存在了。 殿外静候的仙女想要拦一拦无礼闯入的陌生女神,却惊诧的发现,自己的手尚未伸出,那位缓步向前的女神已在十丈开外了。 神女霜踏上了凌霄殿。 这是天庭自建立起,她第一次踏上这处算得上天界至高处的尊座。 殿内众仙分列,有些她识得,有些她或许识得,但如今已变得令她陌生到无法认知。 帝座之上,冕旒遮住了天帝伏羲的面容,他自上而下凝视踏上了大殿的神女,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咋响。 伏羲道:“神女霜,你不应擅离神树。” 神女霜面容平宁,唇角甚至还挂着笑意。 她目色温柔,抬首平静地对上天帝的视线:“陛下,守护神树实乃发自我愿,并非职责。”她缓声道:“‘擅离’一词,又当从何说起?” 神女的态度不卑不亢,但话中遣词却绝谈不上对天帝有何尊敬。原本平静的大殿因她而喧哗,无数仙者讶然于她对天帝的态度,不由私下低询。 天帝伏羲却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神女霜的反讽,算是善意提醒道:“神女,你不应来此处。昔年如是,现今也应如是。” 神女霜静默片刻,慢声道:“你曾教导我,作为神树守护者,我应持守本心,不偏不倚,方是正道,是幸,是职责应当。” 天帝缓下声音:“这些年来,你做得很好。” 神女霜抿直了嘴角,冷漠道:“如果我不想做了呢?” 伏羲声音渐沉:“神女,你此话何意?” 神女霜直白道:“我要飞蓬无罪!” 此言一出,大殿哗然! 众仙道:“飞蓬所犯乃是重罪,若说无罪便无罪,天规何存?” 伏羲并未发话,静观神女回答。 神女霜面临质问,轻轻笑了笑。 她略扬首,垂视这满殿仙神,漠然道:“天规?何为天规?” 神女冷声道:“吾即是天规!天规既恕无罪,又何人敢违!!” “这、这、这是何等狂言!” 天帝闻言蹙眉面露不悦,现如今天界司战的神将自殿下神女身上察觉到毫不遮掩的敌意,即刻拔剑出鞘,一挥手便命殿内全部兵士按甲待命,只待天帝一声便将拔剑相向! 大殿内的气氛陡然巨变。 神女霜依旧站在阶下,只是此刻滴水凝冰地紧迫终于使得她自入殿起便只见天帝一人的视野,转去了一抹给予这位衷心的将领。 神女霜的视线凝在了这位甲士手中的长剑上,淡淡道:“这是飞蓬的佩剑。” 神将沉声反驳:“是陛下之剑!” 神女霜没有应声,只是见对方没有更多的解释,便轻轻抬起了手。 她的手林霜降见过,甚至曾用来替司幽医治伤口,然而此刻神女抬起了她的手,不复昔日柔若无骨、指如削葱,只留白骨森然! 那只丑陋的手掌虚虚对向了长剑微出的神将,在一众人茫然不解的视线中,猛然力张! 天地未开混沌不休,来自亘古狂野邪恶的烈风自她指尖嗖然放肆! 如利剑、如刺芒! 如一切世间最可怕的力量所用的描述! 不过一击,手中握着长剑的神将便毫无防抗之力,被一击撞向背后九龙金柱!其力道之狠,足足撞断了那根足以支撑一屿的金柱高墙!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直撞在了伏羲玉座座脚之上,佩剑飞出,脊骨发出令人胆寒米分碎声——连一口气尚未吐出,便再不能说出一句话。 大殿内的甲士见状,顿时齐齐抽剑,直指殿内放肆之人。 神女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轻轻柔了指尖,握住了飞来的神剑,而后无甚在乎的振臂轻甩—— 剑身发出了承受至极限的风鸣之声,如同涟漪,层层缓慢荡开。 神女衣袂微扬。 “……风?殿中何来的风?” 肉眼看不见的纯粹由灵力凝结而成的能量以长剑为中心,攀染上剑身上萦绕不去的风刃,纠缠、吞噬。大殿内忽奏风鸣之歌! 似是骤雨之前,狂风顿时自神女脚下卷起!转瞬间,狂风已化作吞噬人命的狂暴怪物! 殿内数百甲士在瞬间被狂风压倒,剑甲崩碎! 恐怖。 这一刻,无论对这位神女是否了解,是否曾见过她血染长裳的模样——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出了这样惊惧的想法。 狂风肆虐,神女却于风眼仍旧执剑独立。她神色浅淡,似乎先前毁天灭地的一击不过玩笑尔,她手中握着的长剑,还远远没有真得挥出。 “——神女霜!” 伏羲饱含警告之意,随着他威严一声,狂风乍息!所有的力量凭空蒸发,凌霄宝殿再度恢复了它应有的威严模样,只是那上百的重伤甲士无法如先前般肃然分列。 伏羲道:“神女霜,你应知后果!” 神女霜平静道:“陛下还未回答我。” 伏羲闻言,最后劝诫:“世间万物,不过白驹过隙,你无需挂怀,更无需在意。” 神女霜却是抚上了自己的心口,轻声道:“若当真如此,为何还要存在‘心’?父神羽化,以身化天地,唯留此心化我。” 神女霜笑道:“父神尚不能化解他的心,作为‘盘古之心’的我,又怎么可能做到偏正不私?” 伏羲道:“你为盘古之心,确实可以称作天规本身。你若要恕飞蓬无罪,我也无话可说。” 殿中似乎有谁想要谏言,却被伏羲拦下。 伏羲道:“但是阿霜,你既能离开,盘古之心恐怕已不在神树了吧?” 神女霜请罪道:“神女霜知罪,愿负此罪。” 毁灭盘古之心是重罪。失去了盘古之心,时间的清气将日渐稀薄。 神女知晓此乃重罪,但被盘古之心牢牢绑在神树的她要离开神树,当时确是没有毁掉盘古之心另外的法子。 句芒曾醉酒对素女道出神女霜不能离开神树的真相:因为神女霜本身并非真实,她只是盘古之心意识的具象化,她既是盘古之心,又只是盘古之心的一部分。即是一部分,便自然无法离开本体。 神界升空之后,盘古之心选择神树而栖,神女霜也因此守护神树千万年。 但神女霜当真无法离开神树吗? 不,她可以。既然她是因盘古之心受到束缚,那么只要毁掉束缚她的盘古之心不就一切解决? 伏羲却道:“你错了,盘古之心本身无法被销毁。盘古之心与你之间,也并非全如你所知。只是它察觉了你的意志,你的意志即为它的意志。若你要当真厌弃它,它自会离开你。” 伏羲道:“只是无论丢失还是销毁,盘古之心此刻都已不在。它可以没有你,但你不能离开父神之心。你作为‘盘古之心’,若是失去了实物……你应该明白最后会发生什么。” 神女霜平静道:“当然,我既为盘古之心的神相,失去了实物,自然存在不久。” 盘古之心无法摧毁,确实是她和句芒都没有料到的事。殊途同归,最终神女霜仍是摆脱盘古之心,走出了神树。 或许盘古之心会去创造新的物相,但这一切都与现在的神女霜无关了。 失去了盘古之心的神女,羽化消亡只是早晚的问题。 伏羲给了神女最后的机会:“你可以去寻回盘古之心,我当一切都未曾发生。” 神女霜却道:“我要飞蓬无罪。” 伏羲沉默良久,方道:“飞蓬与太子长琴有何区别?” 神女微微笑道:“有。而这点区别,或许便是盘古之心创造出我的缘故。” 神女霜说着,忽得将视线转向了林霜降,向着明明在一切之外的林霜降开口道:“抱歉,总是让你为我的任性善后,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霜降大惊:“你、你看得见——” 大殿中的一切仿佛都被暂停了,神女霜透着薄薄的光幕笑着看向林霜降:“这是我的梦境,我为什么会看不见你?” 林霜降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你,刚才你的记忆还说,你已经彻底——” “我是彻彻底底的死了,不过既然还有记忆剩下,那么感情当然也能留下。” 神女霜走进,伸出白骨森森的手覆在光幕之上:“我是她的‘感情’。你之所以有时无法操控身体,也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为什么?” 神女霜沉默片刻,方扬起嘴角,微微笑道:“因为嫉妒。” 林霜降:“……哈?” 神女霜眯着眼,笑容带上了丝狡黠:“因为我已经死了呀,我能够再见到他,也只有是在记忆与梦中。” “我不愿错过任何一次与他相见,哪怕只是记忆,我也不愿他看见的不是我。”   ☆、第52章 人心 人心是什么? 你可以说它不过是一块搏动的肉,也可以说它是世间最恶最美之物。 亘古狂野的烈风没能毁了神女霜,神魔大战也不曾动摇过这位神女眉梢一寸。她走过了血海、踏过了刀山、闯过了风雨雷电,却最终倒在了郁郁葱葱的神树下。 倒在了她孕育那颗心上。 或许正如紫胤所说,神灵不能拥有心,若是他们有了心,那毁灭之日距离他们便也不远了。 林霜降看着神女的梦境同被打碎的镜子,碎成一片片,再轻易不过的便在自己的眼前剥落碎尽。那些无数属于神女心中小小的期愿,小小的快乐在这些细碎的镜片之中反复重演,成了出再精致不过的哑剧。 她看着这些碎片坠落于地,化成一片雾气,甚至连就此消失的响声都没有,忍不住便伸手去接。可是梦境本就是虚假的,更何况是由梦境织成的幻境。 这些碎片再容易不过的穿过她的手背,甚至比不上古人的井中捞月。 林霜降想,至少井中捞月还有一手水汽来证明之前的愚蠢,这些散无踪迹的心情呢?又有什么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神女霜因为爱上了神将飞蓬而有了私心,因为想要和这个人天长地久地相伴,所以生了惧心。因为惧心,她放弃了太子长琴,造就了素女对飞蓬的恨。而正是因为素女对飞蓬的恨,使得神女霜又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彻底葬送了性命。 她想要守护的,没能守护住。想要拥有的,最终又拥有了吗? 林霜降下意识的覆上了自己的手腕,这一次,她清晰无比的感受道了手腕上那枚玉镯温润的触感。 她回到了流月祭司霜降的身体。连同怀中的那本丢不掉的本子,也咯着她的心脏。 神女的梦碎了。 笼罩着神墓的屏障终于散去,林霜降也终于能看清这梦中界真正的景象。 蛮荒的暗色月亮巨大而狰狞的盘踞在这处小世界的阴暗天空,呈现赤褐色且毫无植被的莽原普天盖地顺着地平线一路起伏向前,直至尽头,连上那轮仿佛饕鬄血盆大口一般的月亮,构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景色。 只有一座被劈开的山体,暗色的月光自上汩汩而下,山体中直刺出一颗只留枝干毫无叶片的漆黑铁树——这就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生命,也是神女墓所在之处了。 “骗人的吧?神女的梦境居然长这个样子?”林霜降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之前明明还是——” 她低喃到一半,蓦地收声。 神女霜静守神树千年,若说她的内心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还能够多姿多彩才是令人觉得不实,除去她后期对神将飞蓬产生的恋慕之心,她的人生或许正是这片荒芜无垠的大地。 应着那一点恋慕,方才有了先前栩栩如生的天界,有了阻止来客寻到墓地的迷雾屏障。 林霜降忍不住就想,那么她对飞蓬的恋慕,是真的恋慕而不只是对自己漫长岁月的一次自我拯救呢?毕竟如果换做她,如果是她的话,她实在做不到用自己的命去换自己喜欢的人的命。 因为舍得,也因为舍不得。 舍得了的自己的性命,却舍不得被留下的承担所有的那个人。 那么被留下了的神将飞蓬,他最后如何了呢? 按照流月城的记载。神将飞蓬在神女霜死后,将她的遗物重新收集,为她殓葬,后不知所踪。到了这时候,林霜降基本可以确定,流月城历代天相祭司继承的、蕴含有神女血脉的霜女环中存留着的残影,正是神将飞蓬本人。 不过那也只是飞蓬留下的残影,他真正的人去了哪儿呢? 安邑动荡后,神魔之井不再有他,天上天下也不再有他,他能去哪儿呢? 鬼使神差地,林霜降便看向了破开山体的那株生硬可怕的无叶之树。 ……或许他哪里也没去。 裂风咆哮着啃食过荒蛮地大地,卷起满地碎石如浪淘沙。 神女墓空旷而阴森地甬道里,忽得传来一阵碎石滚落的声音。 黑暗中,一双冰凉瞳孔缓缓睁开,泛着青,就像是这血月下普天盖地的狂风之色。 没了最初的迷雾幻境,神女墓就像是被剥开了的果子,里面是什么一览无遗。 林霜降远远的便看见了那抹紫色,顿时将什么焦虑心伤统统都抛去了脑后,只恨自己没有学会飞天,只能站在原地,拼命地冲前方挥手,然后将手做成喇叭状围在唇边,拉长了语调喊—— “紫胤!师兄!我在这里!” 话音未落,林霜降只觉得眼前飘下一丝雪,她“哎”了一声,怔怔的眨了眨眼,风停下,方才看清眼前的不是雪,而是一头华发。 明明前一刻他们相距尚有百丈,可这一刻她却已经被先前看见的人扣紧了腰肢。对方身上偏向冷冽的气息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脆弱,林霜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抬起手抱住对方,还是应该先开口和对方打声招呼。 下颚搁在对方的肩上,脸颊擦过对方雪一样的白发,林霜降的瞳孔便不自觉得柔化开来,她伸手覆住了对方的背,语调轻柔道:“我呀,在这里好好的活着呢。” 林霜降安安静静地枕在对方的肩胛上,像只猫一样蜷在对方的怀里,甚至微微合上了眼。她觉得安心,在片完全陌生,又充斥着远古神明之力的地方,她却觉得只要呆在对方的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霜降全然放松,甚至渐渐微眠。正当她快要放弃抵抗,舒服地要睡过去时,她总算听见了对方算是对自己先前那句解释的回答。 紫胤真人单手扣着她的后颈,低低发出了声“嗯”。 “嗯”是什么意思? 林霜降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然而还来不及等她指责对方的敷衍,紫胤真人已经松开了她,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淡声道:“看起来你没遇上麻烦。” 林霜降顿时不满道:“谁说的,如果不是我,你们可能还在迷雾中打转好嘛?我遇见的可是这墓穴的主人!” 紫胤听到这话眉梢微动:“神女霜……?” 林霜降嗯了声:“是她的记忆和感情,她的记忆和感情织成先前的迷雾幻境。若是没有这些,她的梦境本身,便是这样混沌荒芜的世界。” 紫胤略略颌首,林霜降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她一下子就盯住了对方的左手,手疾眼快地将对方袖子往上一撸,果不其然看见了看见了一道还未结痂,深入骨血的伤口。伤口做了应急处理,周边的皮肉已经泛出了死白色,林霜降看着只觉得眼睛疼,急急道:“你们遇见的不是迷雾,难道是怪物嘛!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紫胤云淡风轻地将手抽开,解释道:“猜到了是幻境,但破阵术法对其无用,我不得不尝试别的方法。” 林霜降闻言更气了:“别的法子,以前我用这招来破幻境的时候,你不是还骂我‘蠢笨’吗?你这么聪明,怎么也用了蠢人的办法!” 紫胤垂眸望她,林霜降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任性生气的自己。对只有任性生气的自己,没有半点对此的不耐。 林霜降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了,伸手扶住对方的脸,盯着对方的眼睛新奇道:“紫胤,我能拿你的眼睛当镜子哎?” 渡过了两次劫数的道人微微笑了笑,伸手握住了林霜降有些冰凉的指尖,轻声道:“你喜欢,借给你。” 林霜降:“?” 林霜降正想要详细的询问对方眼睛怎么借,不远处谢衣总算是赶了过来。 林霜降从紫胤的身后瞥见谢衣,顿时高兴的弯起了眼睛,招手道:“师兄,你也没事真是太好啦!” 谢衣匆匆赶来,见林霜降并无大碍不由的也松了口气,他苦笑道:“好在你没事,若是你因此出事,师兄怕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林霜降摆手道:“这种想法很危险啊师兄!我出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唉不对,我怎么会出事呢!” 谢衣笑了笑:“霜降说的对。” 说着他侧首有些复杂地看向身边一同而来的欧阳少恭:“不过我能顺利寻到紫胤真人,再寻到你,多亏了欧阳公子。” 林霜降顺着谢衣的视线,方看见了姗姗来迟的欧阳少恭。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显然这迷雾幻境也没能让他讨到便宜。 欧阳少恭道:“只是幸运而已。我能遇上谢兄,也着实是运气。” 林霜降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皱眉:“……师兄,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谢衣一怔,颌首道:“确实,而后我们遇见了紫胤真人。紧接着便被困在了一处神魔交战的战场,不得出,直到后来不知为何幻境忽然破碎,我与紫胤真人方能寻到你。” 林霜降闻言“哦”了声,便也不再细问,只是狐疑的又看了眼欧阳少恭。 如果欧阳少恭一直同谢衣他们在一起,那么她遇见的那个欧阳少恭是谁呢? 还是说……这家伙能够在这种幻境里分出另一个自己?这种事情连紫胤都做不到,他能够做到吗? 林霜降知道神女墓凶险,多一个朋友绝对比多个敌人要好。既然当前欧阳少恭不像是要撕破脸的样子,那么她的疑惑最好藏在心里。 欧阳少恭道:“那颗枯木之所应该便是神女墓所在之地了。” 林霜降垫着脚尖,远远像那颗可怕的枯树看去,枯树枝干粗大虬结,远远看去竟像是向上擒着那颗野蛮的月亮,向下劈开了一座深山。 看着那处再也没得跑,唯一能够藏物的山体,不知为何林霜降却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神将飞蓬……他真的只会用一个幻境来保护神女的永眠之所吗?   ☆、第53章 守墓人 “两条路,走哪边?” 林霜降一行人站在神女墓的入口处,看这两条分叉蔓延的入口通向看不清的黑暗,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 林霜降道:“先说好,我不支持分开走。大战在即兵分两路是最蠢的做法,不要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林霜降清楚记得自己打的最糟糕的那盘棋,她是怎么死在西门吹雪面前来着?对嘛,去帮陆小凤解决麻烦,而后在青衣楼里遇见的岔路。他们兵分两路,她故作聪明的选择同西门吹雪一路,却忘了不管如何选择,总有两个人会选到思路,并且对付两个人总是要比对付四个人容易的多。 林霜降沉痛道:“不分开走,绝对不分开!” 谢衣见着她对此抗拒分兵两路的做法,忍俊不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脾气道:“好,不分开。若是选错了路,回头重新再走便是。” 倒是欧阳少恭闻言微微笑道:“霜姑娘此举是为了防备在下吗?以在下的实力,并不能奈何谢兄亦或者紫胤真人。” 林霜降奇怪的瞅了他一眼,开口道:“并没有啊,我只是单纯不想分开。如果你更想一个人走一条路的话,我并不反对。” 欧阳少恭笑了声:“霜姑娘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在下的安危。” 林霜降说完刚才的那句话便已经觉得自己说的不妥,虽然她一直防备这欧阳少恭,但说到底欧阳少恭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见欧阳少恭如此,便忍不住有些心虚,接话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大家一起走不是更好吗?” 欧阳少恭颌首:“确实,神女墓定然危险重重,大家在一起存活几率更高。” 林霜降叹了口气:“所以问题回来了,我们走哪边?丢石子吗?” “不需要。”欧阳少恭笑容温和,眼睛却全是毫无遮掩地盯住了林霜降。林霜降只觉得他嘴角的笑意弧度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哪里奇怪,正待她想要避开对方视线时,欧阳少恭慢悠悠说完了他的话。 欧阳少恭道:“霜姑娘,你来走吧。你走向的第一条路,必然便是通往神女墓穴所在的正确道路。” 林霜降:“……就算你这么夸我,我也还是找不到正确的路。” 欧阳少恭却只是笑了笑,伸手对她做出了“请”的手势。 林霜降想了想,抬头看了看紫胤。紫胤自从听见欧阳少恭的提议后,眸色就有些深,他见林霜降试探的向自己看来,抿直嘴角道:“可是试试。” 林霜降见紫胤也同意,不得不耸了耸肩闭上眼随便转了几个圈,而后向一个方向走去—— “你们自己选得呀,错了可别怨我运气不好!……我运气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她小声嘀咕着,正要摸黑往前走去,伸出的手却忽得被握住,耳畔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紫胤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身后沉稳道:“别怕,向前。” 林霜降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既是仍然闭着自己的眼睛,却也毫不犹豫地听从了紫胤的话,向前大步迈了出去。 喀。 当林霜降的脚踏上了她选择的那条黑黢黢,布满黑色岩石的甬道。整座山体恰似有什么被打开了。 由萤火织成的帷幔在瞬间自道路两盘的地底乍起,远远看去,正是两道波光粼粼的水绫缎上缀满了星光。帷幔起,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也有嫩绿色的枝桠冒头,从两瓣叶芽小朵在眨眼间便生长舒长,蔓延出新的枝条,枝条上鼓出新叶与花朵,在帷幔星光流动的同时一瞬间齐齐绽放! 青草的气味与淡淡的花香一瞬间便充盈了整片原本干涸的大地,这些草木向深处攀去,抬起头,便能看见他们已经爬上了破开山体的巨树,将身上的绿衣与生机镀上了这株原本看起来可怕又吓人的巨树,枯木逢春。 林霜降望着这在转瞬间便完成的变化惊讶的睁大了眼,她目不转睛的紧紧盯着重换新生的巨树,看着他抽出新的嫩叶枝桠,转眼间便从一颗地狱爬出的鬼数变成了一颗足有矩木高大,竟可遮天闭月的叶茂亭盖之木! 而后,只听轻微的噼啪声。 万千纯白色的花朵争前恐后的在这株翠绿色的巨树上齐齐绽放!这些白色的花朵儿有着嫩黄色的花蕊,这些花蕊散发着盈盈的柔和日光,应承着帷幔上流转的星光,一瞬之间竟令人忘却了自己身在如何可怕狰狞的荒原,竟似身在神界仙境之中。 “这是……” 林霜降看着这样的花朵忍不住睁大了眼,谢衣仔细辨别后,也忍不住讶然。 谢衣道:“神女以晓织灯……这本应该是传说,难道巫山神女的手中的琉璃灯当真存在。神女霜昔年真的曾经寻到过保存日光的方法——” “如果这棵树便是昔年承载日光所用,那么这些帷幔——” 欧阳少恭随手抚过道路两边波光隐隐的帷幔,做了确认:“的确是东海鲛绡。既然有传说中的事物,看来这里的的确确便是神女墓了。” 林霜降尚且处在震惊之中未能缓神。直到谢衣唤她,她方才“嗳”了一声匆匆跟上,脑海里还沉在刚才的事件里。 林霜降抬头看了一眼那颗用以承载日光神墓,眼神一瞬有些复杂。 她并没有想起流月城巫山神女琉璃灯的故事,但她却在看见这株树木开花时比谢衣还要快的明白。 她甚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扶桑。 为了快些寻到神女霜的羽衣,众人并无心去欣赏这梦中奇景,顺着鲛绡铺出的通途便往里走去。出乎林霜降意料的,他们这一路走得都非常轻易,除了她半途不小心被凸出的石块绊了一脚,别说是守门人或者怪物了,她连别的岔路口都没再见过。 鲛绡路越来越宽,最终终于看到了山体的最中央。 山体的中央正是那颗劈开了山体的巨木。 巨木半边根部被雕琢掏空,做成了一块足有流月祭台大小的平台。巨木新长出的藤蔓垂下纠缠开着白色的日光花,将平台整体笼住,看起来便像是天然的帷幔。 神女霜沉眠于中,面容秀美,冰肌玉骨。若非面色苍白,看起来与活人毫无区别。 众人止住了脚步,即是为这颗被做成了棺椁而震惊,也是因为一个人。 距离巨木根部不到依仗处,有名银甲神将双手铸剑,单膝跪地,沉眠于此。 由于年岁久远,他的银甲上落满了枯枝落木,厚厚的灰尘甚至积压在他的帽缨上,将本该银白色的帽缨染成了褐色,连同他一身铠甲的缝隙之上,都被碎石击土填满。乍一看去,竟是一座仿佛已经废弃多年的将军甲,不仅没有生气,更是散发着生锈与腐败的味道。 林霜降有些好奇的迈出了一步,低头看去。 由于灰尘太厚,银甲下的面容已经看不清晰,却大致还能看出是个男人。 不知为何,林霜降只觉得他面熟的很,在无意识之间,便伸出了手,想要扶去这人面上的灰尘,却猛地被紫胤抓住指尖! 紫胤的声音甚少有波动,但林霜降这次却从中听见了愤怒。 紫胤怒道:“这人不知是死是活,你——” 林霜降自知理亏,不敢多言。 倒是欧阳少恭上前检查了一番,开口道:“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象,这个人可能便是神女的守墓人。神女死去已经千万年,神女梦中也不具备清灵之气,这个守墓人大概便是因此而亡的。” 林霜降闻言松了口气:“死了吗?那就好,他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如果还活着,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到想要的。” 说着她将视线往根雕平台看去:“羽衣在神女的身上,我们只需要拿到羽衣便行了吗?” 谢衣见林霜降看起来打算自己去拿,便即刻阻止了她:“毕竟是远古神明的墓穴,尚且不知有无别的危险,霜降,你呆在紫胤真人身后,羽衣我去取。” 林霜降明白以自己的能力若是真有危险,怕也是添乱,便应了。 谢衣思忖一番,便取出了自己的偃甲,几番拨动,小巧的猴子状的偃甲便咯咯从枝叶的缝隙间穿进了神女霜沉眠之处,灵巧的便将她身上套着的那件流光溢彩的宝衣取了下来。 林霜降见一切尚且顺利,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她这口气还未全然凸出,原本正要将羽衣取出的猴子偃甲突然发出了极为凄厉的一声大叫。齿轮被压迫的吱呀声刺耳无比! 林霜降忍不住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而眼睛看见的一切却令她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风。 原本寂静空旷的墓里不知何时掀起的风,而后这风愈演愈烈! 在一瞬间,便将靠近平台的一切事物仅以风压碾碎! 林霜降亲眼看见的偃甲猴探出一半的身体便就在这风中瞬间散为了齑米分!然而她无法喊叫,因为更恐怖的东西来了。 原本被欧阳少恭判定为死去的神将交叠握剑的手微微一动,紧接着一阵吱吱呀呀,灰尘从这座跪了千万年的铠甲身上哗啦啦剥落! 那张布满了灰尘,早已看不出原本样貌的面上,泛着青色的眼瞳,猛然张开! 冰冷无情,如利剑寒芒!   ☆、第54章 飞蓬 天上的神仙除却最古早的那批,大多分为两种。一为那批远古神明的后裔,诸如司幽、素女、巫山神女,一位由天地后期所孕,无父无母。 飞蓬是第二种。 他生于荒芜人烟的大地,有幸得神女指点,被神树收留,由这位来历成迷的神女养育长大。 说是养育,也不太妥当。 神女霜虽不知走过多少岁月,却因甚少与旁人接触,所见所遇大多只是神树处的瑞兽祥云,使得她心性纯澈,多不通人情事故。加之远古神明的面容与他们所代表的力量颇为相似,神女霜作为神树的代表,面容偏向清甜柔美,看似年不过二八。 在飞蓬被神女霜带回神树后,与其说他是交由神女霜养育,倒不如说两人只不过是互相为伴的亲人。 清晨,瑞兽会为神女采摘来新鲜的蔬果,神女变回挑选了自己喜欢的,随后高兴的趴在枝桠上,伸出莲藕般的手臂,笑嘻嘻地递给树下浅息的少年。 她懂的不多,比如对于飞蓬无法融入新一辈小神仙的圈子这件事,神女霜完全素手无策。只能一次次对前来游玩的小神仙们叮嘱着:“你们要多带着飞蓬玩呀。” 素女不高兴外来的家伙反而抢了他们的大玩伴,玄女倒是因为实在被神女唠叨烦了,慢慢有时出门变回叫上飞蓬。 飞蓬交的第一位朋友,是后来同为天将的司幽。飞蓬寡言,司幽也不爱说话。神女霜曾经在树上见着这两个孩子一天没有超过十句话交流,却能默契的明白对方所有想要做的事,对招拆招,策论兵法。 等到飞蓬作为神仙,大约算是能独挡一面了,神女霜又开始心忧他的出路。 神女询问少年:“飞蓬你未来想做些什么呢?我看你很喜欢习武,你想不想同共工去学武?” 树下的少年闻声合上书卷,玛瑙一般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神女,静静道:“殿下不就是我的师父吗?我并不想认第二位师父。” 神女苦恼道:“可我能教你的很有限。” 少年闻言便道:“没有关系。” 神女闻言一怔,只见少年倚着树干,略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她,露出笑意道:“以后我会保护殿下的。” 神女:“……” 看着神色认真的少年,神女霜忽得便脸颊燥红,连声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少年却是重新打开手中的书,回答道:“殿下却是无需我保护,但殿下问我未来的期望,那便是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在任何情况下护殿下万全。” 神女霜彻底说不出话,直直平躺在神树高处的枝桠上,双手交叠于胸,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树上栖息的鸟儿。鸟儿见着神女霜亲昵的飞下蹭了蹭她的脸颊,甚至替她摘来了新鲜的果子。 于是下一刻,树下的飞蓬只觉得眼前一闪,一串鲜亮的果子已经被树上的神女摘了丢给他了。 飞蓬伸手摘下一颗送入口中,甘甜的汁液很快溢满口腔,他略抬眼看了看枝桠上哼着小调,轻快逗弄着小鸟的神女,忍不住同样微微笑了。 与素女等人不同,飞蓬是天生天养的神仙,他没有所谓的“父神”指引,唯一能帮得上忙的神女霜只是个守数的无名神仙。眼见飞蓬即将成年,虽说对方并不在意,但神女霜仍是想着要不要向女娲发个信,请她来替飞蓬谋个出路,飞蓬已经借由司幽的帮助,自发的参军去了。 神女霜得知时万分诧异,不解道:“怎么想起来去参军?因为玄女他们也在军营之中吗?” 彼时飞蓬已经长大,他自树下仰头向上看去,早已不是最初少年时的稚嫩弱小。他穿着天兵的铠甲,抱着银色的头盔。年轻的飞蓬道:“我想去替殿下看看那些的景色,无论是人间还是魔界。” 神女霜闻言有些讶然。在天帝伏羲已经关闭天门的现今,神仙是不能够随意离开天界的,想要去见见这些她从女娲口中听来的景色,也便只有四处斩妖除魔,进行平叛的天兵天将有这样的机会了。 神女弯起了眼,托着腮笑道:“那你要好好看呀,等你回来,我会问的很详细的。” 他透着温情的瞳孔静静凝视树上仿佛永远不会淡去的身影,伸手替她挽起缠上枝桠的长发,轻柔道:“好。” 飞蓬参军是以着最下层的兵士身份,玄女和司幽并不能理解飞蓬的选择,但见劝不动,也就随他去一线拼杀,疲于奔赴于各处战场。 此时天门闭合不久,魔界无首动荡不堪,人间正道轻微,妖孽横肆。 飞蓬从魔界来到人界,再有人界踏上妖界。 但每场战役结束,他都会留下此地最有特色的物什,小心保存,待回归天界后送往神树。 当神树下来自四海八荒的奇怪玩意堆了一地,连瑞兽麒麟的脖子上都被神女挂上了魔界的千凝魔艮。飞蓬也终于因自己的战功,从一名小小的天兵,成了镇守神魔之井的大将。 飞蓬受封的那日,神女见着他一身银甲,腰配神剑的模样,几乎都要认不出这便是当初被司幽他们欺负的闷声少年。神女霜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伸手抚一抚对方的眉心都需要踮起脚尖了。 天界新晋的将军离开凌霄殿便往神树而来,神女如往常伏于枝桠上,却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原本小小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将军,就像玄女他们长大后为天界奔波一般,飞蓬也长大了,他将会成为比玄女和司幽更加耀眼的新任战神。那他会不会也同玄女他们一般,日后与神树便渐渐疏远,她是否又要重回最初的日子? 神女迟疑了。她不愿飞蓬离开,却也知道自己不该阻拦对方去选择自己要选则的路。 神将飞蓬来到神树,便见着的难得正襟持手立于树下的神女。 神女忐忑道:“日后,你能多来看看我吗?” 神将的原本被沙场磨砺出的坚硬,在神女的不安前被轻易击溃。他向着神女单膝跪地,执起对方的手叩于自己额首:“殿下,我曾许诺。” 神女霜怔于原地,她略一低头便能见到神将温柔沉静的眼睛,因为风属性的力量越发强大,神将的瞳孔已不似少年般纯黑,而泛着轻微的青碧色。平日里的神色也变得逐渐淡漠而冷硬,但在他的眼中神女熟悉的温柔却从未改变。 一连同神女自己清晰无比的倒影。 那一刻,神女霜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胸膛有什么在搏动声音。 她从未听过如此鲜活的声音。 神女墓、扶桑树、守墓人。 这三样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样就已经足够吓人,更何况是三样同时出现?? 在见着那守墓人动的一瞬间,林霜降当机立断,大喊一声“跑啊”,转头就试图逃窜。 然而在场所有人的武力值最低的便是她,若是他人都没有逃跑的机会,更何况是林霜降? 众人撤离不过两步,这墓室内冲天而起的飓风便快速将所有人圈在了原地,飓风以高强度的风压形成了一道堪比高压电网还要靠谱的封锁线。 ——至少高压电网奈何不了紫胤的剑,但这道风墙却令他的剑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清脆崩裂声。 紫胤被迫收剑,看着这道挡了他们去路的风墙皱眉道:“不行,我无法破开。” 谢衣闻言略微惊讶:“竟然连紫胤真人也束手无策吗?” 林霜降刚从抱头鼠窜的状态缓过神,抓着紫胤衣袖探头问道:“如果剑术不行,那师兄的偃器呢?” 谢衣捏诀驱使绝大的偃器蝎子试图破开风墙,然而偃器却在刚刚接近的风墙的瞬间便被风压击碎。 林霜降看着谢衣几乎可以劈山的偃器就这么化成了木屑混进了风里,忍不住有些奔溃。 林霜降:“骗人的吧!这么强还怎么打!” 欧阳少恭一直紧紧盯着那名一剑便挥出如此风墙的敌人,听闻林霜降此言,冷声道:“远古神明,大抵如此。如果这位便是记载中的那位,那么活到现在已经是我们的运气。” 林霜降:“什么……?” 欧阳少恭道:“霜姑娘,殓葬人是神将飞蓬,而神将飞蓬正是自此后下落不明,失踪于天地。现如今我们在墓中遇见了守墓人,而这守墓人一身将军银甲——你觉得守墓人会是谁?” 林霜降哑然失声,半晌才道:“可是,可是神女死的时候神将飞蓬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总不能——” “没什么不可能。我之前说过,他没有生命迹象。神女墓中缺乏清气,这对远古遗民以及神灵都是致命的毒药。若不是矩木,你与你师兄在这神女墓中,怕也不能好过。”欧阳少恭看着守墓人的瞳孔一片清冷,“这就是他的死因。” “神将飞蓬殓葬神女后,自愿成为了神女的守墓者,只可惜不出百年便因缺乏清气而死在这里。” “这恐怕就是神将飞蓬失踪的真相了。” 林霜降睁大了眼,半晌才道:“可是你看,他睁着眼啊……” 欧阳少恭微微笑道,眼中尽是讽刺:“青碧色的眼睛。” “现在控制这具身体的,恐怕只是神将飞蓬足以毁灭一界的可怕力量。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不过只是具恐有灵力与本能,没有自我思维的‘守墓尸’罢了。” 仿佛正是为了证明欧阳少恭的话,这名尘土满面的将军对着他们举起了自己的剑,语调冷漠,没有半分起伏。 守墓神将道:“擅入殿下墓穴者,杀无赦。”   ☆、第55章 无题 在林霜降的心目中,紫胤一度曾经是个计量单位。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去衡量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强,通常是以“大概能在紫胤手下走过百招”、“三招内跪”、“抵得上半个紫胤”来评价的。 便是昔年他们求寻烛龙之息,衔烛之龙也允许了他们全身而退。 ……所以才林霜降的心中,从来就不存在紫胤无可奈何的对象。 银甲神将单手执剑,噌然便与紫胤手中长剑相撞!神剑与古剑斩击之间蹦出火星,两方的灵力全被压制极限,原本开始飘忽不见的东西,却偏偏因为可怕的密度而渐渐有了形体! 谢衣见紫胤已然牵制住神将,长袍一挥,指尖灵力芒微闪,召唤的法阵便骤然照亮略微昏暗的神墓,远比先前破风墙还要巨大的拟人战甲凭空而线,手持巨斧,在偃师的操纵之下,挥舞巨斧以着与庞大身躯全然不同的灵巧姿态便自神将后门攻去! 然而神将便像是身后长了眼般,左手行云流水抽出剑鞘,不曾分出一眼予身后,却毫不迟疑的准确击中了身后的巨型偃甲!剑鞘直直抵着铠甲左腿步关节,神将神色不动,左手用力往后一松,只听咔嚓一声,毫无利口的剑鞘竟然就此深深刺入偃甲关节,偃甲人的左腿转眼间便分崩离析! 紫胤见状忽得喊道:“谢衣!” 谢衣闻声,抬手便接过了自紫胤剑鞘中飞出一柄古剑,没有丝毫犹豫,补上了偃甲因缺失左腿而产生的空隙! 一时间,墓室内。 三柄剑加上一只攻击性的偃甲斗成一团,林霜降即使离着有一段距离,都觉得自己的即将要被这些有灵力碰撞造成的风压给划伤。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便是门外汉的林霜降也能清楚的认识到一点。 ——神将飞蓬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不出百招,紫胤他们便将落败。 “霜姑娘在担心吗?” 林霜降听见欧阳少恭在旁开口,顿时心生警惕:“……你一个医生,难道有办法?” 欧阳少恭微微笑道:“霜姑娘知道我有办法不是吗?” 林霜降:“……所以我在雾中遇到的人果然是你,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不甚要紧,要紧的是紫胤真人撑不了多久。”欧阳少恭微笑道,“霜姑娘可要见死不救?” 林霜降咬牙道:“你说,你想我怎么做。” 欧阳少恭望着那件被偃甲猴扯出一半的羽衣若有所指道:“神女的羽衣可以挡住天灾,又何况只是区区死去神将的刀刃呢?” 林霜降小心的避开战区中央,慢慢自后方绕去神女棺,按照欧阳少恭所说的那样,小心的将手伸进藤条之中,试图去够那件衣物。她知道欧阳少恭不安好心,但在此刻的情况,也只能司马当做活马医。 当她的手指刚刚碰见扶桑垂下的枝条,枝条便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指尖,快速从四方散开,给她的偷窃造就了完美的条件。林霜降望着这么配合的扶桑木忍不住深沉的想,要是早知道这棵树也这么配合她,不不该让谢衣用偃甲猴去试,一只偃甲猴可废不少材料。 因为藤条打开,林霜降为了隐蔽自己,干脆爬上了神台。神女霜便就躺在她的身旁,虽然早已从先前的迷雾幻境中见过神女的霜的面容,但如此静距离活生生的见她,林霜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是因为神女貌美,而是因为一股发自内心的亲近感。 是的,受万千动植物的林霜降,竟然会对着这位死去的神女有着一股莫名奇妙的熟稔亲昵感。 这样的感觉让她隐隐有种不太好的猜想,不过一会儿,她便强制自己将思绪拉回。 林霜降盯着神女,跪在神台上向她深深作了一揖:“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的安眠,但我真的需要你的羽衣去帮我的朋友。” 说罢,她便将羽衣整个披上自己的身体。林霜降大大想得好,衣服在自己身上,这样欧阳少恭就算想要使什么坏手段也没有实施条件呀。 然而正当林霜降穿好了衣服,大喊着通知紫胤,想要他来接受这间加防御的宝器时,反倒是这名神将先回了头。 那名神将见到了林霜降出现了一刹那的迟滞,那双青碧色的眼睛,也有一瞬间浮出黑色的瞳仁。 他看着林霜降,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后背还有利剑,只是不确定地询问道:“殿下……?” 趁着对方露出的空挡,自动瞄准的偃甲挥舞巨斧,结结实实的命中了神将的后背!神将被这一击迫得单膝跪地,闷哼出生,背后的骨头更是发出了令人心惊的断裂声!神将的瞳孔再次被青色覆盖,他毫不犹豫一剑抽手,崩裂偃甲握斧一首,抬眸冷漠地直视着紫胤等人,挥手在林霜降的周围织下了保护的风墙,一字一度僵硬道: “请殿下稍等,末将必能护您万全。” 林霜降捏着神女霜羽衣的衣角,看着虽保护了她不受肆意剑气所扰,却同样限制了她范围的风墙欲哭无乐,只能干干地说着一句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的话:“……我是林霜降,不是神女霜。” 战局中心,银甲神将似乎终于厌烦这场没有休止的骚扰,移开了剑身,剑尖垂地,冷漠道:“看在殿下的面上,滚。” 随着银甲神将的一声令下,原本封住了他们退路的风墙散开通道,原本的鲛绡通路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欧阳少恭似笑非笑的看着林霜降,似乎在说“看,我的办法的确有效”。林霜降正惊喜于有了退路,却又猛地想起自己似乎被困住了。 然而有退路总是好的,林霜降正想要紫胤他们先撤,回头带足人手再想办法来救她。却不想紫胤与谢衣便像是看不见那道屏障一般,竟是立在神将的对面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 神将见此,重新握剑,冷声道:“尔等猖狂!” 回答神将的是天墉剑仙出鞘的雪白利剑。 紫胤真人与其再次兵刃相交,一眨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剑气相交几乎要将这山体重新打造个模样。若不是神女身在神木扶桑之中,恐怕早已因此而灰飞烟灭。 紫胤看向神将青色的瞳孔,淡漠道:“她不是死去的神女霜,而是活着的云霜。” 神将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闪烁,谢衣与紫胤却已经在与他战成一团! 林霜降站在原地着急,半晌扭头看见了神女霜的遗体,一跺脚一咬牙,干脆胁迫了对方的尸体,冲神将大喊道:“飞蓬住手!你再动手,我就不能保证神女的安全了!” 眼见着两名神女,神将有些迟疑。他的迟疑被两名高手毫不犹豫抓住,转眼间便硬生生承了两剑!林霜降不知为何见此心中略有些钝痛,但她毫不犹豫忽视,将手卡住神女霜柔软的脖颈,咬牙道:“放下你的剑,飞蓬!” 神将的眼中青色与黑色的瞳仁交替出现,过了片刻,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一声,他的右手松开,神剑坠地。 林霜降见此,有些不忍,却仍是对紫胤道:“趁着现在,封住他的行动!” 攻击一位手无寸铁之人本为紫胤等人所不齿,但面对这样一名超乎常理可计量的对手,也没有别的办法。紫胤伸手封住神将周身多处灵穴,谢衣更是布下偃甲杀阵以防万一。 神将的灵力恰一被封住,原本困住了林霜降的风墙便消失。 她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腿软。 然而下一秒,只听闻欧阳少恭慢慢道:“飞蓬将军,您应该记得,神女霜已经消散了。” “——就在三千七百二十一年前,凌霄殿上。” “而你,也已经死了。” 原本已经沉寂的神将眼中青芒忽得大盛!他硬是冲开了紫胤殿下的封印,支撑着鲜血横流,铠甲下依然腐败衰坏身体缓缓站起,视咆哮而来的偃器于无物,冷漠而充满杀意! 而神女梦境似乎也被这一句话激醒,世界地动山摇! 林霜降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目瞪口呆,她扶着扶桑要不容易站稳的脚步,看着欧阳少恭的脸满是不敢置信—— “欧阳少恭,你疯了吗!?” 然而出乎林霜降预料的,欧阳少恭竟然还能维持着笑意。他看着林霜降慢条斯理道:“我从来就没有清醒过。” 说罢,他忽得扯下林霜降穿着的羽衣,一把抛给谢衣,扬声道:“破军祭司!此刻退路已开,守墓人有紫胤真人抵挡!神女羽衣已在你手中,只要带回蓬莱便可保你族人无忧,你还在迟疑什么!” 谢衣接到羽衣,神色复杂,然而他最终却只是唤出了偃甲鸟,以偃器运送出这件至宝,自己却没有半点离开这座即将沦为地狱之所的打算。 谢衣平静道:“欧阳公子,一次已经是极限,你说对,我不能对我族人的痛苦视若无睹。但你忘了,霜降也是我的族人,更是我的师妹。” “我不会背弃她第二次。”   ☆、第56章 真相 林霜降闻言十分感动,泪眼汪汪:“师兄——” 面对如此险境,谢衣竟然仍然能够笑着回答林霜降:“师妹,师兄和你一早说过,要相信师兄。” 林霜降忽得便觉得胸中充满了勇气,她颌首道:“对,我说过要相信师兄的。” 谢衣轻抚过自己手中向紫胤借来的长剑,剑身在他的指腹下发出剑吟之声。 这名一直以君子形象示人的偃师眼神骤然锐利无匹,他手腕轻震,长剑在他手中顿如游龙!若是紫胤的剑走得是剑意之道,那谢衣的剑,便是这世上最锋利、最快之剑! 林霜降怔怔看着与紫胤配合无间的谢衣,这才模糊想起,谢衣说过他虽善偃甲,但剑术承自沈夜,在流月城中也是能见人的。 欧阳少恭见状冷笑道:“蠢货。” 被挟制着的林霜降愤怒道:“我师兄才不是!如果他们输了,你以为你就能活下去吗?飞蓬已经没有理智,他只会将我们全部杀死!” 欧阳少恭静静看着林霜降,忽得温柔笑着:“我知道,我来这里,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林霜降:“!!!” 欧阳少恭看了眼苦战中的紫胤与谢衣,垂眸道:“不过你说对了,有一件事出乎了我的意料。” “这座神墓,我只打算多收留你一个,可不想再留别人。” 林霜降不可置信地看向欧阳少恭,却见这一路上都表现的毫无力量,只是名有些灵力的医生忽得将视线凝上了神女墓中的扶桑树,林霜降看着他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眼神,颤着声音问道:“欧阳少恭,你到底想做什么?” 欧阳少恭却并未理她,反而径自走上前去,伸出手掌触摸上扶桑木粗糙不平的树皮。 林霜降直觉不好,然而尚来不及等她阻止,看起软弱无力的欧阳少恭已经一击震断了扶桑神木!! 林霜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在飞蓬的而剑下,扶桑木也未曾露出半分伤痕,牢牢守护着神女的躯体,然而欧阳少恭——明明只是名大夫的欧阳少恭,他竟然有力量能够一击震碎扶桑木!? 扶桑乃神木,普通仙人的而力量根本奈它无法,要能够摧毁扶桑木至少也要拥有近神的力量! 林霜降眼睁睁看着那棵支撑着整座梦中界的扶桑木,自树心起猛然爆裂!坚硬的扶桑碎屑堪比尖锐的石块,距离最近的林霜降一时不察,身上被割出多处细碎伤口。 然而这些都不是她所恐慌的。 她眼睁睁的看着扶桑巨木发出可怕的吱呀声,而后——树冠开始倾倒。 林霜降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便冲向战局,在欧阳少恭带着笑意与纵容的面孔中,拼命地向紫胤等人跑去,大声喊道:“——快走——!” 紫胤的剑尚与神将相交,却被突然闯入的林霜降硬生生的往开出的鲛绡通路推去—— 神女墓中的一切像是在紫胤的瞳孔中放慢了镜头。 他看着林霜降眼睛通红地用力推开他,而后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用她瘦弱的臂膀扯过了谢衣,将其一并狠狠推出!神将无法收回的剑势深深刺进了她的腰腹。从来都十分害怕受伤疼痛的家伙竟然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是用力的推开他们,大声喊着:“送他们走!!” 下一秒,扶桑木重重落下,截断了所有能见的画面! 扶桑木断激起的尘土遮盖了紫胤全部的视线,他与谢衣被绑在林霜降自己的偃器上,顺着通路飞快地追着谢衣先前的偃甲鸟,迅速撤离了这座即将奔溃的梦境! 待紫胤终于能够活动手腕,世间已经在他面前颠倒。 他和谢衣回到了里幻暝宫。 只有他们,还有一件流光溢彩的羽衣。 紫胤静静盯着自己面前的琉璃球,代表着神女梦境的水晶球面上布满了裂缝,这些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扩大!紫胤怔了怔,而后疯了一样的探出手去,想要再次进入神女梦境! 然而当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球面。 原本完好无损的水晶球啪得一声,便在他的手下碎成了无数。 等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拼回,这些球体却成了比尘埃还要细碎的东西——根本无法挽回。 紫胤的指尖不住颤抖,他按上地面上一捧细细的白沙,哑着声音唤道:“云霜?” 白色的细砂自然无法回应他。 紫胤的手指微颤,他试图控制这种颤抖,却发现这克制不住的抖动自他的指尖漫上了他的右臂,浸透了他的全身,爬进了他的心脏。 他在发抖。 谢衣也说不出话,然而骤然大变的里幻暝宫却令他不得不先将先前一事放在一旁。 谢衣惊道:“紫胤真人!” 世界一瞬风云变色,柳梦璃处于幻暝宫内,忽觉九重天雷齐聚,骤然惊起! 当察觉到天雷是为渡劫,柳梦璃重重踏入里幻暝时,九重天雷已经突破了一切屏障,向着里幻暝宫中的修道者直劈而去! 泛着紫色的天雷近乎要将修者周身所有的东西全部湮灭!柳梦璃迫于天劫之危不得不退一步避开,问着身侧的谢衣道:“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便渡劫了?” 谢衣不知如何开口,柳梦璃问道一半,忽得察觉少了几人,便怔怔道:“霜降姑娘呢?还有欧阳公子……?” 谢衣勉强笑了笑:“前辈还是莫问了。” 柳梦璃便收了声,她也曾经历过失去同伴的苦痛,所以此刻理解谢衣的心情,便偏开了话题。眼见着九重天雷越来越胜,整座里幻暝宫近乎都有毁灭的危险,便不得不拉着谢衣先行退出此界! 柳梦璃道:“我不能让紫胤渡劫后,发现你也不在了!” 谢衣与柳梦璃刚离开里幻暝,便感觉得幻暝宫都被这天雷之危震得动荡。柳梦璃十分不安的凝着幻暝宫的方向,问道:“紫胤可有精力渡劫?” 谢衣沉默片刻,缓缓道:“恐怕没有。” 柳梦璃惊到:“那岂不是很危险!?” 谢衣没有说话,他也不知该如何说话。 九重天雷落地之际,紫胤甚至都没有拔剑去挡。谢衣觉得,此刻的紫胤,或许是并不在乎渡劫失败的。 神女墓发生的一切太突然,突然到谢衣现在都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好的扶桑木为何会断,林霜降又为何能赶住推开他们。 ——直到他想起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真的不知道羽衣在神女墓吗?还是说他一早的目标便是神女墓,所作一切只是为了他们自以为是的推断,最后自发进入险地呢? 谢衣想得面色煞白。 他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柳梦璃将祈祷的咒文念了数十遍,影响着幻暝地动山摇的天雷终于停下。柳梦璃立刻想要打开里幻暝的路,却不想紫胤竟然自己从里幻暝中走了出来。 柳梦璃见到紫胤的第一眼便收了声。 蓝衣道人身上竟然没有一丝天雷劈下的伤痕,甚至连头发也没有少上一根。 但见过剑仙、知道剑仙到底是什么样的柳梦璃却能无比确定,眼前的紫胤已经渡过了第三重劫,完全跳出了轮回,成了仙人。 柳梦璃道:“紫胤真人,这句话现在可是名副其实了。” 紫胤并未开口,他只是张开了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臂上挂着一件以天地灵气织就的天女羽衣,这件羽衣披散在他的前臂上,流转着柔柔的光。 柳梦璃惊讶道:“这是——” “这是神女羽衣。”谢衣看着紫胤,神色复杂道,“……是我们此寻的宝物。” ……看着紫胤状似平静的神色,谢衣甚至不敢说出林霜降的名字。 神女墓中,林霜降拼尽全力推开了两人,却被飞蓬刺了一剑。她疼得倒吸一口气,正想要自救时,她发现神将却先放下了自己的剑。 扶桑木倒,神女墓碎。原本庇护者神女千年不散的神木没有了,那么失去了盘古之心,早该消无的神女便也慢慢变得透明。 神女的身体被林霜降丢弃在冰冷的泥土上,正是扶桑木重重倒下的方向! 林霜降回头,只来得及看见神将回身护着那巨已经开始破碎的身躯,而后便见庞然大树没有任何迟钝的、自高向下将两人一同压碎!! 扶桑木彻底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尘土飞溅。 待一切平静,林霜降的视野里只能见到那颗足有山般高大的扶桑木,再也见不到墓中的神女与神将。只有落在她脚边的神剑方能告诉她,她现在所见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再残酷不过的事实。 林霜降望着那颗扶桑,忍不住喃喃道:“梁筠,这样有意思吗?” 欧阳少恭略偏过头,带着笑意道:“认出我了?我还以为只要不拿出霜女佩,你便认不出我。” 林霜降平静道:“我甚少与人结怨,细细想来我与欧阳少恭也不曾有过过节,你如此处心积虑对付我,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了。” 林霜降抬眼凝视欧阳少恭:“你是梁筠。” 林霜降想她其实早就应该能发现的。若不是一早将好感度锁在了谢衣身上,她应该能发现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的欧阳少恭却没有好感度的显示界面——因为他是梁筠,而梁筠对她的好感一直是负数。 欧阳少恭颌首道:“我的确是梁筠,但我又不仅仅是梁筠。” 他看着林霜降,目光中竟有温柔:“我彻底彻底死过一次,只不过因为霜女佩的力量,我又从地狱回来了。” “这一点,我还得感谢姑母才是。” 到了这时候,林霜降反而开始想知道对方为何如此憎恨自己,她便问道:“你怨恨我,只是因为当年我抛下了你吗?” 欧阳少恭摇头。 林霜降困惑道:“我还有哪里做错了吗?” 欧阳少恭闻言失笑,他看着林霜降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林霜降不解:“?” 欧阳少恭慢条斯理道:“我曾经向你伸出手,渴望你多看我一眼,但你的眼中却只有飞蓬不是吗?” 林霜降:“!!你是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笑道:“我当然是太子长琴,被你抛弃的太子长琴。我还是梁筠,被你抛弃的梁筠。”顿了顿,欧阳少恭轻柔道:“我还是欧阳少恭,被天墉云霜真人一剑穿胸的欧阳少恭。” 林霜降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欧阳少恭却毫不在意:“只是我改变了历史走向罢了,或者你问问你自己,若是我只有杀了紫胤的徒弟才能活,你是会站在紫胤真人那处,还是我这里?” 林霜降哑然无言。 欧阳少恭替她答道:“当然是紫胤真人,你能为他抛弃我一次,自然能抛弃我第二次。” 欧阳少恭神色认真的问道:“你问我恨你何处,我却也想问你。我自认作为太子长琴从未对不起神女霜,作为梁筠从未对不起王霜,作为欧阳少恭从未对不起云霜——你却为何如此对我?” 林霜降沉默了很久,半晌才道:“对不起。” 欧阳少恭冷笑道:“不用,我从需要抱歉,我想要的会自己得到。”他静静地看着林霜降:“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会一次次抛下我,那我便让你无法选择。” “生不能同寝,死却能同穴,也当得上是一种完美。”欧阳少恭嘴角微扬,眼中隐有疯狂,“你说对吗?” 林霜降却低低道:“你若是只是想我死,完全不必将你自己也送进来。” 欧阳少恭似乎平静了些,他听闻林霜降的话,顿了会儿才开口道:“不必,我渡魂如此久,到了现在也累了。”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欧阳少恭略略仰首,看着因为失去了扶桑木,黑色的天空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白茫茫的空洞。他看着那轮丑陋的月亮碎成一片一片,看着月亮下林霜降绝望的面孔,心中想要的快慰却并未出现。 薄亲寡缘。 欧阳少恭笑了笑。 也活该如此。 “虽然我知道解释很无力,但既然我们都快要死了,我至少不能让你带着莫名其妙的怨恨走下去。” 林霜降忽得开口:“你知道神女霜是怎么死的吗?” 欧阳少恭一片冷漠:“丢失盘古之心,触犯天规。” 林霜降道:“对,但她不是被天界所杀,而是因为丢失盘古之心。她当年不救你,是因为如果救了你和救飞蓬是一样的,她需要毁掉盘古之心,毁掉自己。” “她不救你,确实是因为自私。但却不是因为不想救你。” 欧阳少恭微怔。 林霜降接着道:“你怨我抛弃梁筠,但你应该想过,我既然可以为你取来烛龙之息,能够将霜女佩赠予你,便就不会在什么都没讨回的情况下放弃你。昔年我未能赶回,是因为我死了。我低估了自己这些年来抗争的天意,失去霜女佩,我甚至来不及回到天墉,便被天雷截杀。” “我不救你,那是因为在你出事之前,云霜便死了。” “最后,你说我会在紫胤与你之间选择紫胤,不错,确实如此。但你也该明白,我若知道你是梁筠,同样也不会允许紫胤伤你。这是我欠你的。” 神女墓崩塌的很快,白色空洞很快百年崩碎到了林霜降站着的那寸土地,她笑着对欧阳少恭道:“我欠你的我还,至于你欠我的,那便算了吧。” 林霜降的脚随着崩碎的土地一并散去,欧阳少恭下意识的向她伸出了手—— 林霜降道:“和你要说的最后一句,抱歉,我真的不是神女霜。” 因病而面容苍白的少女弯起了嘴角,眼中满是满足的暖意:“我叫林霜降。” 欧阳少恭看着林霜降快速的被吞灭,哗啦崩碎浮于空中,心中蓦地出现巨大不安,他拼尽全力向林霜降伸出手,试图抓住一片,眼中浮出扭曲的神色:“你怎么可能不是她,你就是她——” 巨大的白色空洞瞬间吞没了全部的梦中世界! ——连同所有的秘密,在此彻底掩埋。 林霜降闭上眼,感觉自己漂浮在无边无垠的空气中。 一只手自看不明的上空缓缓垂下,握住了她的手,林霜降只觉得那只手十分熟悉,就像神女霜给她的感觉一样,令人感到由衷的亲昵。 她被那只手拉着,从看不到尽头的虚无中脱出,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林霜降微微颤动着眼睫,睁开了眼。 她看见了全世界。   ☆、第57章 最后的秘密 林霜降看见了全世界。 她浮于空中,万千星辰在她的手边旋转,按着既定的轨迹运行。无边无垠地黑暗中,不时的有一两处白色的星璇,像是点缀在幕布上的巨大钻石。这片星海是如此浩大,以致于即使林霜降努力地向更远处去看,触目所及,只有无边的浩淼。 林霜降正为眼前仿若宇宙的星海而震惊,忽闻有道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那道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温柔问道:“这里美吗?” 林霜降伸手按住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四下张望:“谁?谁在说话?这里又是哪儿?” 那道在她脑海里的声音继续道:“是我啊,就在的你面前,就是这里。” 林霜降一怔下意思地看向自己周身一片星海:“……你是谁?” 那道声音恍然道:“啊,我忘了,现在的你应该习惯这样。”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这片星海中渐渐凝出了一抹白色的光影,这片光影柔和圣洁,逐渐织成人类的模样。但人影渐渐成型,这人影甚至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面容?紫胤真人那样的如何?” 林霜降想也不想拒绝:“别用他的脸!”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林霜降会对此有这么大的反应,妥协道:“好的好的,都听你的,我随机组成一张脸总可以吧?” 话音刚落,尚且晕在光中的人影便慢慢有了面孔,林霜降看着这名长得没有任何特色,顶着一张当真如他所说般的随机脸孔,缓缓自上空飘下,带着笑意道:“这样好吗?” 林霜降紧紧的盯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见她仍是一脸防备的样子,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璀璨如星空的眼睛温柔地看向林霜降:“你不是已经见到我了吗?”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林霜降觉得自己近乎要被吸进去。她从那双眼中看见万千银河、白洞、拖着长长星尾的彗星……还有世界。 林霜降不敢置信道:“……你是这片星海!?” 对方温柔纠正道:“我更习惯别人称我为——世界。” 林霜降:“——!?” 世界维持着人类的模样,浮于高空,他的手指垂下万千星光,笼罩着庞大而数不清的世界,林霜降从他的身上能看见无尽的包容与爱。星海的星光织就了世界,而世界为星海开辟了存在。 林霜降看着世界,指尖不由地抽动了几下。她强制镇定,仰头看着世界,扬声问道:“如果你是世界,那么把这本本子送到了我身边,改变了我命运的人也是你吗?” 面对林霜降的责问,世人仍然是一副温柔的模样。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虽是世界,却只是世界,我并没有力量对他们做出干扰。如果你说的是‘命运’——这是你的能力。” 林霜降笑道:“我?我总不会害得自己奔散流离。” “你当然会。”世界温柔的凝视她,“你是一切的中心,是万物之源,你当然不会忍心‘它们’就此死去。” 它们? 林霜降顺着世界的视线看见了先前未曾注意的一片星域,这片星域很远,从林霜降的位置看来,近乎只有指甲盖的大小了。但与处在林霜降周边,一眼望见的星球不同,这些星星上覆盖着浓浓的白雾,乍看去像是生了病,病化的恶脓布满了星球,使得任何人都看不见它原本的样子——它甚至已经停止了运转,仿佛下一秒变回彻底消失。 突兀、非正常的消失。 “自从你失踪后,生病的地方便越来越多。”世界浮于林霜降的身侧,叹息道:“包括你曾经最喜欢的。” 林霜降顺着世界的手指看见了一处几乎已经完全被浓雾包裹的星星,她伸出手,有些茫然地看向世界:“这里是……” 世界颌首:“你曾经最喜欢听这些精灵们高声唱诵的赞歌。” “我不明白。”林霜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你说你是世界,那么这里是世界的中心,是宇宙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不普通也不过是捡到了这本本子——这是梦吗?如果不是梦,我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世界将手覆上了少女的额头,眉眼柔和,他温柔道:“我说了,那是‘命运’,是你的心。” “……我的心?” “是世界的心。” 世界的身上散发出柔柔的光点,这些光点亲昵的环绕在林霜降的周身,甚至有些俏皮地融进了她的皮肤里。林霜降困惑无比:“……我不明白。” “一切都很简单。”世界道,“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命运’指引着你两次来到同一个世界,就是为了让你明白。” 世界缓声道:“你告诉了他们,你不是神女霜,因为你远不是她那样脆弱的物相。” “你是‘盘古之心’,是‘万物之源’,是‘世界心脏’,是于我同样的意识生命。” “用现在的能够熟悉的话语来解释——”世界温柔的抵上她的额头,“我是你的兄长,而你则是我最重要的妹妹。” “我们同由最远古的能量碰撞而生,我为世界意识,你则是万物的心脏。” 林霜降大惊,她用力推开了世界,却只是推开了一片光点。她后退了好几步,盯着又重新凝聚身体的世界有些尖利的反驳道:“不对!我不是神女霜,也不是什么‘世界心脏’!” “我是林霜降!我叫做林霜降!” 世界只是平和地看着她,轻声提问:“是吗?那么你残留于此的命运,为何会去寻找你,又带你前往一处处‘禁锢之地’?” 林霜降微怔,世界却是拉着她往那成片成片冻结住的星球探去。 世界指着其中几处浓雾不甚明显,似乎只是刚刚凝起地星球道:“你看,这便是我寻到你的‘世界’。”而后他又指向另一处似乎又要被浓雾重新冻结的星星:“这是你最初到达的地方,或许你还记得活在这里的居民?” 林霜降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这里是哪儿?” 世界想了想开口道:“这里有个家伙很有趣,他似乎姓陆。” 林霜降几乎要站不稳步伐。她看着那片像瘟疫一样慢慢爬上一颗又一颗星球的浓雾,有些奔溃地询问世界:“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世界平静道:“是一切的‘原初’。” 世界由无数的小世界构成,而这些小世界聚成的星海,便是全世界。世界是共通的,世界心脏便也是共同的。天界将提供世界清气的力量称作被盘古之心,别处便也有别的说法。三千世界,唯有世界心脏独一无二,是所有世界的交接点与能量来源。神女霜是世界心脏投于磁石的人相,也是世界心脏首次出现了自己的意识。世界纵容她的这点小小愿望,但谁也没有想到,神女霜竟然抛弃了盘古之心。 盘古之心丢失,偏离了她原本该走的轨道,失去了世界心脏的世界犹如失去了太阳的冬日。 就如同所有世界的传说一样,远古的大爆炸从一片虚无中造就了世界,而世界之心维持着世界的运行。 失去世界之心,一切便开始冰冻。最初的征兆是只是部分世界不再有前进动力,只能不断重复历史。后来渐渐变得更加严重——所有的一切被虚无冰封。世界意识到如果继续放纵世界心脏的“失踪”,一切终将回到最初使的虚无。为了寻找她,世界不得不将世界心脏残留的最后留影——将‘命运’抛出,寄希望于‘命运’能够找寻到它的主人,并带着她的主人前往这些被冰封的世界,驱散虚无,重焕生命。 林霜降木然问道:“所谓的打通十条‘挚友线’便能回家,根本就是骗局对吗?” “所以当初才会让我莫名其妙过了清和的线,后来又奇怪的过了唐晓牙的线。” “——其实只要时间到了,不管我是否成功,这本本子,哈,也就是‘命运’都会让我滚去下一个世界对吗?” 世界有些不忍,但他却无法说谎。 世界颌首道:“是的。” 林霜降又问:“那在那些世界中,我所占用的身体呢?她们又是谁?” 世界笑了:“你是‘世界的心脏’,想要借用一具身体实在在容易不过。”他想了想又道,“但你总是偏爱同神女霜有些相似孩子,这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还以为,她抛弃你这件事,已经让你足够伤心。” 林霜降冷漠地截了他的话:“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拉我回来呢?按照命运的计划,我死在了神女墓,接着随便敷衍我一条谢衣线,将我送去下一个世界不就行了?” 世界沉默片刻,方缓缓道:“是我估算错误。” 林霜降漠然的看着他。 世界轻叹道:“……你变得太像一个人了。” 世界心脏因为有了自己的意识从而想要和哥哥一样,能够感知世界,于是她生出了神女霜。但她失踪后,因多年从神女霜处接受的理念,而自发将自己当成了人类,坠落不知名处后,落地生成了忘记一切的自己。她成了林霜降,被人类的躯体、思维紧紧禁锢着。受着禁锢,能力有限,旅行者的世界之心完全来不及跟上世界冰冻溃败的速度。 世界不得不改变想法。 世界道:“我知道,这一切让你很难抉择,所以我愿意等你。” 林霜降:“……什么意思?” 世界温声道:“等你结束林霜降的一生。”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你可以选择一处你喜欢的世界渡过你作为林霜降的一生。只是这段时间,‘我’或者说这片星海并不会完全被‘虚无’吞没,等你结束了你的一生,我再去接你‘回家’。” 林霜降微怔:“……那这些已经开始冰冻的世界呢?” 世界平静道:“每天都在有新的世界诞生,老的世界死去。等你回来以后,会有新的世界诞生。” 林霜降烦躁道:“我不是说以后,我是说现在!”她指着自己熟悉的星星:“我是指这些被雾气笼住的星星,在等五十多年,他们会怎么样!?” 世界道:“……你要知道,事物的灭亡总是不可避免的。” 林霜降:“…………” 世界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想要你快乐。你想去哪儿?是紫胤在的地方,还是别的?” 林霜降望着他,却只感觉到陌生。……可她明白眼前的陌生人一个字也没有骗她。 ……没有人能够拿这样的事情骗人。 林霜降想起了很多很多,她想起了公孙衍送给她的埙,想起了张仪狡猾的笑,她又想起了陆小凤的红披风,还有西门吹雪送她的那把琴。 她想到令狐伤、想到唐烟,又想到不知是否还在华山等她的卡卢比,莫名的便觉得眼眶有些湿。 最后她又想到紫胤……她答应过紫胤要活着,却再一次食言了。 世界道:“我送你去他的世界好吗?” 林霜降抬起了头,她看着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星群,好半晌才重新看向了世界。 林霜降哑着声音,缓缓道:“我——” 世界凝视着她,听完了她所有的愿望,伸手拥抱了她。 世界道:“我会完成你所有的希望。” 秦,咸阳宫 大殿之上,盛装的公主赢霜向着主君深深一辑,抬起头后,方好奇开口:“王兄召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秦王道:“小事尔,楚王遣使求亲,霜儿可愿嫁去?” 赢霜微微笑道:“这点小事王兄做主便是。”说罢她按照芈八子所说,尽量用眼尾锐利扫了眼楚使,而后在心中默默背诵一遍芈八子昨天刚教她的答案,才继续对秦王高声道:“还请王兄放心,若我往楚,三十年内,楚必归秦!若是楚王并不在乎,赢霜便在此静候楚使。” 她笑容明艳,在旁人眼中却像是眼镜蛇透出的毒:“不知楚王是如何打算?” 明,万梅山庄 陆小凤望着树下摘着梅花的姑娘忍不住嚷道:“你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西门就让你做这些,万梅山庄的仆人呢?” 花九霜闻言抬头瞪了一眼陆小凤,反驳道:“麻烦你闭嘴吧陆大侠,沙曼姑娘离开才几天,你就跑来万梅山庄偷酒喝,不怕我像她告状吗?” 陆小凤连连拱手:“好好好小祖宗,我管不了,可总有人管的了你吧?” 花九霜顺着陆小凤的视线往身后看去,便见一抹盛雪白衣缓步而来。小姑娘顿时丢了手中的花枝,高高兴兴的便扑着自己的情郎去了,陆小凤在树上瞧着,简直快要没眼看。 “哎呀,大小姐,你好歹注意下有没有外人在啊?” 花九霜冷哼一声,抬手就抱住了西门吹雪的腰,冲陆小凤做了一个大鬼脸:“你管不着。” 大唐,西域鬼谷。 唐霜躺在硬玉上,只觉得自己从背脊到腿骨都咯得慌。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所及竟然全是一片水泽!看到这种景象,唐霜心中咯噔一想,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往莲台下看去。 ……果然,水池下沉着一句句看着便让人害怕的棺材。 唐霜坐在莲台上,整个人都崩溃了,她带着哭腔愤怒道:“哪个混蛋把我送到了墓地里!等我出去,我一定要钉他全身的断魂钉啊啊啊!!” 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欲哭无泪:“……这里没鬼吧……” 昆仑,天墉派 后山的凉亭上,云霜趴在石桌上,瞅着对面一脸平静地仙人拉长了语调:“不要生气啦,当时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开你的——只是下意识,真的只是下意识!” 她举手发誓:“你看我说过自己不会轻易死掉了,我现在不是正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吗?你就不要在生我气了。” 紫胤一言不发。 云霜这几日对他已经所尽了好话,眼见对方仍是不为所动,不由的有些泄气也有些生气。 她干脆站起了身,赌气道:“不理我就算了,我回蓬莱了!师兄说做了新的偃器等我回去看呢!” 然而她转身后还未走出一步,手便先被别人拉住。云霜眨眨眼,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仙人,忍不住便笑了笑,问道:“不生气了?” 紫胤叹了口气,眼中隐有无奈:“……算了。” 云霜便笑嘻嘻的转过身,拉着仙人一路往外走:“那就好了嘛,对啦我听涵素说今天是天墉收徒的日子?你也去看看嘛,一个人多无聊呀,有个徒弟也不错啊?” 紫胤真人侧首微顿,淡声道:“你一人就已足够麻烦。” 云霜道:“你去不去!” 紫胤叹息道:“走吧。” 宇宙海中,无数的星辰按照既定的光轨行径,星辰的光渐渐凝成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世界睁开眼,抬头看向了一切的中心。 流光溢彩的“世界心脏”嵌在星海之中,悄无声息地支撑着全部世界所需要的力量。 世界飘去她的身边,伸手轻抚着宝石的表面。 世界道:“他们生活的都很好,按照你的希望,我将你的记忆都给了他们。” “他们相处的很好。” “世界心脏”的光芒微闪,世界温柔道:“过些日子我再去瞧瞧,也许能看见些更有趣的事情呢。” “你要见一见吗?” 林霜降缓缓开口:“我不要林霜降的名字了……” 她红着眼道:“我只要他们活着。” 幽幽的“世界心脏”沉没于宇宙海中,寂静无声,她不曾消逝。相反,作为一切的源头,她无处不在。   ☆、第58章 番外·梦中芳菲 江南美,美入画。 江南美又以苏杭最诗意,扬州最精巧。此刻唐霜便有幸在杭州最美的季节观赏名闻天下的杭州西湖——坐在藏剑山庄西湖边的湖心亭内喝茶。 “唐姑娘,请用。” 端坐于亭内石桌后的明艳女子挽起荷叶袖,露出截如藕手臂。细若削葱的手指平稳地替她执起了白玉壶,淡米分的酒液倾进羊脂白玉雕成的酒盏里,再落上一枚被风吹来的桃花瓣,映出的便是一片江南春景。 唐霜有些诚惶诚恐地端起了酒盏,轻抿了一口尝了尝,而后惊讶道:“甜甜的!” 对面的女子闻言便露出了笑意,托着下颚凝着唐霜,笑问道:“藏剑山庄的桃花酿比之西域葡萄酒,如何?” 唐霜想了想,苦恼道:“不好说。我毕竟不是行家,若我凭着自己的喜好选了桃花酿,那不就对喜欢葡萄酒的人来说不公平了吗?” 苏斜阳闻言扑哧笑出了声,眯着眼懒懒道:“卡卢比没有说错,唐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 唐霜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酒盏道:“您就不要打趣我啦苏姑娘,我就是个普通人。”她叹了口气,“要不是在西域遇上了您,我恐怕有得麻烦。” 唐霜想着,是啊,若不是离开鬼谷没几天,就碰上了回西域的苏斜阳,搭上了她往明教的藏剑马车——呵呵,她怎么可能逃得过被令狐伤重新提留回去的命运? 想到这里,唐霜便十分感激苏斜阳,双手合十道:“苏姑娘,我身无长物,没什么能送你,但我对写机关小件还有些心得,不知苏姑娘喜欢什么,我这几日做好,赠予姑娘做新婚贺礼呀。” 说着唐霜“啊”了一声,笑道:“对呢,过几日我就不能称你为苏姑娘啦,得叫叶夫人。” 苏斜阳道:“随你喜欢,你若叫我斜阳我也是很高兴的。” 唐霜:“?” 苏斜阳温柔地看着她,道:“不必同我如此见外,我欠着你一个极大的人情——或者说,欠着另一个你。” 唐霜听着越发困惑:“苏姑娘,我不太明白。” 苏斜阳笑着替她捻去了飘在发顶的花瓣,温声道:“听不明白没关系,你记得遇上不好解决的麻烦事,来找我便好了。” 唐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你带我去明教见了卡卢比,还又带着我来江南玩,我已经很感谢你啦,你要是对我更好,我可能除了以身相许就没有别的能报答的啦——”她像只小狐狸一样眯着眼笑了笑:“只可惜就算我愿意,叶庄主也不同意对吧?” 苏斜阳无奈的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道:“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那便替我雕个小像可好?” 唐霜头点如蒜:“好的呀,我一定雕得栩栩如生!苏姑娘是要做自己的小像吗?” 苏斜阳摇了摇头,伸出手指了指西湖边立着的那道黄色身影,心满意足道:“做他的。这样我偶尔出门的时候,就能把他带着了。” 唐霜闻言顺着苏斜阳的方向看去,便见这藏剑山庄的庄主叶英静立杨柳湖畔,站于一树杨柳枝前,便像是这江南一样,入了画。 似乎是听见了她们的说话声,树下的青年微微侧过了头。那一瞬的光景,令唐霜竟觉得,湖便栽种的一株桃花树上还在打朵的花儿们,都为争芳而争先恐后地绽放。 唐霜盯着叶英,不由自主的咽了咽,艰难道:“叶庄主呀?” 苏斜阳歪了歪头:“不行吗?” 唐霜哭丧着脸:“这恐怕是地狱难度吧?而且如果苏姑娘是为了随身携带的话,神态便是十分重要的一项。”唐霜认真道:“我与叶英庄主算得上是陌生人,我可以雕刻出他的外貌,但也只是外貌,并不能做到苏姑娘心中所想要的那样。” 苏斜阳难得见唐霜这般严肃的模样,便不由的逗了逗她:“那你说要怎么办呢?” 唐霜想了想,高兴道:“不如我教苏姑娘雕刻吧!苏姑娘本身便是优秀的剑客,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苏斜阳似乎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但她并不像拒绝唐霜,便也笑着点点头:“好呀,那我每天下午来同你学雕刻,要好好教我啊师父。” 唐霜哈哈笑了笑,又故作一板一眼的样子:“我可是很严厉的呀,做我徒弟可不容易。” 苏斜阳见状便忍不住噗地笑了,伸出手指弹了她的额头。她回首见了见叶英,转而对唐霜道:“我离开一会儿,你若是乏了,便叫侍女带你去休息。” 唐霜故作潇洒:“苏姑娘去吧,我可不是那种煞风景的人。” 苏斜阳拿唐霜的打趣完全没办法,只能摇了摇头,便起身往湖边去了。 唐霜坐在亭边见着苏斜阳走至叶英身边,两人温声说着画,从她的视线看去真是再安好不过了。 她托着下巴,远远看着那一对情侣,感慨道:“真好呀,苏姑娘看起来很幸福呢。” “珊底罗吗?她与叶英也算是历经波折了。” 唐霜面前被搁下了一盘点心,她顺着抬头,便见是一头灰发的卡卢比。 她眨了眨眼,好奇道:“你的事情忙完了?” 卡卢比微笑道:“有王谷主帮忙,我需要做到事情很好,现在算是告一段落。” 唐霜便高兴地取了新杯子,也替卡卢比倒了杯酒,好奇问道:“你说苏姑娘与叶庄主也不容易,你知道他们的事吗?” 卡卢比摇了摇头:“也不是很清楚。但你明白,珊底罗曾是明教的法王,而明教曾夺藏剑名剑碎星——只需想想两派旧怨,便知他们不容易。” 唐霜眨了眨眼:“那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卡卢比笑了:“没有解决。” 唐霜:“?” 卡卢比看向叶英与苏斜阳,神色间是唐霜所不熟悉的傲然,他淡声道:“因为没有人敢对他们说‘不’。”、 唐霜似懂非懂。就在这时,苏斜阳似乎同叶英聊完了事情,唐霜哎呀一声假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还是偷偷看着苏斜阳垫着脚尖,趁着叶英不备亲了对方的唇角。唐霜见不着苏斜阳的表情,但她觉得叶英庄主的表情,却是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气的。 她看着这两人,嘴角便也不自觉的扬起笑。 苏斜阳回到湖心亭,像卡卢比颌首致意,询问苏斜阳道:“叶英说藏剑有访客,是来寻你的。” “寻我?”唐霜有些懵,“是谁?” “唐门的人,来的人似乎叫唐晓牙。” 唐霜便露出了笑:“啊,是她!” 苏斜阳:“你朋友。” 唐霜笑着道:“对,是我的师侄,卡卢比也见过的!” 苏斜阳便笑道:“人现在天泽楼,一起去吧。” 藏剑山庄庄主大婚,江湖来客贺礼不断,唐门自也不会例外。 唐晓牙护送唐门贺礼而来,刚说完贺词,便被侍女领去了偏厅,说是有旧友等待。唐晓牙愣住,懵了片刻,想了半晌也想不到自己有何藏剑旧友,只得冷着面孔问着身边那只不请自来的“跟宠”:“这里你有朋友?” 明教弟子陆云一脸无辜:“没有哇,一定要说的话,叶夫人是明教的法王,夜帝现在也在明教,这个算吗?” 唐晓牙狐疑的看着他,然而不等她继续怀疑,唐霜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思路。 唐晓牙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惊讶无比,竟是不顾及在场的所有人,下意识便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去碰唐霜的脸庞。 唐晓牙颤着道:“暖得……” 唐霜见唐晓牙这幅模样,心下有愧,正要解释,却不妨被唐晓牙抱了满怀。这名甚少流泪的唐门弟子竟然哽咽得难以成声,不住道:“小师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唐霜怔了怔,方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唐晓牙的背:“我没事的。”说着她冲着陆云使眼色,做着口型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安抚,你喜欢她都写在脸上啦。 陆云一怔,忍不住在唐晓牙背后给唐霜竖了个拇指,而后“呀”了一声,大叫道:“蛇小姐,你快看,那里有怪兽!” 唐晓牙头也不回的便是一镖往脑后掷去,眉梢冷冷道:“你当我三岁吗?” 陆云笑嘻嘻接了她的镖,伸手替她擦了眼泪:“对吗,这样才好看。” 唐晓牙脸颊有些微红,但她很快便压下情绪,转而对唐霜道:“小师叔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唐霜:“还行?堡内怎么样?” “堡内……”唐晓牙犹豫了片刻,仍是道:“堡内不太太平,小师叔近期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唐霜:“……啊?” 苏斜阳似乎看见了熟人,忽得望向天泽楼外:“不灭烟?你怎么来了?可是王谷主有事寻我?” 随着苏斜阳的话音刚落,原先还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抹身影,带着半片面具的家伙倚在门前,瞥了眼苏斜阳淡淡道:“没什么,只是问你今日几时回落霞山庄。毕竟还没正式成亲,谷主的意思就太麻烦叶庄主不好。” 苏斜阳道:“啊,今日我有客,可能会晚些。” “客人?能做你的客人,想来也不简单。”不灭烟说着将视线往天泽楼偏厅内扫去,却在下一刻僵住。 唐晓牙在听见不灭烟的名字时就已戒备,此时见他盯着唐霜,正有些疑惑,便听唐霜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恶人谷出名的十大恶人之一的不灭烟,叫到:“唐烟!” 顿了顿,她艰难道:“一段时日不见,你怎么穿成了这样……你哥哥知道吗?我哥知道吗?” 偏厅内一时见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唐晓牙不敢置信道:“你叫他什么?” “唐烟啊。”唐霜见着唐晓牙的脸色,不由得小声,“……不能说的吗?” “哈哈哈……”不灭烟却是低低笑了出来,他凝着唐霜,温声道:“当然能说,小师叔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只是叫了……便要付出代价的。” 卡卢比见此毫不犹豫地拦在了唐霜神情,冷下了神色。 不灭烟——或者说唐烟见此,面具后的眼睛眯起,冷笑道:“华山的瞎子,怎么?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吗?” 陆云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卡卢比身边。 唐晓牙“呵”了声,陆云想了想,又把伸出的脚挪回了原地。 唐烟话音未落,天泽楼内忽得传来了别的声音。 叶英沉稳道:“不知令狐公子来我藏剑所谓何事,若为祝贺,叶某欢迎。若为其他,便莫怪叶某不留情面。” 天泽楼内一时寂静,下一秒,唐霜听见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令狐伤端着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静静扫向偏厅僵成了木头的唐霜,唇角略勾,淡声道:“寻人!” 苏斜阳好奇道:“唐姑娘,这也是你的朋友吗?” 唐霜:“………………” 唐霜拔腿就往屋外跑! 救命麻麻,太吓人啦!藏剑山庄也不靠谱啦qaq!!   ☆、第59章 云里霜染叶 芙蕖软软道:“师叔,你什么时候回天墉呀?” 林霜降坐在太华山门顶上,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听闻坐在自己身边的天墉少女问了这么一句,身体顿了一刻,方慢悠悠的转过了身,托着下巴问道:“太华哪里不好吗?” 芙蕖道:“好呀,可这里毕竟是太华山,不是天墉城呀?” 芙蕖说的理所当然:“这里没有陵越师兄,也没有屠苏师兄。(无弹窗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鳳凰小说网】)”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执剑长老也不在呀。” “再说了,给清和长老的礼物早就送到了。”芙蕖睁着眼十分诚恳,“我们也没有理由赖着了呀?” 林霜降闻言冷哼一声,不满道:“怎么没有,清和是紫胤的朋友,南熏还是我的朋友呢?我在朋友家借住一两日有什么不行的啦。” 芙蕖眨了眨眼提醒道:“可是师叔,南熏真人也是执剑长老的朋友,更何况南熏真人外出游历了,此刻并不在太华。” 林霜降闻言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在山门上换了个位置,耍赖道:“反正不回去!” 芙蕖观察了林霜降几秒,试探道:“好好地,为什么不回去呀?” 林霜降预言又止,好半晌只能低着声音道:“不想回去。” 芙蕖见着林霜降这般模样,忍不住在心中叹气。她觉得眼前据说是天墉派师祖的现师叔真的有些太孩子气,明明不知道比她们这些人多活了多少年岁,却偏偏还未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赌气。 芙蕖见此,不得不提醒道:“云霜师叔,如果你真的是因为不想见执剑长老,那也该是去蓬莱烈山部居所岛屿。退一万步,便是同我一起往太华,也不该整日呆在山门,若不是为了等执剑长老寻来,您何必守在这里呢?” 林霜降被芙蕖一语道破心中所藏,一时竟然无法反驳,只能略沮丧道:“好,听你的。我去同清和道个别,明天就回去。” 芙蕖见状面露欣慰:“这就是啦,执剑长老心中只有剑的,云霜师叔和他置什么气。” 林霜降缄言不语。 芙蕖见自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便跳下了太华的山门,自下而上对林霜降道:“那弟子便先去收拾行囊,待师叔‘忙’完了,且回客房便是。” 林霜降恹恹地点着头,眼睛却仍然紧紧地盯着太华山道,忍不住道:“……你真的不来呀,我只是闹一下别扭。就一下。” 她看着空荡荡,飘着雪花的太华山道,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虽说修仙者感觉不到旦暮寒暑,但就这么站在人家的山门上,便是太华掌门十分好脾气,长久下去仍是不妥的。林霜降又抬头盯了盯云层后的太阳,重重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是不是的确太任性了,是不是听芙蕖的,回去同紫胤道个歉才好。 她落寞的跳下山门,因为术法用的不够成熟,还溅了自己一身的薄雪。林霜降无法,只得弯下腰替自己一点点弹去衣裳积雪,她正愁着背后看不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得旁里伸出了一只手,替她弹去了衣角雪花。 林霜降盯着对方那截蓝白色的袖子,蓦地眼角就有些发酸。她连忙背过了身,伸手擦了擦眼角,恶声恶气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我自己去的吗?” 紫胤有些无奈:“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真的想来看清和吗?” 林霜降盯着眼前的剑仙,却发现从对方平静的面容上,真的写满了“我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紫胤道:“你不愿见清和?” 林霜降:“……怎么可能!好久不见啦,我也是想要见到他的!” 紫胤颌首:“那便好。” 林霜降紧紧盯着他,突然泪水便控制不住的滚落了。说实话,她好不容易醒来,在床边见着紫胤的时候没有哭,反倒是现在莫名其妙便哭出了声,她一边用手快速的擦掉眼泪,一边说:“我来是我来,你就让我一个人来吗?” 紫胤拉开她把脸颊擦得通红的手,取了帕子替她拂去眼泪,声音中透着无奈:“你说让我不要去。” 林霜降见着紫胤简直记得那么清楚,忍不住就哭得更大声,她一边打着隔一边道:“你对云霜肯定不是这样!我醒来的时候你都守在她床边好几天,轮到我就换了态度!明明你认识的是我,结果对她的态度都比对我好!” 林霜降握住紫胤替她拂泪的手,泪眼朦胧地盯着他:“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能回来好难的,真的好难好难的。我自己都不知道那颗心脏能坚持多久,我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多久。” “我好怕变成神女霜那样,最后只剩下记忆。可即使剩下了那些,她也不是我啊?”林霜降哭得直打嗝,“那个‘云霜’才不是我。” “我知道。” 紫胤眼中浮出柔和的笑意,伸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林霜降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 林霜降想,我当然知道你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一眼便能看出云霜不是我,我当然知道你照顾她是为了等我回来……所以我才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哪怕是将自己撕破。将作为林霜降的自己生生的从“身体”里剥开,重新变回一颗冰冷坚硬的石头。 林霜降哭痛快了,便扯过对方手里的手帕擦了擦眼睛。 她平顺了气息道:“好了,我去和清和说你来了,和他打个招呼,明天我们和芙蕖一道回家。” 紫胤却道:“不用了?” 林霜降:“??” 紫胤道:“陵越往太华游历,几日后会同芙蕖一并回天墉。” 林霜降呆呆道:“那清和呢?” 紫胤嘴角露出抹笑意:“我同他说过了。” 林霜降:“……唉?什么时候?” “路上。”剑仙言简意赅。 紫胤道:“走吧,我们回家。” 林霜降便忍不住嘴角的笑,牵着对方的手,便随着对方漫步在太华白雪皑皑的山道上。 林霜降道:“哎呀,难得出门,不如我们去蓬莱看看师兄吧?好久都没见他啦。” 紫胤顿了顿,不发表言论。 林霜降便道:“巽芳也是,听说她的孙女就要嫁人了,不知道谁有这个运气?” 紫胤:“……” 林霜降又道:“不过我毕竟没有和清和道别,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和清和说一声吧。” 紫胤真人忍无可忍,剑诀凭空隔划,御剑术起,便拉着林霜降径直往天墉飞去。当林霜降因为强风而将整个人缩紧他的后背时,紫胤真人方才不咸不淡说了句:“屠苏回来了。” 林霜降便惊喜道:“屠苏回来了?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天地悠悠,岁月长久。 林霜降觉得,所谓的长久,莫过于我心悦你,而你又恰巧喜欢我了。 若是如此,即便前方有再多艰难险阻,即便未来再看不透半点,也算得上是幸福了吧。 ——fin——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莲动下渔舟】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